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狗肉的人


    我還在宜昌上班的時候,有段時間跑業務,認識了很多朋友。最開始都是業務上的往來,脾氣合得來的,漸漸就關係不錯,即便沒有利益關係,也經常聯係。


    07年的時候,我認識一個跑裝修公司業務的業務員,姓鄧。他是共聯人,脾氣很隨和。和我打了幾次交道,就互相交流客戶的信息。我們相互照應,替對方做了不少業務。


    每做成一單,我們都照例會在外麵呢吃頓飯,慶賀一下。公司裏都有這筆開支,專門用於業務員請客吃飯的。


    有次,我幫小鄧介紹了一個業主,他把生意做成了。


    為了感謝我,就請我晚上吃飯。剛好我正在403做事,就懶得到市內去吃飯。就說不如就近,在花江狗肉吃狗肉吧。


    小鄧就說,吃什麽花江狗肉啊,幹脆去二馬路去吃江口魚頭。


    我說我不喜歡吃魚,我的同事也來了精神,說好久沒吃狗肉了,欠的很。


    小鄧不好再堅持,和我們一起到了403的花江狗肉館子。


    一行四個人,點了三斤狗肉,又點了兩個狗鞭。廢話少說,我當然是大快朵頤。邊吃邊喝,還給他們說我當年送牛奶時候的往事:那時候很窮,沒得什麽錢下館子,欠肉吃了,就和送牛奶的同事到街上找狗子。專門找那種發了情,到處亂跑的公狗,那種公狗一遍都是身材細長,尾巴高蹺,是很健康的,肯定沒有病,更不可能是瘋狗。


    一黑二黃三花四白,黃狗和黑狗的味道最好。


    我和同事就騎著摩托,看見目標了,慢慢的逼近狗子,就把事先準備好的繩子,出其不意的套在狗子的脖子上,我最擅長這招。然後就牽著繩子坐在同事的摩托上,摩托開的不快不慢,讓狗子勉強跟著我們跑。等跑到我們同事家的院子裏,狗子一般都累的直喘氣,沒有多少力氣反抗。在院子裏等著的同事,早就做好了準備,刀具,開水都布置妥當。


    殺狗的過程很殘忍。在院子的牆上放好一根木緣,然後把牽狗的繩子繞上去,同事就把繩子往下拉,把狗子吊起來,狗子就汪汪的叫,四肢掙紮。


    專門灌水的同事就把水管子戳進狗子的喉嚨,另一邊就開了水龍頭。水就往狗子的嘴裏灌,狗子就開始嗆水,但狗子是嗆不死的,狗子是土命。就算是灌得沒氣了,放到地上,過一會就會醒轉過來跑掉。所以邊灌水,就有人要不停地用木棍狠命的擊打狗子的腦袋。


    這樣打死的狗子最好吃。把狗子放進開水裏,旋毛,狗肉帶皮才有味道。然後把狗胯子剁好,油鹽醬醋大蒜花椒八角等等佐料伺候,放進鍋裏,一頓猛炒,然後煮火鍋下酒。那滋味,真是迴味無窮。


    我邊吃著花江狗肉邊說著這些開心的往事。說起那兩年,至少有七八條狗子慘遭我們的毒手,得意非常。一起喝酒的同事都聽的津津有味,邊吃邊笑。


    可是我等我講完,我發現小鄧根本就笑不出來。神情尷尬。


    我這才注意到,小鄧,一筷子都沒拈狗肉。他隻是在吃配的豆豉。


    我笑著對他說:“不敢吃狗肉啊。狗肉香呢。”


    小鄧隻是笑,並不吃。


    “你不會是迴民吧?”我問他,我聽說迴民是不吃狗肉的。


    “不是不是……”小鄧辯解,“個人原因,完全是個人原因。”


    大家談性正濃,就問小鄧到底為什麽不吃狗肉。


    小鄧不說,他隻是說:“現在說這個沒意思。”


    我記住了小鄧的古怪習慣。


    等過了很久,再一次和小鄧吃飯,當然這次吃的不是狗肉了。在酒桌上,我問起了小鄧不吃狗肉的原因。


    其時,我們已經都喝高了。小鄧興致也好,就說,“好,我就說說我為什麽不吃狗肉吧。”


    我們一群人都豎起耳朵,等他講個道道出來:


    我小時候有次冬天中午上學,那時候共聯還是郊區,到處是農田。我在公路邊,看見了一個黑色的小狗在農田邊的溝渠旁蹦蹦跳跳的跑著。我看著可愛,就給它“嗚嗚”喚了兩聲。


    那小狗聽見我喚它,很開心,飛快的向我跑過來。可是隔了水溝。它找了幾個地方,都止步。我看這個小狗看體型估計最多兩三個月的大小,它肯定是被主人遺棄的,隻有這麽小的狗子,才對人沒有恐懼感。看見有人喚它,它就以為是自己的主人。


