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疑惑地看看付景承,又看看坐在會議桌旁的女人。


    他不明白:一年前,村裏漁民撈上來的這女子,怎麽會和這樣的大人物相識?


    唯恐付景承是壞人,村長先詢問了她的意思:


    “秋老師,您看方便嗎?”


    尹梔柔點了點頭。


    “村長,抱歉,我和他簡單聊聊。”


    “好的,孩子們,先出來!”


    村長招唿著孩子們,將會議室的門緩緩掩上。


    付景承昂著頭,立在那裏。


    插在褲兜裏的兩手,攥緊內襯,嘴唇微微顫動著。


    一開口,笑裏帶了些哭腔,眼圈先跟著不爭氣地紅了。


    “尹梔柔,是你嗎?你有沒有想我?”


    尹梔柔兩手按住椅子,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


    “一直盯著我,挺累的吧?我走近一些,讓你看清楚啊,尹梔柔。”


    他有點著急,邁開步子,疾步向她走過去。


    大手張開,掐住她的後頸,俯身就要吻下去。


    視線卻在不經意間,向下一掃。


    他驚愕地注意到,她的衛衣拉鏈是敞開的,肚子明顯凸了起來。


    付景承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摸一下,卻被尹梔柔擋住了:


    “你別碰我。”


    “你、這是吃了多少飯,肚子這樣的大,跟懷了3個月似的。”


    “我懷孕了,付景承,祝福我吧。”


    尹梔柔眼皮一掀,朝他淡淡地開了口。


    付景承的腦子“轟”地炸開了。


    本來尷尬的笑容,徹底僵在臉上。


    反應過來,他不甘心地俯下身去,眉頭緊皺著,捏住她的下巴:


    “你說什麽,孩子是誰的?!”


    她仰頭,櫻唇微張,清澈的眼睛裏映出他淩厲的倒影。


    “幾個月前,一個文藝青年來這裏采風,我和他發生了關係。”


    “告訴我,你是被強迫的,你做不出那樣隨便的事來!”


    付景承紅著眼睛,厲聲質問道。


    尹梔柔搖搖頭,苦笑說:


    “付景承,好不容易死裏逃生,我隻想有個孩子,平平淡淡了卻餘生。”


    “所以就誰都可以嗎?你有這麽饑不擇食嗎?!”


    “我想要個孩子而已,至於孩子的父親是誰,顯然沒那麽重要了。”


    她別過頭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可你是我養好的花……”


    付景承移開捂住臉的手。


    尹梔柔看到,那張白淨的臉上,兩行淚痕正反著光。


    “你為什麽不找我?尹梔柔,你想要孩子,我可以滿足你,你找個野男人,隨隨便便給了他,你把我置於什麽位置?!”


    付景承終究覺得自己來晚了。


    更恨命運的捉弄,讓他看到眼前這一幕荒誕的鬧劇。


    她咯咯輕笑兩聲,斂了笑容:


    “普通人尹梔柔,妄圖攀附百億巨子付景承,這是什麽春秋大夢啊!”


    付景承不聽這些有的沒的,問她:


    “你真的要自己帶著這個孩子,了卻餘生?”


    “不然呢?”


    “你在這裏教書,一個月掙多少錢?”


    “3000,我不要你的施舍。”


    付景承沒笑。


    心裏盤算著,3000塊錢,連一頓高級點的餐廳都吃不了。


    他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


    如果他的女人,這一生過的不好,那就是他的無能。


    可眼下,她肚子裏的孩子該怎麽辦?


    付景承瞅了瞅沒來得及收拾的顏料盤,輕哂道:


    “詹姆斯博士的手術做的還不錯吧,你的右手可以重操舊業了吧,欒夏?”


    尹梔柔聞聲,心頭震顫幾秒,睫毛眨了兩眨。


    抬眸,正巧對上他耐人尋味的視線:


    “晴子跟你講了?”


    “嗯。”


    “別廢話了,付景承,你難道對未婚單親媽媽有什麽濾鏡嗎?口味這麽重?”


    “我隻是告訴你,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我要在這談生意,你有半天考慮時間,可以向我提些要求,過期不候。”


    他站直身子,理了理西裝,姿態矜貴傲慢。


    一本正經之下,是內心難得一見的膽怯。


    付景承覺得自己瘋了,卻遲遲不敢下結論,而是滿懷期待,讓她先開口。


    他把她當二婚就好了。


    他怎麽能讓她去打掉孩子,做那種傷害身體的事情?


