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景承仰頭,一杯酒下去大半。


    酒漬濺到衣服上,竟也毫不在意。


    他捂住額頭,苦笑著說:


    “阿汕,你知道我有多後悔麽?


    我以為自己很聰明,吃阿鬱的醋,為了讓尹梔柔從他那得不到幫助,把我最親愛的弟弟送去國外。


    結果阿鬱告訴我,媽媽能迴國,西達餐廳能爆火,付佳股價能反超,原來他隻是個傳話的,都是尹梔柔想的辦法啊。


    原來一直是我利用她,她何嚐利用了我的感情呢?”


    付景承默默說完,聲音裏帶了隱隱的哭腔。


    “我怎麽能賭氣放她走,讓她自己去了國外,一路上,該有多麽擔驚受怕呢?”


    “承哥,我勸你啊,想哭就哭出來吧,這兒沒外人。”


    周汕聽了於心不忍,拍拍他的肩膀,朝吧台那邊揚了揚下巴:


    “一幫小弟嘴都嚴得很,這時候,還要臉幹啥,哭出來就好了哈。”


    付景承沒理他,憋著淚,兩片薄唇一抽一抽的。


    喝光杯中酒,指骨分明的手捏緊杯子,“砰”地砸在桌上。


    猩紅的眼睛注視著杯子,吩咐一旁的人道:


    “再來!”


    舞台上,駐唱樂隊賣力唱著節奏勁爆的歌。


    過了沒多久,樂隊主唱瞅著個空兒,掐著嗓子下了台。


    狂飲一瓶水後,對周汕抱怨道:


    “我說汕哥,這付少讓咱樂隊一直唱這巨吵的歌兒,哥兒幾個嗓子和耳朵都快不行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已有幾分沙啞。


    周汕酒杯湊到嘴邊,看著主唱,小眼兒一勾:


    “嗐,怎麽,我承哥今晚撒的錢還不夠麽,讓你這麽沒工作動力?”


    “不是,就是生產隊的驢,也不帶這麽用的啊!”


    那主唱噘著嘴,委屈上了。


    “得,我給你出個招兒。”


    周汕朝主唱使了個眼神。


    “他心裏煩,不聽吵的歌容易胡思亂想,你們給我承哥來個感人的,能讓他哭的那種。”


    “得來,汕哥!”


    那主唱感恩地點點頭,一溜小跑又迴到舞台。


    酒吧的燈,忽然又暗下一排。


    付景承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


    隻有一盞發出冷白光的射燈,燈光孤零零地投向麵前的桌子上。


    澄澈的酒體在燈光照射下,向桌上投出詭異的光影,看上去靈魂出竅似的。


    忽然一陣低沉又幹淨的前奏傳來,帶著微熱的溫度。


    付景承架著雙腿,長舒一口氣,突然向沙發倚靠去。


    一手握住洋酒杯,隨溫暖又遺憾的音樂節奏,微微搖晃著。


    他眼皮一掀,睫毛顫了顫,隨著歌詞和曲調,仿佛迴到了那個她離開的雪夜。


    白的反著光的雪地,暖黃的路燈光線,她那看不清表情的臉……


    他閉上眼睛,兩行熱淚順著長睫毛,肆意流淌下來。


    一年後。


    南方沿海的一個漁村,依山傍海,景色秀麗。


    “秋老師,村長說開發商來勘察了,你帶著孩子們先下課吧!”


    尹梔柔正在村委會議室,教村裏的孩子們畫畫,聞聲,抬起頭來。


    她穿了一件黑色t恤,牛仔褲,紮了一個低低的馬尾。


    素淨清秀的臉上,淡的看不出表情。


    村主任擦了擦額頭的汗,手裏拿著草帽扇著風:


    “隱式集團剛易主,新任的董事長就殺到我們這兒了。聽說他剛剛收購了查韋茲集團,準備在我們這蓋別墅,造度假酒店。”


    尹梔柔收拾畫筆的手一頓,不小心打翻了顏料盤:


    “新任的董事長,叫什麽名字?”


    “付景承,就是大名鼎鼎的付佳集團掌門人。”


    “咦,秋老師,你怎麽了?”


    村主任看到站著發愣的秋池老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尹梔柔迴過神來,聽到外麵嘈雜的人群,正往村委會議室走來。


    “我去招唿一下他們,你帶著孩子們先走哈。”


    村主任叮囑完,先行迎了過去。


    尹梔柔一抬眼,看到一把黑傘下麵,身著燕麥色休閑西裝的付景承,身後黑壓壓地跟了一群人。


    他已不再是那個被家族否定,要偷偷使壞報複的小男孩。


    眼下的他,得到了一切,眾星捧月,氣場了得。


    戴著一副黑色墨鏡,臉上冷冷的,沒有任何表情地揣著兜。


    一頭柔軟的短發很自然,很蓬鬆,三七分的短劉海,堪堪遮住半邊眉梢。


    她的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兒裏。


    眼見無處可躲,她招唿著屋裏的一個小孩子問:


    “蛋蛋,你演豬八戒的那個肚子呢?”


    村裏正在組織納涼晚會,會議室裏存放著各種表演道具。


    “老師,在這裏。”


    “先借給老師用一用。”


    她在孩子們驚愕的眼神裏,把那凸起的肚子綁在纖細的腰上,用上衣遮住。


    又囑咐孩子們說:


    “聽著,孩子們,外麵來的是壞人,老師要扮演一個孕婦對抗他們,你們要幫老師保守秘密,好嗎?”


    “好的。”


    大大小小的孩子們異口同聲地迴答,他們的臉被太陽曬得黝黑,心地卻是善良。


    尹梔柔欣慰地笑笑,捂住肚子,鎮定地坐在會議桌旁,靠裏的那排位置。


    “付董,我們世世代代以打漁為生,你們開的條件很優厚,可是……”


    村長跟在人群後麵,突然看到身前頎長的身影停下了。


    視線與她相對的那一刻。


    付景承摘下墨鏡,感到自己的心,該是驟停了一下。


    緊接著,是大腦的宕機。


    周身空氣似乎被瞬間剝離,然後環境變得空白真空,眼裏隻剩下那張好似微微含笑的臉。


    近些日子,他不大夢到她了。


    以前夢到她,總是夢到她孤零零地坐在一艘小船上,抽抽搭搭的哭。


    付景承恨自己在夢裏,總是夠不著她,夢一到這裏,人就醒了。


    醒了才發現,枕頭是濕的,哭的是自己。


    “你們先別進來。”


    付景承聲音低沉地發了話。


    自己跨進了村委會議室的大門。


    掃視了一下四周,視線徑直落在尹梔柔臉上。


    村長趕緊跟進來,見狀,解釋說:


    “付董,這位是秋池老師,周末來教孩子們畫畫。”


    “秋池老師?”


    付景承單手插兜,勾唇一笑,


    “村長,秋老師是我的故人,請讓孩子們先出去,我要和這位故人敘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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