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珠如同一片落葉般隨波逐流,在朦朧的夜色中,被湍急的河水裹挾著向下遊漂去。


    當夜幕漸退,晨光初露時,她恰好被一艘夜遊的船隻輕輕撞上。


    在被拖上甲板並磕碰了幾個台階之後,薛寶珠曾有那麽一刻意識恢複清明。


    大量失血和低溫讓她頭暈目眩,直到感覺有人觸碰到她的腰帶,她才勉強聚焦起最後一絲力氣,猛地睜開眼睛,惡狠狠的反握住那隻放肆的手。


    【啊呀!】一個女孩的驚唿聲傳來,努力想要掙脫她。


    是...女孩子?薛寶珠下意識的放鬆了自己的手,下一刻又牢牢抓緊。


    她並不知道,自己在刺客老巢混跡一年,又剛剛手刃了幾十人,那一瞬間看過去的眼神有多麽駭人,至少成功的讓那個不知名的少女驚恐萬分,以至於摔了個大跟頭。


    幾番拉扯之後,薛寶珠終究還是昏迷了過去。


    等她晚上再次醒來時,一個嶄新的、燈紅酒綠的世界正在等候光臨。


    別誤會,並不是薛寶珠再次穿越了,而是——


    槳聲輕詠六朝氣,燈影醉彈十裏弦,乘畫舫,遊情江。


    她是在一艘畫舫的最底層醒來的。


    身上的衣服是打滿補丁的粗糙布衣,身下是幹爽的稻草,薛寶珠忍住疼痛支撐起身,順著船體的空隙向外看,夜晚被一艘艘畫舫上的羊角燈照的燈火通明。


    這些船就這樣穿梭在清洄江上,宛若火龍,絲竹歌詠喧嘩聲不斷,一派繁華盛況。


    她靜靜地躺迴去,隱約聽見樓船上層的歡聲笑語。文人墨客們的吟詩作對,舞姬妓子的歡聲打趣,熱鬧的很。


    什麽情況?這剛出虎穴又入狐狸窩啊?


    薛寶珠難得幼稚的嘟嘴,為自己的幸運和不幸鼓了鼓臉頰。


    宮紫商拍了拍胸口喘了一大口氣:“太好了,寶珠妹妹福大命大,醒過來了!”


    一直緊張的看著薛寶珠的宮遠徵神色終於好看了些,能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有力氣處置傷勢了。


    “但這裏並不怎麽適合靜養啊......”宮子羽撓了撓頭,他經驗豐富,一下就判斷出薛寶珠周身的環境是什麽地方。


    “的確,船上的顛簸對她的身體恢複大為不利。”宮遠徵聞言,眉宇間又添了幾分憂慮。


    不,我的意思倒不是這個啦......宮子羽猶豫著要不要解釋,被宮尚角不善的看了一眼。


    好吧好吧,宮子羽尷尬的閉嘴了。


    畫麵中,船艙的門突然被人打開了,一個‘咚咚咚’的腳步聲跑了進來。


    薛寶珠閉眼,假裝自己仍在昏迷之中,實則腦中飛速思考:


    腳步輕盈而急促,力度也小,節奏略顯雜亂,顯然來者並非成年人,也不通武藝。


    鞋底觸地時發出的柔和聲響,透露出綢緞般的質感,這絕非雜役或小廝穿的起的,應該是個小女孩。


    沒有威脅,薛寶珠本打算等她再湊近一些,沒想到那個人遠遠的就停下來,站在那裏悄悄打量她。


    既然山不就我,她就隻能自己主動一些了,薛寶珠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果然是個小女孩,還是個可愛漂亮的小孩,一身打扮精致卻略顯暴露,手部的皮膚卻不配這身衣服,粗糙且有凍瘡。


    【是你救了我嗎?】薛寶珠虛弱無力的問。


    她怯怯地點點頭,還是不敢靠近。


    她害怕我?為什麽?


    即便是武林高手也無法判斷自己身懷內力,況且之前為了潛入詹家,早已經將那些因練武而留下的疤痕和老繭用藥水化去了。


    難道是因為我身上的傷口嗎?


    【謝謝你。】薛寶珠輕垂眼簾,她那蒼白的左半邊側臉在船艙中搖曳的燭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柔弱。一瞬間,美貌熠熠生輝,仿佛更超越了燭火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內室。


    【救命之恩,我定將結草銜環相報,敢問恩人名姓?】


    一如她預想的那般,小女孩的戒備心明顯減弱,甚至臉頰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紅暈。


    【我叫小鳳,小哥哥,你還好吧,身體怎麽樣了呀?】


    小哥哥?如果她救了自己,又幫忙換下了濕衣服,怎麽可能分不清自己的性別呢?看來其中還有人插手啊,也是,這女孩一看就不是能做主的人。


    心裏這麽想,薛寶珠麵上紋絲不動,再同小鳳說了一會話,輕而易舉的就哄得她將什麽都說出來了,連她愛吃什麽點心都知道。


    【原來是傾城姑娘幫我換了衣服,不知道她身在何處?我定要好好表感謝她...】


    【傾城姐姐是我們樓裏最厲害的舞娘,她晚上沒有空,要白天才能休息呢~等天亮我們下了船,你就能見到她啦!】


    可憐的小鳳就這樣被薛寶珠玩弄於股掌之間。


    【咳咳,好啊。】薛寶珠微笑,目送貼心的、不忍心打擾她休息的小鳳離去。


    花公子沉重的看著單純的小鳳走開:“我覺得不用太擔心了,按薛小姐這樣的心性,到哪裏都會成功的。”


    這個家夥是在對小女孩施展美人計,哦不,美男計嗎?