    孩子多一個,他也養得起,就是和他長得不太一樣罷了。


    隻要她能開口求他,自己的下限可以放的很低……


    “就到這裏吧,我累了,先走了。”


    尹梔柔笑著起身,略過他。


    走到門口,在一眾目光驚愕的人麵前,摸著肚子對村長說:


    “村長,我跟這位故人講了,我懷孕了。他在祝福我呢,不好意思,耽誤你們時間了。”


    村長扯扯嘴張得老大的村主任的袖子,二人心領神會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秋老師,不耽誤,你迴去休息吧。”


    幾個小時過去了。


    雙方交涉過半,仍然沒有定論。


    付景承兩手搭在會議桌上,低著頭,隻冷冷抬眸,說了一句話:


    “這個鬼地方,我拆定了!”


    說完,賭氣似的離開了。


    剛拉開車門,他問尚宇道:


    “有沒有情況匯報?”


    尚宇知道他想聽什麽,但帶著尹梔柔這孕婦迴去,在付景承的商業帝國裏,必定會引發腥風血雨。


    何況付景承幹倒了尹誌高,剛剛成為了隱式集團的主人。


    他索性實話實說,斷了付景承的念想。


    人活著,總有摔個狗吃屎的時候,這種超級富二代,也不應該成為漏網之魚。


    於是,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說:


    “她說沒有要求,就當不認識吧。”


    “砰!”


    巨大無比的關車門聲,震得尚宇腦瓜子嗡嗡的。


    一路上,阿澤默默開著車,尚宇也是大氣不敢吭一聲。


    突然藍牙連接上,音樂響起。


    是一年前的那晚,周汕吩咐駐唱歌手,說要感動付景承的那首歌,名字叫《街燈》。


    車子經過穿山隧道,光一下子暗了下來,像是入了夜。


    隻聽歌詞娓娓唱到:


    “再見了,


    晚安了,


    想念的人不過隻想要一句迴答,


    別刻意逃避他。


    ……


    孤獨人的想象,


    總是不經意被遺忘,


    所以啊,


    什麽時候綻放,


    才能把她擁有,


    不再一個人去流浪。”


    單曲循環之間,阿澤和尚宇清清楚楚的聽到,付景承在後排,一個人,反複呢喃著一句話:


    “帶她走,不帶她走,帶她走,不帶她走……”


    忽然他捶了一下副駕駛的靠背,嚇得尚宇直接身體一個反弓,像被烤肉爐子燙了一樣。


    “調頭!迴去!”


    暮色漸晚。


    付景承拎著一瓶紅酒,跌跌撞撞地走向海邊。


    礁石上,尹梔柔逆著夕陽的餘暉,安靜地看著遠方落日西沉。


    “尹梔柔,還記得最初你送我去養老院那次嗎?那天我透過窗戶,看到的場景,也和現在一樣。”


    海風吹起她的發,她兩手抱膝,笑笑:


    “這是不是意味著,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呢!”


    “不!這說明時空是圓的,而你和我,牢牢綁定在一起,又開始新一輪循環了。”


    迴來的路上,他喝了不少酒。


    企圖在酒精的幫助下,能再勇敢地為非作歹一把。


    尹梔柔沉默半晌,奪過他的酒瓶子,仰頭就喝。


    紅酒灑在她的白裙子上,像雪地裏綻開的一朵朵小花。


    “你他媽瘋了,你懷著孕!”


    付景承一把奪下她手裏的酒瓶。


    她兩眼噙著淚,轉頭看他,笑著彎起手指,朝他勾了勾。


    付景承半信半疑地探過頭去。


    尹梔柔對著他的額頭,輕輕點了幾下。


    “精明了一世的付景承,現在為何如此糊塗?”


    她伸直蜷起的腿,伸手捋了捋裙子。


    付景承順著她的手看去,被酒浸濕的衣裙上,不再有大肚子的輪廓。


    他坐在礁石上,環住她的腰,詫異地與她四目相對。


    肚子……竟然是假的!


    “我在賭你聽了我的違心話,還會不會迴來,要是迴來,我就跟你走。”


    她抽抽鼻子,哭了起來。


    付景承被這真真假假搞得,情緒似過山車般跌宕起伏。


    臉上又是笑又是哭,從她身後,將人緊緊圈在懷裏。


    他坐在礁石上,抱著自己心愛的女人。


    久別重逢的吻,最是酣暢淋漓。


    尹梔柔明媚的眸子,在夕陽餘暉下,璀璨如精靈一般。


    她的唇被吻地泛著紅,睜開眼,浮動的光影和眼前的人,都美好的那麽不真實。


    仿佛黑暗不曾存在過。


    她的腦海裏,隱隱約約想起《飛鳥集》裏的一首詩,最能概括她和付景承的愛情:


    我不能選擇那最好的。


    是那最好的選擇了我。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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