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


    辛蓮問。


    李幼希看向那女屍,平靜的目光漸漸向下,卻在落在黑色法陣上時,突然沁入蝕骨的恨意。


    “是生死陰陽十煞陣。”


    辛蓮皺眉。


    她不曾聽說這個法陣。


    李幼希開口解釋道:“生死陰陽十煞陣,即……”


    ……


    “啊!我想起來了!”


    底下的風舒突然高聲大喊,空中的幾人對視一眼。


    雁來月在手中的元昌城上點了最後一筆,拂了拂額上的汗水。


    “差不多了!我們下去吧。”


    蒼穹之上的鬼氣驅逐之後,又漸漸彌漫,所幸邊晚已經帶著雁來月在整個元昌城中探查一番,有異動的方位也做了標注。


    幾人落在地上,紛紛圍著風舒。


    風舒稍作嚴肅,清了清嗓子。


    “生死陰陽十煞陣,是流傳在狂月堡的古老陣法。第一個發動此陣的人是東門的一位刀修,它是一個複活法陣,能將頃刻死去的人複活,隻是需要布陣者付出極大的代價。傳聞這位刀修為了複活心上人,強行發動此陣,逆轉陰陽。最後刀修滿身修為盡失,但他的心上人有沒有活下來就不得而知了。”


    “而在傳說當中,生死陰陽十煞陣,此後從未成功過,有不少人偷竊了陣法圖,可無論是布陣者,還是陣中人,下場都極為慘烈。所以,我們也稱它為——邪陣。”


    風舒摸摸鼻子,繼續想了想。


    “很多年前,生死陰陽十煞陣的陣法圖一直是在外流失的,直到後來,有人把它放在逐日窟中,再也沒有人能將它帶走,頂多就是匆匆一瞥,也沒辦法打開陣法圖了。”


    風舒說完,眾人看著雁來月手中的“元昌城”,心思不定。


    常言道,生死有命。


    人的氣運、命數,是早就注定好的。強行逆天改命,便是擾亂因果,天道自會修正,所以必定會付出代價。而複活已死之人,便是打斷輪迴定數,幹擾冥界規則,必定受兩界重罰。


    那麽,會是誰,在鬼城中布下如此龐大的生死陰陽十煞陣?


    是大魔?


    看方位標注,陣法完全將整個鬼城囊括。是想複活誰呢?


    眾人心頭冒出許多疑問。


    “難道有人偷偷進來,布下陣法?是這大魔?還是那惡鬼?”風舒發問。


    “生死陰陽十煞陣正吸食城中的鬼氣,如果是惡鬼或者大魔,那它們想複活誰呢?”鍾之寧喃喃。


    邊晚擰眉。


    “或許,此陣就是當年布下的呢?”


    風舒不解:“可是這麽大一個陣法,也沒一個人說起啊!”


    “而且,若是當年布下的,聽說城中隻有白蒲三人是修士,那必定是他們三人之一布的陣,那是為了複活誰?”


    “可誰能確定,城中一定隻有他們三人是修士!”


    當年屠城之夜,無數修士目睹。若是有人布下陣法,豈會任何人都不知?


    淨慧開口說道:“阿彌陀佛。白蒲施主正是刀修。”


    聞言,邊晚與鍾之寧也肯定點頭。


    他們都見到了手拿長刀的青年白蒲,自然看出他是位刀修。


    既是刀修,便有可能曾去東門七刹刀教地界的逐日窟曆練,自然也就可能見過生死陰陽十煞陣的陣法圖。


    想到這兒,眾人一時無言。


    如果是白蒲,那他是要複活誰呢?


    或者是,清醒過來後,發現自己造下這等滔天罪孽後,想要布陣償還嗎?


    “如此陣法,必定要耗費不少材料吧?”


    鍾之寧問。


    不錯,相對於劍修、刀修、體修、醫修、丹修、符修……,陣修是最費靈石的。布置陣法,需要用上許多材料,比如壓陣石、靈石,各種屬性的靈晶或異寶等等。


    且布置陣法時,需要考慮方位、氣象……,稍有偏差,便前功盡棄。


    所以陣修,不僅花靈石勝流水,也需要一顆強大的心髒。


    鍾之寧問的,也是所有人正在想的。


    風舒嘴很快:“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眾人沒看他,等雁來月迴答。


    少年看著“元昌城”,指間下意識地摩挲。


    “不……”


    “這個陣法,並不需要什麽材料。”


    雁來月抬頭,空中的鬼氣竟不知不覺地慢慢散去,光線隱隱約約透入,眾人終於看清了周圍的景色。


    “生死陰陽十煞陣,陣如其名,輪轉生死,逆改陰陽。而這陣法,最關鍵的,就是‘十煞’——也就是十個極煞方位。”


    “元昌城”上被標注的方位,與紫薇上角卷上的陣法圖隱隱重合。


    “隻要這十個方位滿足條件,那麽,生死陰陽十煞陣,隨時可以開啟!”