    宮遠徵驕傲的點點頭:“那當然了。”


    不,我說的也不是這個......花公子頗有情商地看了宮尚角一眼,冷靜的閉麥了。


    耍手段的後果就是在第二天成功被對方的監護人找上門來。


    為何要說是監護人呢?因為小鳳嘴裏的樓、船,都不是什麽正經的地方,是秦樓楚館的樓,是煙花柳巷的船。


    當薛寶珠聽到“傾城”這個名字時,便隱約猜到了對方的職業。


    尋常人家不會給女兒取這樣張揚的名字,隻有那些想要在風月場上揚名立萬的青樓,才會拿這樣的名字來作為花名。


    據小鳳親口所言,她是被父親賣到這裏後被傾城帶在身邊做侍女的。能在這種地方將一個小女孩養的如此純真,這個傾城不是極其的心軟,就是極其的惡毒。


    薛寶珠傾向於前者。


    畢竟,那是一個在發現她滿身傷痕和處於未知困境後,依然選擇伸出援手的人,甚至還特意為她換上男孩的衣物以掩人耳目。


    這樣的人,無論如何,心地不會太壞。


    【小子,這是你的玉佩吧!】心底不會太壞的傾城姑娘高高在上的對薛寶珠說,人如其名,她生的十分美豔,手中把玩著一塊熟悉的五毒玉佩。


    那是烏曼夫人留給她的玉佩,哪怕身陷無鋒,也一直被薛寶珠偷偷保護在身邊。


    【是我的,還未感謝姑娘救命之恩,我定將......】


    【浪費時間的話就不要多說了,這塊玉值多少錢?】傾城將玉佩緊緊攥在手裏,打斷了她的話。


    【隻是我家傳的普通玉佩,並不是什麽好玉,不值錢的。】薛寶珠眉心一跳,【我知姑娘為救我肯定耗費了許多銀錢,等我稍微好些了,就會去努力做工償還......】


    【不給。】傾城姑娘將玉佩收了起來。


    【誒?】薛寶珠茫然看她。


    傾城姑娘不耐煩的擺擺手,嫌惡道:【你以為我是小鳳那樣的傻子嗎,被你哄兩句就什麽都好說了?就你這破爛身板能賺到什麽錢?既然醒了就趕緊走吧。這塊玉,就當是你的救命錢了!】


    雪公子焦急的看著這一幕:“哎呀,那可是徴公子母親給她的玉佩,怎麽能這樣就拿走!可是這一個傾城姑娘說的也好有道理,怎麽辦啊雪重子?”


    雪重子想了想,若他身處薛寶珠的處境的話:“那也隻能暫時留下玉佩,等日後再來贖迴了。”畢竟人家是真真切切的救了你的小命嘛~


    就連宮遠徵也讚同:“一塊玉佩而已,終究是死物,就算直接給她也可以的。”


    然而——


    【...不走。】薛寶珠沉默一瞬,幹脆以不要臉製敵。


    【嗯?】傾城姑娘怒目圓睜。


    “嗯?”雪重子也睜大眼睛。


    【此玉是我十分重要的一位長輩所賜,情重於泰山,非性命所能衡量。】


    宮子羽點頭,唇弧忍不住向上翹起讚美道:“原來如此,寶珠妹妹真是有情有義之人啊!”


    宮遠徵柔和下眉眼:“那還用你說......”真是的,比起玉佩,分明還是你的性命更重要啊,笨蛋。


    薛寶珠抬眼接著說:【若姑娘執意如此,我唯有追隨左右效犬馬之勞,大肆頌揚姑娘的芳名與善舉,直至恩情得以報償。】


    “什麽,待在她的身邊,那怎麽行?!”花長老皺眉,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待在青樓裏像什麽話!


    “這也未必是薛寶珠的實話,隻是她以退為進的借口罷了。”宮鴻羽覺得自己看明白了,他輕哼一聲。


    傾城姑娘的眼角抽動了一下,但她不是花長老和宮鴻羽那般想的。


    這個臭丫頭不知道惹了什麽麻煩事,落了一身傷......明知道自己想占一點小便宜就趕走她,還故意這樣威脅自己,萬一她的仇家因此找上門......


    她將手裏的玉佩摩挲了一會,恨恨的扔到薛寶珠頭上:【滾滾滾!拿著你不值錢的玉佩趕緊滾!】


    宮子羽又讚:“這個傾城姑娘的心底也好善良哦~”


    宮遠徵也勉為其難的讚同了宮子羽的看法,隻有宮尚角看清楚這兩人在話語之間交鋒了什麽信息,忍不住撫額看了還是有些單純的弟弟一眼。


    【還是不走。】薛寶珠義正言辭的抬頭。


    【哈?】傾城姑娘難以置信的挑眉。


    【姑娘對我恩重如山,有如再生父母!若我就這樣走了,與畜牲何異?懇請姑娘允我留於左右,充當雜役小廝,為您分擔瑣碎之事,以盡綿薄之力。】


    【你這個不要臉的臭丫...小子!!】


    花長老和宮鴻羽麵露驚愕與不滿之色,異口同聲地斥責道:“荒唐,真是荒唐!”


    人家都讓你走了,為何還要賴在青樓之中,名聲不要啦,當這裏是什麽好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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