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春生看著果兒,忽然好奇她是否從來都是如此自信堅毅,大約這就是真正的藝高人膽大吧。當一個人在某項技藝裏已經能夠站在巔峰,她自然也有了睥睨天下的資本。


    “春生定竭盡全力助師父查明真相!”


    隨春生終於收起笑容,認真地對果兒說道。


    果兒卻被他嚴肅的模樣逗笑,自師父離開後,隻有白駒陪伴的她,第一次又有了“夥伴”,雖尚有些不適,但這感覺,好像還不賴。


    果兒笑著點頭:“好。你是幻術師,又對長安熟悉,可能幫我找到類似的絲線?”


    果兒說著,撩起裙擺,從腳踝上取下一圈極細的白色絲線,遞給隨春生。


    原來在慈恩寺塔中,果兒那一腳雖然啟動了懸絲機關自毀,卻也順勢用腳腕纏走了幾根絲線。


    隨春生接過絲線,打量一番又拉扯幾下,震驚道:“這是懸絲傀儡上的絲線?這絲線細如蛛絲卻堅韌異常,當真見所未見!”


    “你可知思南花燈戲?”


    隨春生點頭:“知道,去歲元宵節風靡長安的懸絲傀儡花燈便是思南花燈戲的一種。”


    果兒頷首:“思南花燈戲起源於黔中道貴州府,這種絲線的製作方法是花燈世家的不傳秘技,會製作的應當都是傳承技藝的匠人。但此線如此堅韌,能承載成年男子重量的絲線,應當是某位專門鑽研懸絲傀儡的幻術師精心改良過的。”


    隨春生認真思索起來:“能夠改良絲線,說明此人也是思南花燈的傳人。明日我就去打聽長安城內來自貴州府的幻術師。”


    果兒點頭:“那這件事就先拜托你了,我先去查一下死者的身份。”


    隨春生聞言卻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果兒疑惑地看向他,隨春生半晌才說:“師父可記得,今日那個對你出言不遜的錦衣老狗?那死者便是他的兒子!”


    果兒聞言一時無語,怪不得大理寺那個昏官揪著她不放。就算那死者的死因並非墜樓,僅憑她與錦衣男子的口舌之爭,也要多添幾分嫌疑。


    “你可知那人身份?”


    隨春生搖搖頭:“隻聽來接他的人叫他顧郎君,但長安城裏姓顧的商戶應當不少,找起來恐怕不易。”


    果兒沉吟片刻,唇角浮起一抹笑:“我們找起來不容易,大理寺卻容易得很。”


    與此同時,大理寺的值房內,薛和沾正拿著一張海捕文書一邊看一邊對一旁的畫師道:“小娘子的眼睛再大些,這驢子是白色,不是黑色……”


    這時,一名衙役引著一個提著藥箱的老者走了進來,薛和沾見到那老者麵上一喜,躬身便要行禮:“師父……”


    老者忙上前扶住薛和沾,連連擺手:“少卿使不得,折煞老朽了。”


    薛和沾態度卻依舊謙恭:“師父驗屍結果如何?”


    老者從藥箱中拿出一本發黃的小冊子,打開翻到最新一頁,指給薛和沾看。


    “死者落身體多處關鍵部位之損傷程度與活體墜樓不符。死者並非墜樓而亡,係墜樓之前被絲線鎖喉窒息而亡。死亡時間大約在昨日日出時分,卯時左右。”


    這時,那名衙役說道:“屬下遵少卿之命核查了幻術師果兒的入城公驗,卯時她正在城門處排隊入城,與她同路的百姓和守城的兵士均能證實。”


    薛和沾聞言輕輕頷首,神色間對果兒的不在場證明絲毫不見意外。


    老者並不參與大理寺查案的討論,向薛和沾拱手:“既然驗屍結果已經送到,下官便不打擾薛少卿查案了,這就迴太醫署了。”


    薛和沾忙拱手道謝:“辛苦師父了。”


    說完又對衙役道:“幫我送送裴太醫正。”


    唐朝尚沒有後世的“仵作”一職,各級司法衙署的驗屍工作通常由各州縣太醫署的太醫博士承擔。然而像薛和沾這樣,能將太醫正請來驗屍的,靠的便是私交了。


    裴太醫正走後,畫師試探地問:“少卿,既然這小娘子不是兇手,這海捕文書,還發嗎?”


    薛和沾長睫垂落,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話語卻如秋葉寒涼:“發,貼滿全城,不要漏過任何一個坊市。”


    這時,方才那名衙役送人迴來,聞言疑惑道:“少卿,公驗核對文書裏,已經確認幻術師果兒前來長安途中停留之處,與死者顧冰之所行之處皆不相同。且我等查證他們二人進城後的行程也並不重疊。這幻術師沒有行兇的可能啊。”


    薛和沾態度溫和卻堅定:“此人幻術了得,況且此案尚不能確定是否僅一人所為,不能僅憑一個不在場證明,就判定她無罪。”


    那衙役還想說什麽,最終隻能點頭領命。


    薛和沾又道:“明日加派人手,去查長安城所有精通傀儡術的幻術師。”


    “是!”


    衙役領命而去,薛和沾久久凝視著畫師筆下的果兒,不知在想寫什麽。


    此時的燕國公府內,薛和沾的父親薛崇簡書房中也亮著燈。


    薛崇簡長眉入鬢,眸若寒星,須髯若神。儼然便是一個蓄了胡須的薛和沾。


    他此刻正和一身常服的大理寺卿韋倫相對而坐,薛崇簡認真地煮著茶,聽韋倫說薛和沾今日所為。


    “薛少卿為官勤勉,已近午夜還在查案,下官勸他迴府歇息,奈何薛少卿執意不歸……”


    韋倫一邊說,一邊打量薛崇簡的神色。


    韋倫身為從三品大理寺卿,本與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薛崇簡是平級,奈何薛崇簡是鎮國太平長公主的兒子,又有著燕國公的爵位,韋倫雖也是韋皇後的親族,但他到底隻是科舉入仕的韋氏旁支,自不敢在薛崇簡麵前托大,遂以下官自稱。


    薛崇簡將一杯茶遞給韋倫,笑道:“那孩子胡鬧,奈何家母縱著他,竟真讓他去了大理寺,我也是今日方才得知此事。犬子愚鈍,往後免不了要勞韋寺卿多加指點了。”


    韋倫接過茶杯笑道:“哪裏哪裏,有長公主和燕國公的培養,薛少卿年少有為,才華過人,哪裏需要下官指點。”


    薛崇簡不置可否,又道:“犬子少年心性,大理寺少卿乃三司要職,恐不堪重任,我隻怕他查案受挫,便會知難而退。”


    韋倫聞弦音知雅意,頓時明白了薛崇簡話裏的意思。他早就聽聞薛崇簡十分不喜唯一的兒子薛和沾癡迷刑獄一道,但鎮國長公主十分寵溺薛和沾這個孫子,這才背著薛崇簡將薛和沾送到了大理寺任少卿。薛崇簡自然不敢直接違逆母親的意思,此番找到自己,定然是想借自己的手讓薛和沾出師不利,知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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