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樂城的小鎮上空,有黑雲壓城,似有兇兆之勢。


    烏壓壓的一片,恰似在風雨中搖曳的一葉小舟,無意爭渡,顫顫巍巍。


    在福至樓的樓頂,有一布衣男子負手站著,他神情嚴肅,眺望著這場漩渦的中心,那個赫赫有名的怡然醫館。


    他身為平樂城城主,得武道真師傳承,多來年苦練拳,尋求的叫一個拳破萬境,而就在幾天前,他覓得了一份天大的機遇,如今自視可與黃境真人有一戰之力。


    可名叫李看的他,卻看不透那個小小的怡然醫館,以及從那個地方向外散發的兇勢。


    “去看看吧。”


    他在心裏這麽對自己說,這個小城中所有的變數,都應該被他李看給看在心裏,這樣他才能放心。


    就像這座城初建立於荒林之上時,他靠著一雙草鞋步量出了整座城的氣象命脈,用雙目記牢了每一份小氣運的落點。


    怡然醫館屋內的床上,躺著那個氣勢如虹的黑衣漢子,有血紅色微紋在他身體周圍浮現,一根白色的銀針紮在他的上腹,格外顯眼。這黑衣漢子頭靠在床尾,還特地被少女向前移了幾公分,以確保他的鞋子不會碰到床頭。而床頭的位置,靠著一個青衣少年,滿頭大汗,眉宇緊鎖著,像是遇到了一場大戰。


    少女就站在床邊,等著少年醒來,和往常一樣。


    如果有人要打擾他休息,少女有兩劍。一劍可殺人,一劍可散魄。


    在土丘堆疊的荒岩中,有一座黑霧繚繞的山,獨秀於林。


    陳逸現在在驅使著銀針去阻隔山間小徑的延伸。


    “一切皆是緣。”


    他沒由來地想到了那個和尚說的話,不知是出於什麽理由,他停下了手頭的動作,銀針也隨之停止了剛剛的耀武揚威,十分乖巧地懸停在陳逸身旁。


    身後的黃龍還在與眾人糾纏著,整個小天地,似乎隻有陳逸所站在的一塊小土地上,靜到了極致。


    陳逸突然想起了很早之前的事,是八歲吧,那時候妹妹還不是什麽所謂的武學奇才,隻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小黑丫頭,長得也不好看,但成天就喜歡跟在他後麵跑東跑西,兩個人一人一根樹枝,不過陳逸的樹枝是用來充當銀針模仿大夫治病的,陳怡的樹枝是她夢中仙子的佩劍。


    他們兩個人經常和莫逍遙說,想要出一趟遠門,他自己負責懸壺濟世,妹妹負責行俠仗義。


    莫逍遙常常的迴複都是笑嗬嗬的,他會反問兄妹兩人,如果各自有了自己喜歡的人怎麽辦?


    陳逸說,如果對她好,以真心相待,對她不好,千奇百毒伺候著。


    陳怡說,如果對他好,自相向如親,對他不好,一劍斬了便是。


    莫逍遙會說,你們兄妹兩人還小,等到十八歲吧,十八歲就讓你們出遠門。


    到時候你們可以相伴,一起看一看外麵的天高海闊,書上,話本中寫的流水桃花,城內沒有的半天朱霞,你們會遇到劫富濟貧的俠盜,隱世而居的名儒,我不希望你們成為他們,你們就做自己,守著自己的那一片清華水木,就很好了。


    在誅龍一行人中年齡最小的莫逍遙,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麽,望向了戰場的另一邊,那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隻是黑霧彌漫,是大兇之勢。


    但年僅十六歲的莫逍遙很快就目瞪口呆了,因為在他的眼前,那座山一瞬間,從腰部斜向上被切開,本該一路通天的小徑分崩離析。很快的,塵歸塵,土歸土,那座山該在的地方,頃刻間變成一片空地,揚起的塵灰遮住了他的視線。


    是師父的手筆嗎?


    莫逍遙看了看身邊那個豪情萬丈的師父,握著劍的手又出了些汗。


    好厲害啊,我也要成為師父這樣的大劍仙!


