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田宅的密道不長,但十分蜿蜒曲折。


    密道牆壁上點著蠟燭,每隔一段距離在地上還能看到一些兵器架子,上麵放著刀槍棍棒之類的武器,想來田弘遇當年為這條密道頗花費了一些心思。


    這條密道當年不是用來逃難的,而是達官貴人到田宅來消遣、會友為了避嫌走的路。密道中沒有發黴的氣味,也沒有蛛網掛壁,大塊青石鋪就的地磚幹幹淨淨,似乎經常有人來打理。


    田公子在前麵領路,吳國貴跟在後麵,一路無話。


    一刻鍾後,二人來到了一處寬闊之所,頂上透氣的窗戶還能看到一些光亮,從外麵斜著照射進來。窗戶下麵是一架梯子,梯子上每一塊踏板都很寬。角落中是一道暗門,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隻是一整塊牆壁。


    吳國貴隱隱能夠聽到外麵有人正在說話,想必已經到了田宅範圍內。


    田公子示意吳國貴不要出聲,手腳並用,爬上了梯子,隔著窗格向外觀察。外麵是一間小房間,小房間那一邊再過一道門就是田宅的暖閣。


    說話的聲音正是從那邊的暖閣中發出來的。


    “吳將軍請在此稍候,在下出去看看是否安全。”田公子小聲說道,穩穩從梯子上倒著爬了下來。


    “將軍請寬坐,喝點茶,等我的消息。稍安勿躁。”田公子指了指一麵牆壁下的一把椅子。椅子前麵擺放著一個茶台。


    田公子沒有走那道門,而是原路退迴去了。他要從田宅的大門進去。隻有這樣密道的秘密才不至於被劉宗敏等人發現。


    吳國貴跟著吳三桂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這些天更是在陛下的指揮下連敗闖賊,屍山血海都趟過來的人,心中雖然充滿警惕但毫無畏懼。


    前兩日瀛國公太夫人搭救他們的密道和秘境讓吳國貴的世界觀產生了顛覆性的變化。他這次當然必須盡可能救出陳圓圓,但是萬一救不出來,他也不會太在意。


    他忠於吳三桂,但是現在他心中除了吳三桂還有自己的感悟和思考。


    本來他以為他和吳三桂站在這個世界的中心,除了陛下外,他們是主角。沒想到大明幕後還有很多秘密的組織和勢力。關寧騎兵又如何?家丁營很能打又怎麽樣?掌控這個世界的力量絕對不是你表麵所能看到的。


    許久之後,吳國貴側耳傾聽,那邊不是說話的聲音,好似正有人在唱戲。琵琶、二胡、 笛子、古箏等諸般樂器,時不時傳到耳中。


    聽曲調,正是《西廂記》。吳國貴心中大定,外麵必定有陳圓圓,那就不用滿北京城尋找陳圓圓了。他以前和吳三桂迴京師的時候,經常有機會看陳圓圓和一幫姐妹表演西廂記,陳圓圓喜歡在西廂記中扮演紅娘。


    陳圓圓本來姓邢,幼時父母雙亡,寄居姨媽家中,因為姨夫姓陳,故改姓陳。姨夫為了換錢,在她十歲那年,以二十兩銀子的價格將她賣到了蘇州梨園。


    陳圓圓屬於那種外柔內韌的性格,命運的摧殘沒有擊垮她。在梨園中她開始係統學習歌舞技藝、琴棋書畫,十二三歲就已經成為吳中名伶。


    陳圓圓色藝雙絕,名動江左。她之所以能夠成為秦淮八豔之首,除了絕世容顏外,能作詞、善唱昆曲、擅長琵琶箜篌等樂器也是重要原因。


    “小姐呀小姐你多豐采,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風流不用千金買,月移花影玉人來。今宵勾卻了相思債,一對情侶乘心懷。老夫人,把婚姻賴,好姻緣無情地被拆開。你看小姐她愁眉黛,那張生隻病得骨瘦如柴。不管那老夫人家法厲害,我紅娘成就他們魚水和諧。”


    陳圓圓珠落玉盤的聲音清晰傳來,吳國貴聽得真切,心中忍不住喝彩。說唱的內容先不談,光這聲音已足夠令人沉醉,沒有任何詞句能夠形容陳圓圓聲音的美妙。


    “哈哈!圓圓唱得好!”一個粗獷的嗓音響起來,不是別人、正是劉宗敏。


    “額聽不懂你唱的甚,額隻覺得渾身酥麻,通體舒坦。”


    “老子最愛你那句魚水和諧,好好好!”


