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劍宗弟子們不畏生死,鍾奕也沒有答應。


    這並不是什麽所謂的曆練,倘若城中真是魔尊少翎,那多少人都不夠他殺的。


    說到魔尊少翎,翟秋聲倒是有幾番考慮。


    他守魔界之門多年,與魔族大大小小的魔君、魔王都有過交手,唯獨魔尊少翎,從未見他露過麵。


    傳聞少翎已渡過天劫,成功進階大乘。


    如果他真的穿過了魔界之門,翟秋聲不可能沒察覺出。


    翟秋聲一邊看向正探查結界的喬詞,一邊思索。


    如果不是魔界之門,那難道是從妖界來的?


    可自從妖界新皇繼位後,便與魔族斷了來往。妖界被鸞鳥一族掌管後,治下太平,妖族都開心過著安寧的日子。


    難道妖族也要生事?


    而且,人界通往妖界的大門在西海,一直被海族守著。如果少翎出現,海族也不會無所察覺。


    元昌城內。


    樓煜持劍死死抵抗麵前人的攻擊。


    他們身邊,白蒲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樓煜看著眼前的人,不明白事情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片刻前,他還隻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的發生。


    黑袍人隻輕輕一掌,便製住了白蒲。然後他命令千麵魔化成白蒲的樣子,衝出去大開殺戒。


    而白蒲被他困住,無數魔氣卷上他的身體,欲將他拉入深淵。


    白蒲道心堅定,寧死不從。


    樓煜卻再也看不下去,就在黑袍人對白蒲下殺手時,他下意識拔劍相救。


    本以為又像之前多次一樣,無法幹預其中,哪成想,這次他竟然成功與黑袍人交上手!


    樓煜死死盯著黑袍人,眼尾紅得要滴血。


    這人的身形他再熟悉不過。


    可他也盼著,不是樓紀明。


    兩人交手間,距離近了,樓煜也能看見黑袍人隱在衣袍下冷淡的眼眸。


    他突地一笑。


    黑袍人被他笑得一愣。


    樓煜抓住時機,立刻用劍挑開了那人的袍帽。


    黑衣人轉過頭,平靜望著樓煜。


    轟——


    有什麽東西崩塌了。


    樓煜眼角有淚水笑出。


    此刻,他心中亦是飄過無數想法。


    樓紀明的魔氣純正無比,難道他本就是魔族?


    那他在宗門中潛伏了這麽多年?


    母親知道自己愛的,是個魔族嗎?


    那他算什麽?人魔之子嗎?


    人魔之子……


    人魔之子!!!


    少年滿腔憤怒,大聲質問著,已然忘記了這是千年之前。


    “你是魔族!是魔族!”


    “你不愛母親!為什麽要騙她!為什麽要生下我!”


    樓煜沒有問他為什麽這樣做。


    還能為什麽呢?


    魔族生性冷血,視人命如草芥。


    聽聽千麵魔在外麵殺得興起的笑聲!


    鮮血是他們最好的助興酒。


    樓煜紅著眼,眸中是滿滿的憤怒,甚至凝為了恨意。


    如果他沒有招惹母親,母親也就不會難產死去。


    有沒有他也無所謂。


    隻要母親安康就好。


    樓煜沒能等到那人迴答,就被一掌拍飛。


    他重重倒在地上,口吐鮮血,赤子心飛到他身邊,急得團團轉。


    餘光看見樓紀明走近白蒲,樓煜扶著劍,撐起身。


    “不能……”


    “我不能讓你動手!”


    樓煜手持長劍,調動靈力,再次衝到白蒲麵前,誓死保衛他。


    這時,他突然想起,這是千年前。


    白蒲早就死了。


    可他依然沒有後退。


    他無法見死不救。


    這背後究竟是什麽,他也沒空去思考了。


    他隻有一個信念——


    阻止他!


    阻止他!!!


    城內深處,黑影看著魔氣鏡中冥頑不靈的少年,無聲笑了笑。


    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覺悟。


    嚐試脫離掌控的棋子,那便讓他看看背叛的下場。


    ……


    城外,喬詞正不時試探著麵前的結界。


    一個又一個法印烙上去,都被結界吞沒。


    他看著麵前一閃而過的紋路,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


    毫無疑問,這是魔族的結界。


    可是很奇怪,這層結界似乎和以往他們遇見的不同。


    喬詞和身後幾位陣法師試了多次,也沒找出突破口。


    他正焦急時,耳邊忽然響起一道淺淺的聲音。


    “坎位,離位。”


    喬詞心中一動,立刻探入靈力查看這兩個方位。


    須臾,他驚喜地轉過頭,卻看見翟秋聲靜靜站在他身後。


    “有辦法了?”


