宋毅端起酒盞鋪灑在地。


    四周的人已經被屏退,隻剩下暗衛藏在角落裏,警惕地周圍的危險,


    破敗的宮殿隻剩下西北角還搖搖欲墜,其他的處已經坍塌。


    “終究是朕對不起你。”宋毅嘴角揚起一抹苦笑,“但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父親和兄弟,他們逼我的。”


    “你死前曾問朕,到底有沒有愛過你,朕猶豫了。”


    “現在倒是可以告訴你,自然是愛過的,但也真真切切恨過你。”


    楊清然站在皇帝身後,手裏拿著皇帝的披風,不敢靠近。


    此等秘聞也不是他該聽到的。


    莫看莫聽莫說。


    楊清然正要退下,卻見宋毅衝他招了招手,“你過來。”


    楊清然停在不遠處,低著頭,“陛下,有何事吩咐?”


    “你可知我為何恨月貴妃?”


    楊清然搖頭,“奴才愚鈍,並不知。”


    宋毅輕笑,“朕還是個冷宮的皇子時,她已經被眾多兄弟姐妹簇擁著,眾星捧月般可以在宮裏肆意玩樂。”


    “她隻是一個將軍的女兒而已,哪怕有個做妃子的姨母,又如何有我身份高貴呢?可她為什麽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愛,我隻能蜷縮在角落裏,被人欺負,連口熱飯也吃不上。”


    話至此,楊清然心中已經捏了一把冷汗,陛下與他說這種話,難道是想殺他滅口?


    宋毅側目看了眼肩後,有些心驚的人,輕笑,“朕不過是有些話憋在心中太久了,急需要說一說,不必擔心,不會殺了你。”


    楊清然彎腰,“多謝陛下。”


    “作為一個太監,你要知道,在皇宮,朕可以給你至高的榮耀也能讓你摔入泥潭,你是一個聰明的人,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人要孝忠,什麽人該遠離,也不需要我提點。”


    “奴才明白。”


    宋毅點頭,“你會不會覺得朕是個瘋子,既然愛她為何又因為這些小事恨她?”


    楊清然搖頭,把頭低的更深。


    然而,在他心中這根本不算是愛,眼前的陛下當然也不是瘋子,他隻是極端自私自利,妄圖掌控所有人的高位者。


    他崇拜自己的血脈和出身,忍受不了比自己低賤的人踩在自己頭上。


    “後來,我故意在她每次都會路過的地方,惹怒我們皇兄們,被他們圍著打的時候,她來了,她救了我。”


    “她可憐我……”宋毅握緊拳頭,“可我最討厭便是可憐這兩個字。”


    “她經常來看我,我故意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借此博得她的同情,越是這樣我越討厭她,因為她見過我所有的不堪,她活著我的恥辱便一直在。”


    “後來,她果然愛上了我,她以為我天真善良,一些哄騙她的話,她也信。”


    “後來,我出宮遷府不得不接受先皇後的安排娶王妃。”


    “在奪嫡中,旁觀他們兩敗俱傷,我與程家聯手一舉拿下都城,成功登上皇位。雖然封她為貴妃,但確是以皇後的儀仗迎娶她進宮,她還有何不滿?”


    宋毅邊說,便把手中的酒倒在地上,“這是她最愛喝的酒,多喝點。今天已經是你的三七了,一晃你都走了這麽久了。”


    倒完之後,宋毅把酒壺摔在地上,“程銜月,你屍骨無存,你要留在月華宮不出來,朕攔也攔不住啊。”


    宋毅輕笑出聲。


    “明日你衣冠歸入皇陵,一切都結束了。”


    “也不知道翎兒能不能趕來送你一程,他的命也差不多到盡頭了,到時候你們母子也許還能在下麵重聚。”


    “迴宮吧。”


    宋毅說完,踉蹌轉身迴自己的寢宮,楊清然去扶他,卻被宋毅掙脫,“不需要,朕很清醒。”


    “今夜的月很圓,她說,月有陰晴圓圈,她的脾氣也陰晴不定,所以朕要包容她寵著她,不然她就會離開。”


    “細細想來,這麽多年一直以來都是她……”


    “罷了,真的醉了。”宋毅扶著宮牆往前走,“朕怎麽會有感情呢,斷情絕愛,大道無窮,兒女情長如何長生?”


    楊清然看著腳步虛浮,身體空乏的皇帝,閉口不言。


    什麽長生不過是騙局,


    若真的有天機是人力可以改變,何苦還在這凡間貪圖銅錢幾兩。


    如此瘋魔,隻怕最後,是非成敗轉頭空。


    次日


    天色朦朧,宋翎穿戴好衣物,伸手拿起玉玨與玉葫蘆掛在腰間,整理衣襟時,隱約可見手腕上的暗紅佛珠手串。


    鎏金小冠束起頭發,不留一絲碎發,眉眼精致端正,唇色雖然還是有些蒼白,但墨色圓領長袍中和之下,更加沉穩。


    馬車行至皇宮前,宋七停在外麵等宋翎,葉肆跟著宋翎走進宮門。


    葉肆第一次來皇宮,但容不得他多瞧,立刻來到聽詔宮前。


    道士在殿外做最後的送詞,宋翎緩步走上台階,看著立在眼前的牌位,不由得悲從中來。


    “殿下,馬上就要把衣冠送去皇陵……您要為貴妃上一柱香嗎?”


    “父皇呢?”


    欽天監的小太監低聲說:“陛下悲傷過度在清心殿休養。”


    “我親自奉母妃的牌位入皇陵,本王不迴來,誰也不準帶走。”


    “葉肆你在這守著。”


    葉肆跪在牌位前的團蒲上,“師兄放心去,我守在著。誰也別想動月姨的牌位。”


    小太監跟在宋翎身後,著急地說:“殿下不可,若是壞了時辰那就不好了。”


    看著宋翎疾步離去的身影,眾多道士麵麵相覷,一言未發,垂眸繼續誦文。


    清心殿外


    宋翎看到楊清然守在門外,瞥了他一眼邊裝作沒看到,徑直上前敲門,“父皇!”


    楊清然反應過來,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他連忙擋在門前,低聲說:“殿下,你這是做什麽。”


    宋翎高聲喊道:“父皇,兒臣有事求見。”


    房門打開,皇後從門內緩緩走出,“翎兒來了,身體可好些,可去看過你母妃了?”


    “多謝皇後娘娘掛念,已經看過我母妃了,有些話想找父皇說說。”


    “進來吧。”


    房內傳來沙啞虛浮的聲音。宋翎向皇後迴禮後,轉身便往清心殿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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