    “圓圓,過來,坐到我腿上來!”劉宗敏大聲道,聲音聽起來猥瑣至極。


    “你們都出去!”隻聽見劉宗敏喝道,“西廂記那是酸腐文人的調調,老子最愛直奔主題!”


    吳國貴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要知道他的吳大帥在陳圓圓麵前每次都是斯斯文文、彬彬有禮,每次見到陳圓圓不是送銀票珠寶,就是品茗賦詩,可在劉宗敏這個野獸派鐵匠這裏,一切的溫情脈脈都變成了多餘。


    “劉將軍,好巧不巧,圓圓今日月事來了。將軍您是要建大功業的大豪傑、偉丈夫,切莫沾了一身晦氣。”陳圓圓淡淡道。


    “老子從宮中迴來,第一個找的就是你,真的是掃興!”劉宗敏大怒。


    緊跟著有茶杯碎於地上的聲音傳來。


    那邊廂的吳國貴吃了一驚,要是大帥知道陳圓圓在這裏如此委屈,非得氣死不可!


    “自打進了京師,你這事兒好像三天兩頭都來,你當我傻是吧?”劉宗敏繼續發飆。


    隻聽陳圓圓哽咽道,“將軍,可千萬別為圓圓氣壞了身子。小女子自幼父母雙亡,長身體的時候落下了病根,大夫說我氣虛血瘀,我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也罷!我迴宮了!前兩日吳三桂派人殺到京師,大鬧天宮,這幾日老子非得把他們一個個都找出來,剁碎了喂狗!”劉宗敏怒氣衝衝。


    陳圓圓沒有接話。自從被劉宗敏霸占後,她盡量避免在劉宗敏麵前提及吳三桂。她和吳三桂的風月故事,天下無人不知。


    “怎麽不說話了?你是不是想打探吳三桂的下落?”劉宗敏突然問道。


    “妾身不敢。我出自梨園,並非名門閨秀,很多時候逢場作戲都算不上,隻能說是身不由己。我隻知道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有的人憐香惜玉,還有的人辣手摧花。”


    陳圓圓語氣中那種無盡的委屈,令人忍不住頓生嗬護之意。


    “我能怎麽辦?妾身在這塵世中卑微如土瓦,人人都可以欺負我。”陳圓圓語調霎那間又充滿了悲切之意,吳國貴即便隔著遠遠的,聽著也覺得於心不忍。


    劉宗敏一時之間接不上話來,隻得支支吾吾道,“那啥,圓圓,我不會欺負你。”


    陳圓圓冷笑了一聲,“是嗎。那怎麽前些日恨不得愛死我,覺得我哪裏都好,今兒個怎麽看我都不順眼?”


    “小女子雖然柔弱,但也恩怨分明。將軍乃百萬大軍統帥,喜歡我、愛我就對我好。不喜歡就放我走,嚇唬我算什麽本事?”


    陳圓圓語氣也變得激烈起來了,但是度掌握的很好,聲音中似乎即將有眼淚流出來,既能表達自己的不滿,又不至於因為態度過於激烈而激怒對方。


    吳國貴出自行伍,為人不拘小節,天天和老兵油子混在一起,陳圓圓這種拿捏男人的手腕,他根本想不透其中的妙處。


    “沒有……絕對沒有!”劉宗敏聲音已經柔和了許多。


    “本將軍昨天在宮中獲得了一顆寶珠,有鵝卵石那麽大,你看看,好看與否?”


    “我不稀罕,這些身外之物,如何比得過一個人的真心!”陳圓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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