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邊師弟當年的成名劍法——醉夢。”


    段熙走上前來,對著謝蒼謠微微一笑,兩人一同望著隔壁院子中練劍的人。


    青年紅衣烈烈,少女青衫如水,自成一畫。


    一套劍法行完,邊晚鬆開辛蓮的手,笑眯眯。


    “如何?”


    “勾引心底最深的欲望,在欲望被滿足時給予致命一擊,沉眠在美夢之中。”


    “是一種極樂的的死法。”


    辛蓮把細劍還給他。


    邊晚退後一步,笑著道:“不錯!既然你已經領會劍法要秘,那不如自己走一遍我看看?”


    辛蓮皺眉。


    “邊前輩,我不覺得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我明白!”邊晚眨眨眼,將細劍往辛蓮懷裏推了推。


    “你不願意,我也不會逼你。這是我自創的劍法,隻是看你很有天分,所以教給你。”


    他笑得如沐春風,似乎再也不是初遇時那個心心念念要收辛蓮為徒的邊晚。


    辛蓮抿抿唇,很想一走了之,可不知為何,她的雙腿似有千斤重,無法邁出一步。


    她微歎,於是輕點腳尖,持劍將剛剛的劍法再走一遍。


    如夢似幻的劍法在辛蓮手下與邊晚手中並不相同。


    辛蓮出手間,劍風淩厲,殺意十分明顯。


    而醉夢劍法重在引出人心最深的欲望,殺意是最大的漏洞。


    邊晚輕輕一掃,辛蓮腕力很重,很容易在劍招變換時因失力太多而後勁不足。


    她的持劍姿勢也有些許奇怪……


    粗粗一看,邊晚已發現了不少問題。


    他忍不住心想。


    辛蓮不是自稱有師尊嗎?難道她師尊對她並不上心?否則,怎會任由愛徒幾十年如一日地錯下去?


    朱花飛舞不下,愛憐地吻上辛蓮的發絲。


    劍光之中,她的眼眸從未改變。


    邊晚從身後的樹上折下一束花枝,輕笑一聲,拈著花枝,架上了辛蓮手中的軟劍。


    花枝每次所點的地方,都是辛蓮的漏洞所在。一來一往間,辛蓮已從開始的勉強唿吸到後麵的遊刃有餘。


    夜色更深,雲層遮住了月亮,院子中陷入一片黑暗。


    邊晚收迴花枝,輕輕拂了拂,然後對著辛蓮勾唇一笑。


    “不錯。”


    “今晚就到這裏吧。你早點休息,不必送我。”


    細劍飛迴邊晚腰間,紅衣青年轉身走入夜色中。


    一地朱紅中,辛蓮默默看著他消失。


    在劍宗的日子就這樣過去。


    辛蓮白天有時和謝蒼謠一起去尋一處安靜的地方修煉,因為總會有弟子上門來朝她拔劍。


    晚上偶爾邊晚會來,他不來的時候辛蓮會自己安靜練劍。


    也有不少長老經常偶遇辛蓮與謝蒼謠,大多會出言試探,都被謝蒼謠幾句話岔開。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


    劍宗裏,誰也沒見過辛蓮出劍,也沒誰能和她交手。於是,弟子們對辛蓮更加好奇。私下更是開了賭盤,賭究竟哪位師兄或師姐能第一個與辛蓮比劍!


    今夜風大,辛蓮坐在廊上,劍靈從劍中鑽出來。


    “非做不可嗎?”劍靈問。


    辛蓮淡道:“我等不了,你也等不了。”


    辛蓮的決心從來都無人可改變,劍靈也明白,但還是輕歎一聲。


    它在辛蓮身邊坐下。


    不知怎麽,它突然伸手握住了辛蓮放在膝上的手。


    辛蓮愣住。


    劍靈也是愣然。


    或許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


    但它還是淡淡一笑。


    “那我陪你。”


    空間中的無妄也微微顫動。


    如果不是這裏是劍宗,它是要出去揍濯枝雨的!


    憑什麽它說陪主人?!!!


    邊晚哼著歌到的時候,一人一劍靈都乖巧等他。


    邊晚失笑。


    “喲!都在等我呢?”


    辛蓮起身,朝他走來。


    莫名的,邊晚眼角一抽。


    心也突突跳。


    這架勢,怎麽好嚴重的樣子……


    他來不及平複心情,辛蓮已經開了口。


    “邊前輩,你之前說的還作數嗎?”


    之前說的?


    邊晚還沒反應過來,疑惑問道:“什麽?我之前說了什麽?”


    說完,他的視線掃過劍靈。


    青衫如畫的劍靈也平靜地注視他,還上下細細打量他。


    這感覺……


    有什麽在腦中電光火石一般閃過。


    邊晚突然盯著辛蓮,眼中迸發出極大的喜悅。


    他甚至忘了用瞬移,三步並兩步快速衝到辛蓮麵前,忍不住抓住她的雙肩。


    “你說什麽?你的意思是願意?你答應我了,是不是?”