    喬詞點頭,四處尋找那道聲音的主人。


    不是翟秋聲,不是協會的人,也不是鍾奕、段熙……


    那是誰?


    他掃視四周,卻錯過了上空的念七壬。


    “既然有辦法了,那即刻破陣!”


    “是!”


    喬詞隻好收起激動,和其他人商量破陣去了。


    他不知道是誰出聲提醒,可翟秋聲卻看得明白。他飛到念七壬身邊,淡淡一笑。


    “原來你早就知道如何破開結界。”


    念七壬不理他,翟秋聲又問了一句。


    “那你知道,城中是哪位魔族嗎?”


    事關所有人,念七壬終於開了口。


    “……不是少翎。”


    翟秋聲眨了眨眼。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不是少翎,那必定是四位魔王之一了。


    在魔界,強者為尊。地位最高者,當屬魔尊。其次便是魔尊座下四大魔王,然後是十大魔君。


    如果連魔王修為都這麽高了,那可真是非常棘手了!


    鍾奕和段熙也飛了過來,沒錯過念七壬這句話,麵上也是瞬間凝重。


    鍾奕剛要開口說什麽,腳下突然炸開一道巨大的聲響。


    “轟隆——”


    巨大的紅色光柱衝天而起。


    眾人麵露駭然,怔怔望去。


    與此同時,西海,水吟宗。


    “砰——”


    大殿上的弟子命牌突然碎了一塊,照看的弟子拾起那塊命牌,大驚失色。


    曲若微和水上清出現在殿中,曲若微接過那塊命牌,心跳如鼓。


    兩人瞬移至殿外,一眼望見了東方那座鬼氣籠罩的城池中衝出的紅色靈力光柱。


    “昭兒!”


    雁來月突然彎腰,一口吐出大塊血。


    一尾紅鯉出現在他身邊,奄奄一息地擺著魚尾。


    “……阿……曲……阿曲……”


    雁來月倉惶抬頭,看到了那刺眼的紅色靈力。


    那是……


    是曲雲昭爆發了連接他命脈的法術。


    雁來月掙脫開洛南枝扶著他的手,拚命向前跑去。


    阿曲……


    不……


    不能死……


    阿曲不能死!


    他們都不能死!


    邊晚一把抓住雁來月的衣領,將這小子按住,怒聲喝道:“冷靜點!”


    “我們都被困在陣中!誰也救不了他!得先破陣!”


    破陣!


    是!先破陣!


    雁來月立刻拿出陣法圖,心都要跳出來,還是拚命思考。


    “破陣……破陣……”


    少年強迫自己不去想別的,隻安心思考著陣法。


    “此陣很好破!隻要打破十個方位就好了!”


    幾人對視一眼,就要分頭行動。


    有什麽在雁來月腦中一閃而過。


    “等等!”


    幾人安靜等待。


    雁來月努力迴想。


    生死陰陽十煞陣、大魔、惡鬼、意外闖入的他們、隔開的曲雲昭,還有被帶走的辛蓮……


    刹那靈光一閃。


    雁來月抬頭,不住喃喃:“太順利了,太順利了!”


    眾人心下一驚,後背頓生冷汗。


    沒錯!太順利了!


    從他們所有人來到鬼城開始,雖然看似處處危險,可卻沒人受到致命之傷。


    他們依然活蹦亂跳著。


    明明那隻大魔,修為比他們任何人都高!


    可已經來不及想那麽多!


    隻有打破陣法,他們才能盡快找到曲雲昭和辛蓮。


    雁來月深吸了口氣,也不顧身份了,語速飛快。


    “阿曲身懷神器,魔族必是早已發現。”


    神器!


    眾人大驚!


    雁來月繼續道:“神器絕不能落入魔族之手。此陣必須要破,但不能全破!鍾之寧、謝蒼謠、西門淩、風舒、佛子、還有你,”他看向洛南枝,“你們六人前去打破六個方位。”


    “一旦出口被打開,邊前輩,”雁來月鄭重看著邊晚,“請你帶我前去阿曲身邊。”


    “我和阿曲的靈寵是對雙生子,我能最快找到他。”


    “為了神器!拜托各位了!”


    時間緊迫,雁來月提出的也是最好的計劃。眾人不再多言,開始行動!


    暗處的辛蓮自然也看見了耀眼的紅色光柱。


    她抬起腳,就要離開。


    “雲昭出事了!我必須立刻過去!”


    她往前走了幾步,又頓住,迴頭定定看著李幼希。


    “李師姐,時機要到了。”


    而此刻,紅色光柱下,千麵魔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陰毒地看著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竟然寧死不降!真是賤骨頭!”


