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規律地震動忽然停止了。


    “停車了?然後該幹什麽?提著槍的黑衣人走進來結果我的小命,還是出現一個電視屏幕,醜了吧唧的玩偶在上麵說‘我想玩一個遊戲’?”顧鐵撇撇嘴思忖著。沒有聲音。沒有光線。


    顧鐵屏住唿吸,調動所有感覺器官感受外界環境的變化。


    果然,重心改變了。自己所在的車廂在上升。


    短短幾秒鍾過後,上升停止了,接下來又是無休無止的靜止。


    顧鐵通過脈搏計算了十分鍾時間,然後就放棄了,“搞什麽鬼啊……”他疲憊地躺下來,舔舔嘴唇。口渴,疲乏,沒有尿意,身體在放出相當程度缺水的信號,如此判斷,自己在這個黑暗的牢籠裏已經呆了兩天左右了。


    “咳咳……日本鬼子!日內瓦第一公約明確指出,確認敵對雙方傷病員在任何情況下應該無區別地予以人道待遇的原則;禁止對傷病員的生命和人身施加任何危害或暴行,特別是禁止謀殺、酷刑、供生物學實驗或故意不給予醫療救助及照顧;醫療單位及其建築物、器材和人員不受侵犯……”明知說話會讓水分流失更快,顧鐵還是忍不住嚷道,“你聽到沒有?”


    仍然沒有迴音。


    這時,車廂微微一震,重心下降了。很快,有規律的震動再次出現,頻率由慢而快,顧鐵簡單計算了一下,列車的速度已經提升到130公裏每小時,還在持續上升中。


    “等等!”顧鐵忽然醒悟,“我知道了!”――剛才是在舉升車體更換轉向架,也就是說,這列火車正從獨聯體國家的寬軌轉為中西歐國家的窄軌。從地理上判斷,毫無疑問,火車已經駛出白俄羅斯國境,進入波蘭!


    搞清楚這個問題,顧鐵反而更糊塗了:“靠,搞什麽飛機?瘋子長穀川是個臭名昭著的激進派ipu組織首領,gtc的人頭懸賞額度高得讓人眼紅,他會自個兒送上門去?日本人啥時候起都這麽舍己為人了?”


    想了一會兒,毫無頭緒。幹渴一陣一陣打亂他的思考,顧鐵發覺自己分外想念娜塔莉亞美味的格瓦斯氣泡酒和紅菜湯。


    娜塔莎,娜塔莎怎麽樣了?這個問題顧鐵一直在迴避,強迫自己不去觸及。他用左手指甲輕輕地掐了右手背一下,尖銳的疼痛像電流竄過脊背,顧鐵慘叫一聲,暫時放棄思考,喘著粗氣躺在黑暗中。


    車體的震動讓他昏昏欲睡,顧鐵忽然警覺起來,撐起身體。這時候睡過去可不是個好主意,體力正在一點一滴流失,綁架者無意露麵,也沒有為囚犯準備生活必需品,那麽活下來的唯一希望,就是自己逃脫這個牢房。


    一個房間,一定有一扇門。一個密封的房間,一定有一條通風管。本著這兩條基本常識,顧鐵勉力站起身來,沿著牆壁一寸一寸地摸索過去。


    經由ttds神經毒氣放大的神經衝動成了他的眼睛和耳朵,顧鐵的指尖能夠摸出牆壁上每一處微小的縫隙和突觸,沒用多久,一扇嚴絲合縫卻仍有痕跡可循的大門出現了。


    沿著接縫處,顧鐵試著摳起表麵的那層軟性塑膠材料,塑膠下是冰冷的鋼板,沒有門鎖和門閂,沒有鉸鏈。這是一扇從外部鎖止的滑動門,想徒手破壞這種大門,毫無可能。


    又花了十分鍾,顧鐵在車廂盡頭的角落裏找到通風口,僅有拳頭大小的通風口覆蓋著堅固的鐵絲網,根本不可能任人出入。


    “電影裏不是這樣演的啊……”顧鐵長歎一聲,坐倒在地。半個多小時的探索一無所獲,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沒有發現任何攝像器材,顯然綁架者對鋼鐵牢籠非常放心,也不太在意車廂內貨物的生存狀態。


    黑暗車廂唯一的客人喘息了一會兒,試著用身體內的‘世界’客戶端連接無線網絡,但隨即醒悟,這樣一個大金屬罐子完全隔絕了信號傳遞,是無線電波的死角。


    “別急別急別急,一定有辦法的。”顧鐵念念叨叨,閉上眼睛,――雖然睜著眼睛一樣看不到東西,但不知為何,閉上雙眼更有利於思考。


    “白俄羅斯的火車。白俄羅斯。火車。列車。列車車廂。這種車廂不可能是客車,是貨車。不是平車、敞車,是棚車。棚車製造業。機車製造廠。俄羅斯科洛姆納機車製造廠?不不,白俄羅斯因為執政黨態度,已經停用了所有的俄製重型設備。那麽這輛車是哪裏製造的?”