    他高興得尾音都顫抖著,手下的力氣也沒控製著。


    濯枝雨的劍氣割上邊晚的手,驚得他立刻鬆開。


    “抱歉,是我沒注意!我……我太激動了!”


    邊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很難想象,劍宗橫著走的邊晚也會有這樣一麵。


    他的笑容中,是赤誠,是驚喜。


    辛蓮看著,那些話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


    在劍宗的半個月,念七壬和花非的小紙人始終無法進到後山。


    辛蓮也曾在夜間偷偷貼上隱身符,卻隻能在後山的結界前徘徊。


    在劍宗,長老們或輩分較大的師叔們以及各位師祖,都是住在後山。


    或許是以前不願謝蒼謠被異樣的目光環繞,段熙帶著他遠離後山,在中庭一處靜地開辟了兩座小院,也就是他們和辛蓮如今住的地方。


    所以,除了借助邊晚,辛蓮想不出別的法子。


    辛蓮垂眸,嘴中發苦。


    “邊前輩,你知道,我是一盞燈的人。”


    邊晚揚眉。


    “你擔心劍宗會介意這個?不用擔心,劍宗不看出身,也不限製弟子行事。不管你是不是出自一盞燈,或者來日又考慮加入四方協會,劍宗都不會幹涉!”


    “我不會一直待在劍宗。”


    “不待就不待!你年紀還小,是該多出去走走,多交朋友,多看看大好山河。”


    “我也不會經常來看你。”


    邊晚一愣,臉上立刻露出失落的神情。


    “可是為……我隻有你一個弟子,你不迴劍宗看我,我會傷心的。”


    “不過,如果你過得開心,那我也不擔心了。”


    三問三答,字字真心。


    辛蓮無話可說。


    “那麽,我去告訴師兄,明天就舉行拜師會,如何?”邊晚笑眯眯地,隻等辛蓮一點頭就立刻跑去鈞天殿。


    辛蓮皺眉,終於抬頭看他。


    “我不喜歡人多。”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在邊晚鼓勵的眼神中坦白。


    “而且,邊前輩,我沒這麽快就適應身份……”


    “所以,我可能沒辦法尊稱你……”


    尊稱你——師尊。


    邊晚理解地點頭,笑意不減。


    “沒關係!我不在意這些虛的。”


    他從來不是因為自己需要一個弟子就選擇了辛蓮。


    而是他恰好遇見了辛蓮,這才動了收徒的心。


    “那我隻請師兄和段師兄吧。總不能讓你名不正言不順。”


    辛蓮遲疑地點點頭。


    再不同意的話,劍宗要起疑心了。


    邊晚高高興興來,笑得像朵菊花似得離去。


    身側傳來腳步聲,辛蓮沒有迴頭。


    “段熙前輩,我對劍宗沒有惡意,對邊前輩也是。”


    段熙微微一笑,比月光更柔和的目光落在劍靈身上。


    “我知道,辛蓮。”


    辛蓮轉頭,沒有錯過段熙眼中的思念。


    幾乎是瞬間,無數話語湧上喉頭,讓她很想立刻說出所有的事實。


    可那一瞬,理智再次將她按下。


    辛蓮的手緊緊攥緊。


    無數血色的片段在她眼前劃過。


    帶血的劍骨、殘破的身軀、貪婪的人性……


    辛蓮深吸一口氣,瞬間變迴之前的她。


    “段熙前輩,你曾經,也帶遊洲來過劍宗嗎?”


    段熙一愣,收迴視線,有些歉然地看向辛蓮。


    “抱歉,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濯枝雨的劍靈,失禮了。”


    辛蓮搖頭。


    “不過,我確實帶遊洲迴來過。”段熙淺淺一笑,想起多年之前那段歡樂的時光。


    “那時我們也認識二十多年了,他剛在那年的試劍大會上取得頭名,成為魁首。試劍結束後,我帶他迴劍宗住過一段時日。”


    “那時我們常在湖邊比劍,偶爾師尊遇見也會停駐觀看。”


    “段熙前輩的師尊?”


    段熙點頭。


    “嗯。師尊喜靜,不愛見生人,門下也隻謝師兄,即阿謠的師尊,與我,兩個弟子。多年前,師尊就已常年閉關,一心鑽研大道。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不過半年前,他倒是出關過,但那時我尚在元昌城……”


    “等我迴到劍宗時,師尊已再次閉關了。”


    段熙的話音中含著惆悵與遺憾。


    段熙一生樂於助人,隨手救過的人能繞著四方大陸好幾圈。可他最在意的,也隻剩下三人——師尊、遊洲和阿謠。


    師尊年歲已大,修為也不知如何。


    或許見一麵就少一麵。


    劍宗的鈞天殿中,沒有人知道邊晚和鍾奕宗主說了什麽,大家隻知道,鈞天殿中,那對從來都親厚無比的師兄弟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天明時分,鈞天殿已經塌了一半,殿外圍著的人都看見,灰頭土臉的邊晚寒著臉,揚長而去,徒留鍾奕在原地跳腳。


    辛蓮很平靜。


    她知道,鍾奕是不會答應的。


    可她真的等不了了。


    每一天晚上,她一閉上眼,麵前出現的就是鮮血淋漓,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雲行舟。