    雁來月手中以靈力捏成的“元昌城”上有十個紅點,正對應鬼城中十處地點。


    日光漸入,眾人也看清了這些陣眼。


    鍾樓、城主府、登高台……


    而這十個地方正不斷吸食城中的鬼氣。


    雁來月盯著“元昌城”,眉頭不自覺凝起。


    雖然十個陣眼都找出來了,但他還是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有點說不上來的不適感。


    “誒!你怎麽不說話?哪裏不舒服嗎?”


    風舒用手肘撞了下雁來月。


    少年臉色一白。


    風舒驚道:“我沒用多大力氣啊!不是故意的!沒事吧你!”


    心裏卻嘀咕道,陣修就是這樣,身板弱弱的!


    風舒不知道自己撞的正是雁來月的傷口,少年摸了摸傷口,輕歎:“我沒事。”


    這裏的幾人還在討論陣法,而辛蓮一行也正說著此事。


    “所以說,當年白蒲師兄布下此陣,就是為了將元昌城中死去的數萬人複活?”


    李幼希點頭。


    辛蓮看著那女屍腳下的黑色法陣,挑了挑眉。


    “既然隻有十個陣眼,那為何這裏還有一個?”


    “李師姐,這不是真正的生死陰陽十煞陣吧?!”


    “沒錯!”李幼希聲音透著淡淡的讚揚,繼而冷笑。


    “魔族控製了師兄,偽裝成他的樣子,在城中大開殺戒。師兄拚死破開了控製,發動了生死陰陽十煞陣。”


    “可那大魔極力幹擾!生死陰陽十煞陣被它破壞,成了魔陣,城中萬鬼皆成了它的養料!”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李幼希喃喃。


    “師兄明明是大英雄,屠城的不是他,為什麽他要承受這一切!”


    “我恨!我好恨!!!”


    李幼希張開手臂,對天高聲喊叫,眼眶幾乎要裂開,瞬間顯現細密的黑色紋路。


    赤金尾蝶圍著她翩飛,靈力傾灑,如綻放的煙火,點點落下。


    李幼希是鬼身,靈力與她便是沸水化雪,痛不欲生。


    那些靈力半點沒沾上她,卻令她慢慢平靜。


    “所以你以身祭陣,強行改變陣法。”


    辛蓮推測道。


    “沒錯。”李幼希點頭,似是想起了誰,麵上含著沉痛。


    “當年我們雖身死,大師兄卻拚命將我的屍體保存下來。”


    “陣法雖被魔族篡改,但他們也無法完全掌握。所以此陣也成為了我們的保護符。”


    “我們日日躲在陣中,就是渴望有一天,能重獲生機。”


    “可是,太快了……時間真的太快了……”


    “大師兄的魂魄消散了……”


    “大家也一一離去……”


    “我不能坐以待斃。生死陰陽十煞陣是二師兄以死換來的生機,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所有人魂飛魄散!”


    不知何時,李幼希的身後,出現了一隻鬼,兩隻鬼,十隻,百隻……


    如今還活著的鬼,都出現在她身後。


    包括阿福、張東。


    他們靜靜注視著李幼希。


    那眼神,溫柔、仰慕、心疼……


    “所以我甘願以屍身祭陣,化為此陣真正的陣眼。”


    隻為護下萬千魂魄。


    辛蓮看著女屍,眼眸沉沉。


    屍身祭陣後,李幼希還得晝夜不停地修煉,才能撐起整座陣法吸食的鬼氣,否則,大陣依舊會崩塌。


    而她,鬼修多年,修為全流入陣中不說,屍身殘破,也無法再入冥界了。


    辛蓮粗粗一看,大概有一萬左右的鬼。


    四方史書曾記載,屠城之夜,城中死去的百姓足有五萬多人。


    如今卻隻剩五分之一了。


    “後來,”李幼希轉向辛蓮,輕聲道,“雲師兄來了。”


    辛蓮不動如山,聽她繼續訴說。


    “他想要打開生死陰陽十煞陣,帶我們離開。”


    “可是那大魔再次出現,帶著另一人截殺了他。”李幼希愧疚不已。


    “我沒能助他逃走,隻能趁混亂時保下他的殘屍。”


    另一人?


    辛蓮皺眉,問:“李師姐可留意那人?”