    顧鐵像使用搜索引擎一樣把種種關鍵詞塞進自己的大腦,極力把一個又一個要素與記憶中的些微細節聯係起來。


    “列車……白俄羅斯……中國……當然,當然是中國製造,白俄羅斯怎麽能對價廉物美又沒有政治障礙的中國製造說不?那麽是哪家廠子製造的?……等等,有印象了,停!停下!”顧鐵使勁拍自己的腦門,想讓走馬燈一樣掠過腦海的雜亂記憶定格下來。


    一張俄文報紙出現在迴憶裏。一張《人民軍隊報》,烏克蘭國防部的官方出版物,一段時間以前,在伊格裏中將向‘濕婆’巴爾文德拉展示的資料中出現過,美女間諜瓦斯佳的偽裝身份。


    報紙的內容早已模糊不清,在邊角裏,有一條新聞讓顧鐵稍微留意了一下,因為其中提到了中國。


    顧鐵麵露喜色。記憶清晰起來,那是一張三年前的報紙,新聞的大意是鄰國白俄羅斯從中國北車股份有限公司進口的20輛hxd4型大功率交流傳動電力機車和1000輛p70-b型全密封載重型車廂等即將交付。


    “p70-b!一定要是這個型號!”想到這裏,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顧鐵猛地蹦了起來,結果腿一軟又坐了迴去。


    p70-b是北車公司大連廠製造的棚車,巧合的是,顧鐵認識大連機車公司的黨委書記,這位姓馬的官員與肖李平關係不錯,為人豪爽,有股東北人的耿直勁兒,馬書記進京時經常找顧鐵喝喝酒聊聊天,隻談風流事,對對方的過去一句話不提,深得顧鐵之心。


    有次顧鐵勉為其難地參加量子天使基金的某個活動,從煙台乘坐新型水翼快船到達大連,為避免冗繁的接待,他下船就偷偷溜掉,到大連廠去找馬書記玩。馬書記熱情地帶他參觀廠區,特別參觀了一批出口訂單車皮,其中包括這批p70-b型棚車。


    當時顧鐵問了一個問題:“老馬,為什麽這些貨車都有個天窗?我看其他那些沒有啊。”


    馬書記點了兩根中華煙,遞給顧鐵一根:“老弟,那個可不叫天窗。‘天窗’在我們搞鐵路的人來說是火車運行間隙的意思。那是外國人特別要求的頂部出入口,據他們說,部分車皮是用於軍隊調遣的,有了這個設備方便一些。當然,還有些據說為軍隊領導設計的特別改裝,比如防彈裝甲和隔音共稱……我膽子再大也不敢跟你詳細說,你也別問。――我能說的是,這些‘天窗’內部設計有緊急開啟裝置,一摁,能整個彈出去,可好玩了。――別看我,看我也不給你玩,一套裝置3萬塊,你就算賠得起,還耽誤我工期呢。”


    顧鐵打個哈哈,就把這篇揭過去了。


    誰能想到數年前的往事,居然在此一一對應?


    “一定要是p70-b,p70-b……”顧鐵搖搖晃晃站起來,憑著記憶摸向車廂前端。車廂隻有2米高,伸出手臂輕鬆就能摸到天棚,在距離前端2米左右的地方,顧鐵活動活動手臂,手心有點微微發潮,“死還是活,就看這一迴了。”


    他伸出手,指尖在頂棚的柔軟塑膠材料上來迴掃動,“……p70-b……p70-b……”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顧鐵的信心在一點一點流失。終於,在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他觸到一條若有若無的縫隙。――與他記憶中的方位有些偏差,但一平方米大小的頂部出入口確實嵌在塑膠板裏,若不是往事機巧,無論怎樣顧鐵都不會想到它的存在。


    “操你媽的老馬我迴去請你喝酒!”顧鐵揮舞手臂大吼一聲。他發瘋似的用指甲摳起鋼板上的塑膠,求生欲望帶來的旺盛激素分泌使他暫時忘記疼痛,甚至不在意指甲折斷。


    表麵材料被掀起一個角之後,剩下的事情變得簡單。顧鐵扯下了那塊軟墊,伸手一摸,逃生口鋼板中挖有一條深深的槽,鋼槽裏藏著一隻手柄,手柄頂端有一個按鈕。


    看不到使用說明,找不到安全提示。但這個時候,誰還在意操作規程?


    顧鐵用盡全身力氣向下一拉,手柄嘎吱一聲被扯出槽位,頭頂傳來高壓閥充氣的嗤嗤聲,這是漫長寂靜中顧鐵除了自己的話語聲之外聽到的第一種噪聲。代表生命的噪聲。


    “給老子開!”顧鐵叫道,拇指用力按下按鈕,立刻伏下身子,護住頭部。


    一秒。二秒。三十秒。一分鍾。充氣聲還在繼續。


    “搞什……”顧鐵剛直起身子,“轟!”


    震耳欲聾的爆破聲響起,化學裝藥和高壓氣泵雙重彈射啟動了,逃生口內藏的疊氮化鈉爆炸分解,化為氮氣的衝擊波,鋪天蓋地的白霧中鋼製頂蓋旋轉著飛上天空。


    炫目的陽光灑滿車廂,顧鐵來不及護住眼睛,一時間隻覺得眼前紅彤彤的一片,什麽也看不見,風聲、撞擊聲、鐵道聲化為噪音的洪流充斥耳朵,“靠!又是這樣!每年過年放炮的時候都要來幾迴!點了不著,走近了一看就炸!”


    顧鐵痛苦地屈起身子咒罵著,但嘴角泛起了邪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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