    辛蓮今日沒有出門,她坐在房中,兩張小紙人一左一右坐在肩膀上,像是兩位無言的守護者。


    而她麵前的桌上,擺著一枚巴掌大的令牌。


    令牌有些破損,正麵刻著的紋印也被什麽狠狠劃了幾道深深的痕跡,磨損了底下的刻字。


    但辛蓮見它的第一眼就認出。


    這是流相門的掌教令牌。


    是曾由師祖逍遙道人傳給師尊,又被師尊傳給大師兄雲行舟的掌教令牌。


    也是藏著元昌城一事和雲行舟消失的真相的鑰匙。


    那日李幼希打開掌教令的封印,讓屠城之事的真相大白天下。


    其實掌教令中,還存在雲行舟消失的線索。


    隻是那些太殘忍,李幼希不忍鬧得眾人皆知。而後來,辛蓮陷入沉睡中,意外打開了掌教令上的封印,看到了那被人保存下來的一切。


    辛蓮抬手撫摸著令牌。


    那上麵,保存著曆代流相門掌教留下的一道氣息。


    卻也隻是氣息而已,不含任何意識。


    當年,雲行舟離開流相門,化為遊洲,孤身進入元昌城。


    那位魔族當時亦在城中,任由雲行舟識破城中的生死陰陽十煞陣,任由他與李幼希見麵,任由他用迴溯法術輔以陣法保存下當年的真相。


    而就在雲行舟欲打破生死陰陽十煞陣,帶李幼希離開時,一位素灰長袍的蒙麵人出現。


    他和魔族聯手,將雲行舟困住,親手剖開他的血肉,將他的一副骨架盡數抽出。


    雲行舟拚死,扯下了那人的帷帽。


    辛蓮握緊令牌,血液一瞬冷凝。


    那人不僅囚禁雲行舟,也將濯枝雨折斷,丟棄各地。


    他的目的是雲行舟的一身劍骨。


    可抽了劍骨之後,他也不肯放過雲行舟。


    毀掉了所有痕跡,甚至將掌教令摧毀,還帶著變成一攤軟綿綿的血肉的雲行舟離開。


    可他沒想到,真正的掌教令早被雲行舟金蟬脫殼藏在元昌城中,之後被李幼希拾到,再到現在,成為辛蓮找到他的最後一步。


    所以,辛蓮不得不利用邊晚。


    誰讓這最後一步,她不得不走呢。


    辛蓮看向窗外,在旭日中一片狼藉的鈞天殿,想到邊晚的一片赤誠真心。


    她想,哪怕以後他恨她,她也甘願承受。


    辛蓮以為今晚邊晚不會來,可他還是來了。


    邊晚今天換了很莊重的一身打扮,是繡著金烏的紅色長袍,腰間掛著代表身份的玉牌,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在玉冠中,露出俊美無儔的臉。


    他緩步朝辛蓮走來,唇邊勾起淡淡的微笑。


    “跟我走吧。”


    兩人走出門,段熙和謝蒼謠亦在門外,四人一同向後山而去。


    一路上,自然避免不了各種目光。


    按劍宗規矩,弟子一般是和自家師尊同住一處,若有特殊情況也可酌情變通。劍宗後山很大,各種風格的住處也很多,從深處到外圍,一般是長眠的列祖列宗們住在最深處,其次是閉死關的各位師祖們,而後是常年閉關,很少過問宗門事務的各種長老長輩們,再是如今在劍宗擔任要職的長老和弟子們。


    而邊晚呢,他喜靜,又仗著師兄和長輩們都寵愛他,很早就挑了一處靈氣濃鬱又十分安靜的地方,還有個寒潭和溫泉。


    邊晚覺得辛蓮既然已是他的徒弟了,那當然要和他一起住啦!成天和段師兄混在一起幹什麽?!搞得大家還以為她是段熙的徒弟呢!


    邊晚住的竹樓名為——無憂居。


    真的很符合他的個性了。


    走進竹樓,邊晚四處看看,忽然就覺得這地方小了。


    往日他天天往師兄那裏一躺,很少迴無憂居,迴了也是自己一個人,自然不覺得這裏小。


    可今日帶辛蓮來了,他就覺得這裏怎麽看怎麽寒酸。


    邊晚摸摸鼻尖,咳嗽一聲。


    “別看這裏小,其實為師的家底還是很豐厚的。”


    段熙失笑,忍不住戳穿他。


    “對呀!他一整天光顧著挑衣服打扮了,沒來得及裝扮無憂居呢!”


    邊晚老臉一紅,暗暗瞪了段熙一眼。


    辛蓮於是仔細一看。


    果然,邊晚身上紅衣並不是什麽一般料子,而是十分昂貴的流霞錦。在月光下,如湖麵的漣漪圈圈蕩開,微風輕撫,便如盛開的霞光,十分美麗。


    被三人這麽一看,任邊晚臉皮再厚,也是十分不好意思了。


    他重重咳嗽一聲。


    “好了好了!快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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