    少年人對江湖的熱情,可能就出自塵土飛揚的一刹。


    如果讓少年知道這不是一劍而是一針,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


    而就在大山倒塌無存的瞬間,那黃龍也發出了一聲慘叫,緊接著空中那位謫仙人抓準時機,一口真氣吐出,左拳一往直前,周身真氣之餘波炸起,一環緊扣一環,黃龍左眼前曇花一現地響起了連環鼓聲,有如擂鼓無敵之勢。


    黃龍身下,棋道聖手,兩位大劍聖,腰係紫金葫蘆的少年,戴著狐狸麵具的高挑浪客,咬著嘴唇的嫵媚少婦,幾個人的身影開始若隱若現,在這幅長卷畫作中逐漸被淹沒,接著那謫仙人的身影,然後是黃龍的龐大體軀,最後是盲目老道寧萬縱,他負手立在原地,沒有迴頭,但是卻笑得十分肆意。


    有多條江河般的大道鋪天蓋地,是真正的各“路”神仙。


    銀針是清風,卻不止削平了山頂。


    陳逸在黃龍的身影消失前化作了漫天霧氣,散若星火。


    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一針量之。


    破舊的木屋內,黑衣漢子猛的坐了起來,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掙紮,就像剛經曆過一場酣暢淋漓的鏖戰一般。隻是不等他開口,一記手刀就劈到了他寬闊的肩膀上。


    這一記手刀不重,卻不偏不倚地破開了漢子的禁錮,一時間他氣海翻騰,眼裏滿是對先前之事的迷茫與失而複得的陌生感,遠不及當時那個霸道不讓的形象。


    如同千年的鎖鏈被野火燒斷,傲然萬世的堤岸被洪水衝垮。


    盤踞在平樂城頂的烏雲,開始落雨了。


    逃離出怡然醫館後就不停奔跑的馮笙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接著暈死倒在地上,身後的鄉親們紛紛想上來幫忙,但各個也有種使不上勁的感覺,停在原地動彈不停。


    在屋簷上飛躍的李看被迫停下步,一腳踩空,半跪著落到了地上,塵土飛揚。


    好大的威壓!


    李看心頭一顫,再往那醫館的方向看,果不其然,其上方已全被烏雲籠罩,天上像被銀針開了一道大口子一般,往人間傾瀉著大雨。


    還該不該去呢......李看油然而生了一種恐懼,那種恐懼是他修道至今以來從未有過的。


    奇怪的是,在往醫館跑的王大牛等四人,像是沒有感受到這種威壓一般,依舊在氣喘籲籲地趕路。


    隻是那傾盆大雨,把李玲瓏精致的盤發給打散了。


    “玲瓏,你頭發被淋濕的樣子也好好看啊。”


    徐靈契嘿嘿一笑,不過那臉蛋在雨夜中顯得異常滑稽。


    不用多說,兩聲清脆的敲擊在雨中格外清亮,徐靈契小小的腦袋上又多了兩顆栗子。


    哎,喜歡一個人真難!


    “這是......”


    黑衣漢子不敢相信地感受著這股難違的力量,霸道地流動在他的經絡裏。陡然一震,那股真氣上下浮動,如一躍衝天的鯉魚,重新翻過了龍門,在滄海之上大顯神威。


    上一次有如此的感覺,還是在半百年前,那個天下人都知道他名字的時候。


    略顯生硬地扭了扭脖子,黑衣漢子的目光投向了床頭那個看上去有些虛弱的青衣少年。


    此刻,他心中的震撼,一點不亞於見到一名傳說中一劍平天地的劍士。


    “我哥救了你,你現在比我強了。”


    少女冷若冰霜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平靜。


    “你要是想恩將仇報,可以動手試試看。”


    這兩句一下子把黑衣漢子想出來的話語給硬生生憋了迴去,他張大著嘴巴,久久未吐出一個字。也真是難為他,本來就沒讀過什麽書,本來蠻高興的,被這麽一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當年他與摯友一同戰那名動天下的人型兇獸時也沒那麽慌亂過。


    天底下最年輕的玄境少女,和剛恢複巔峰的地境大能,兩個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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