    “他全身藏在黑袍中,看不出身形,也不知相貌年齡。”李幼希也皺眉,“但我能確定他是人族修士,且當年修為就已是化神之上。”


    李幼希摸了摸下巴,沉思道。


    “而且,他們似乎是一早就知道雲師兄身含劍骨。大魔將雲師兄製住時,那人摸出一把小刀就要對雲師兄下手。雲師兄逼不得已,這才暴露真正實力。”


    似乎是早有預謀。


    辛蓮手指輕輕點動,她思考時手指就忍不住動。


    辛蓮待在落雲台八年,也走過落雲台無數遍。可以說,幾位師兄師姐留下的點滴痕跡,她都或多或少注意到,除了行六的那位。


    要說對槐安、何天衡、華彩燈以及薑書瑞,辛蓮尚且有幾分把握。


    可對雲行舟,辛蓮半點摸不透。


    不論是流相門弟子或長老口中,還是落雲台他留下的手稿或生活痕跡來看,雲行舟,都是一位高風亮節、溫和包容的如玉君子。他當上掌教以來,沒出過半點差錯。


    可辛蓮卻覺得,這樣的人,要麽就是真的冰清玉潔,要麽就是把自己藏得太好,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如今得知雲行舟就是遊洲,辛蓮更傾向於後者。


    那麽,他藏了那麽多年,就連和他日夜相處的師弟師妹也不知他的另一重身份,這位“黑衣人”和大魔又是如何發現的?


    黑衣人……


    會是樓紀明嗎?


    難道當真應了那句話——最了解你的,正是你的敵人?


    辛蓮的眉頭越皺越深,隻覺背後的大手一時清晰一時模糊,令人捉摸不透。


    元昌城外。


    四方協會與劍宗的援軍已至,皆等在城外,聽候差遣。


    無數嗅到風聲趕過來的人,隻能留在外圍等待機會。


    翟秋聲、喬詞、鍾奕以及空能,正在商討。


    結界上的鬼氣已經稍有消散,可還是看不清裏麵是何情況。


    翟秋聲看了上空的念七壬一眼,猶豫著要不要拉他一起商量。


    他總覺得,對他們來說麻煩的結界,對少年來說似乎不值一提。


    念七壬坐在幽香寄萬裏上,左腿隨意晃著,右腿曲起,膝蓋上搭著右手,另一手隨意放在腿上指間輕點。他微垂著腦袋,視線飄散不定,神情模糊。風吹過衣衫和長發,送來人們的聲音。


    “還是我們先進去吧!”鍾奕神容嚴肅,“翟會長,若是你去,我等沒有萬全的把握抓住魔族!”


    空能也點頭:“阿彌陀佛。淨化鬼氣,貧僧在所不辭。”


    元昌城的結界複雜,喬詞正帶著人探查。


    若是能不費一兵一卒就破開結界,那是最好了。


    有人問:“魔氣這麽重,難道是魔尊少翎?”


    魔尊少翎!


    此言一出,眾人議論紛紛。


    “魔尊少翎?難道他打過來了?!”


    “呸!魔尊要是來了,怎會封鎖區區元昌城!”


    “魔界之門都封印著,怎麽還是有魔族潛入?”


    “魔尊這是什麽意思?開戰?”


    “不可能吧!魔尊怎會單槍匹馬的來!探路最多也是魔王吧!”


    “魔王?嗬!看這結界,必定是渡劫以上的魔族,難道四大魔王中,有哪位竟然突破了渡劫不成?!”


    ……


    一時間,所有人麵色各異,七嘴八舌。


    翟秋聲沒有出聲製止,他抬眸看了北澤一眼。


    多少年過去,四方協會為大陸擋住了無數腥風血雨。


    如今,太平正在消失,提前讓世人看清局麵,亦是好事。


    一位少女走到劍宗地盤,越過幾位長老,向鍾奕行禮。


    “拜見宗主!”


    唐蕪身後的一群少年少女也跟著高聲行禮。


    鍾奕看著她們,瞪大了眼睛,臉色漸漸沉下來。


    “胡鬧!試劍大會正在舉行,你們來此,是想要幹什麽?”


    唐蕪在劍宗中輩分較大,多的是人喊她師姐。


    她一手摸著腰間長劍,朗聲道。


    “弟子唐蕪,願意隨宗主深入鬼城!”


    蕭一驍與陸煥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弟子蕭一驍,願意隨宗主深入鬼城!”


    “弟子陸煥,願意隨宗主深入鬼城!”


    不止她們三人,其後的少年劍修們,也紛紛響應。


    一開始,察覺到來者不善,鍾奕隻調撥了劍宗中幾位合體期長老。合體期以下的也沒必要來,容易丟了性命,更何況是初初踏入修行的少年們。


    可這些臭崽子們!


    沒大沒小的!


    竟然丟下試劍大會!就這麽直愣愣衝上來!


    要是今日他們都不在,這群小子豈不是悶頭就衝進去!


    鍾奕真是氣急。


    可看著那一雙雙熾熱明亮的眼眸。


    他不得不承認,還是有幾分欣慰的。


    這才是他們昆山劍宗的弟子啊!


    劍修,不畏天,不畏地,更不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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