    我看那小狗找了半天地方,都沒辦法跳過來。它體型太小了,雖然水溝隻有不到一米寬,但它還是跳不過來。我逗了它一會,想著時間不早了,就繼續走路去上學。


    沒想到那小狗,竟然“汪汪”叫兩聲,退了兩步,勉強向我這邊跳來。隻跳到一半,就掉進水溝。小狗在水溝裏,爬到溝邊,卻沒力氣爬上來,在水裏掙紮,估計就要淹死。就算是不淹死,凍也凍死了。


    我看著不忍心,就把它從溝裏撈起來。然後飛跑著去上學。


    迴頭看時,那小狗竟然還在後麵追著我。


    到了學校,我就把這事給忘了。


    但我下午放學迴家的時候,又看見這個小狗了。他估計被別的小孩折磨過,身上肮髒的很,濕漉漉的。身上幾處都掉了毛,有的地方在滲血。


    我那時候很喜歡狗的,家裏也養了一隻狗,平時就是我的玩伴。


    那小狗,看見我了,竟然還記得我,連滾帶爬的跳到我身邊,親熱的很。還伸出舌頭舔我的鞋幫子。


    這小狗沒來由的對我表示親近,我看它又可憐。就把它用手托起來,一直托迴家。


    把他放到家門口的稻場上,把廚房裏的剩飯,抓了幾坨,又把剩的泡菜扒拉出一點給它吃。我一直以為狗是不吃素菜的。沒想到,這小狗餓極了,什麽都吃,米飯也吃,泡菜也吃。泡菜是我媽用辣椒炒出來的,很辣,這小狗辣的吭吭咳嗽,但還是嗚嗚的吃著。


    我見它吃泡菜,驚奇不已,就把爹媽叫來看:狗子吃泡菜呢。


    大人們看了一會稀奇,就開始皺眉頭,我媽就說:“家裏已經養了一條狗了。不能再養了。”


    那時候是八十年代中後期,宜昌對養狗管的很嚴,每個狗都要到大隊去打針,打狂犬疫苗。打一隻狗要二十多塊錢。我家的狗已經打過針了。我爹媽不願意再出錢給狗打針。


    那小狗吃飽了,就圍著我打轉轉,用前腳扒我的褲腳。我看它這麽乖巧。就央求我媽,能不能把它喂著。我媽不同意,二十幾塊錢,在當時是個很大的數目。


    “那讓我玩幾天好不好?”我求我媽。


    我媽答應了。但對我說,玩幾天了,就把這小狗給扔了。


    晚上我把這個狗子放到我家養的狗子的狗窩裏,沒想到狗子也有妒忌心,看見我對這個撿來的小狗很好,竟然不讓小狗進狗窩。把它往狗窩外踢,冬天很冷。那小狗沒地方睡覺,但它很有趣,就在我家裏亂跑。我要寫作業,就沒再理它。


    然後我睡覺了,想著,狗麽,隨便找的地方就睡了。


    第二天起來,穿鞋的時候,就看見這個小狗鑽到我拖鞋裏在睡覺。好可愛。


    那狗很好玩,對我爹媽都不親,就是看見我了,喜歡繞著我轉。


    我真的好想留下它。可是這是不可能的。


    我爹媽見我很喜歡這隻小狗。就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不用扔掉它,把它送給市裏的一個親戚。這樣這小狗就算是有了著落,我也可以在休息的時候,去看它。


    我們的那個親戚來抓小狗的時候,小狗很不願意離開我家。幾次都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從公路上往我家這邊跑。


    那親戚沒招,就幹脆讓我抱著小狗,和他一起迴市內。


    到了親戚家,我又逗弄小狗好長一段時間,才忍心把它關進親戚家的廁所。隔著門對它說:“小雪,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那個小狗渾身是黑的,但是四個腳雪白。所以我叫它小雪。


    小雪在廁所裏哐哐的叫,用腳刨門。


    我把小雪送了人,過了幾天也就忘掉。我那時候還是小孩子嘛,那裏有這麽長的記性。


    過了半年,我又去那個親戚家玩,突然就想起了小雪。進門就問,小雪在那裏。


    親戚就笑我,你別惦記了,狗子沒得記性的,最多記七天。七天過了就忘了主人。


    我說,管它記不記得,我逗它一會。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才進門說第二句話。


    我就聽見廁所裏,傳出了非常焦急的狗叫,嗯嗯的聲音。就是狗很著急的聲音。廁所的門被狗爪子刨的格格響,刨了一會,我看見廁所的門下縫隙,那狗爪子正在拚命的往外伸。


    “哈哈”我開心極了,“小雪還記得我呢,聽我聲音都知道是我!”


    誰說狗隻能記得主人七天的。小雪才聽到我說兩句話,就隔著門知道是我。


    我打開廁所門,小雪一下子就撲到我身上,它身體大多了,不再是半年前的滾啊滾的小狗子。


    小雪把兩個爪子搭到我肩上,伸出舌頭就舔我的臉。我很癢,就嗬嗬的笑。


    大人看見了,都說奇了怪了,這狗子的記性怎麽這麽好。


    我的親戚更奇怪:“小雪很兇,喜歡咬人,才把它關起來的。就算是對我也沒這麽親熱,看來是養不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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