    曲雲昭躺在地上,身下流出大片的血液,一側躺著斷掉魚尾的離光。


    他努力勾起指尖,用最後的力量繪製法陣。


    十樣錦趴在他身邊,焦急不已。


    “混蛋!我讓你放手為什麽不放!不過是我被魔氣侵染罷了!你何必如此!”


    “笨蛋!真是笨蛋!”


    十樣錦大聲怒罵,眼眶卻紅了。它不顧一切地將手按在少年胸口上,僅剩的神力也不管不顧地輸送過去。


    “不能死……不能死……你絕對不能死!”


    它也算是帶著曲雲昭出來的,若是他死了,十樣錦有什麽臉麵去見水吟宗那些人?!


    十樣錦的身形明明滅滅,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


    曲雲昭手中的法印漸漸成形,他嘴角不住流出鮮血,卻還是堅持道:“……我……我會送你迴宗……”


    “迴去了……不要再……偷跑出來……”


    “除非……你……找到了……強大……的主人……”


    少年的生機在漸漸消失,卻還是努力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十樣錦愣住。


    曲雲昭很少笑的,總是麵色淡淡。但他又是很可靠的,總能細心發現雁來月他們沒注意的地方。


    這個少年,第一次去到四象壇,見了它時說要帶它走。後來輸了,也沒有死纏爛打。


    十樣錦是神弓,可曲雲昭不擅弓。


    但帶著它以後,曲雲昭總是默默練習射術。


    哪怕它多次說過,不會認他為主,他也沒有半分怨言。


    本體經常被他擦得發亮,它沉睡時,曲雲昭也會將辛蓮的近況講給它聽。


    而就在片刻前,明明隻要他鬆開手,他便不會受傷,更不會被逼得使出命脈法術,而它也不過是被魔氣侵染罷了。


    就算被千麵魔奪走又如何,它區區神器,難道會屈居魔族之下嗎?


    十樣錦的心赫然一酸。


    不知為何,它竟想起很多年前,也曾有人這樣對它。


    每日細心嗬護弓身,


    默默采來最新鮮的花送給它,


    帶它去靈力最濃鬱的地方修煉,


    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給它,


    帶它去看最美的風景……


    那個人,也很少說話,做得總是比說的多。


    兩張臉不知不覺中重合在一起。


    十樣錦看著曲雲昭,心中複雜無比。


    難道是宿命輪迴,還是當年那人?


    少年的眼皮慢慢合上。


    手中的法印已成,即將帶十樣錦離開。


    他快死了。


    從此,世上再也沒有曲雲昭了。


    十樣錦心中驀地升起強烈的恐懼感。


    它看著少年,咬牙道:“不需要!你想要本座當逃兵!本座才不答應!”


    “唰——”


    巨大的紅弓顯現。


    “叮——”


    終年不響的青色鈴鐺終於動了。


    清脆的叮鈴聲響徹在整個四方大陸上,一圈紅色光華以元昌城為中心,迅速向外蕩開。


    萬裏無雲的蒼穹突然一變,碩大的紅弓圖騰躍然其上,紅雲繞其一圈,天象如此。


    趕來的曲若微和水上清心中一鬆。


    “唿……”


    曲若微吐了口氣,還是有幾分不確定:“這是……認主了?”


    水上清點頭:“魔族在此,不可掉以輕心。”


    神力一瞬衝出,破開了法印,也衝散了滔天鬼氣,連元昌城的結界也被撞得一亮。


    於是城外之人,都看見了——


    紅衣少年身邊,長長的神弓上,青色鈴鐺隨風舞動,發出悅耳的鈴音。一圈金線從神弓上發出,堅定係到了少年的心上。


    十樣錦閉上眼,自願認主。


    它為神器,向來不服任何人。有人說它眼光太高,可它見過六界中最優秀的人,於是,其他人於它而言,不過是千篇一律,並無任何出彩之處。


    而曲雲昭,心性堅定,知道它是神器也不卑躬屈膝,麵對魔族,寧死也絕不將它交出去。


    少年心,英勇無畏。一寸丹心,俯仰無愧。


    這樣的人,它十樣錦,願意認主。


    契約已成。


    神力迅速流入曲雲昭體內,飛快補好他的命脈。


    少年慢慢睜開眼,就見紅弓浮在他麵前。


    “坐好!本座助你吸納神力!”


    十樣錦的聲音在曲雲昭腦海中響起。


    少年來不及想明白發生何事,隻覺一股沉重的力量在體內流竄,於是立刻盤腿坐好,疏通體內的力量。


    暗處,黑影看著這一幕,無奈輕歎。


    “廢物。”


    城內,雁來月看著天上的異象,耳邊是淺淺的鈴音。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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