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快看,又大又圓的月亮給我裝進水晶球裏了!”


    “哇塞,我的心田小寶貝真厲害,居然能用這麽小一個水晶球裝下那麽大的月亮呢!”


    “可是,爸爸,隻要把水晶球拿進屋子,月亮就不見了呀~嗚嗚~”


    “心田乖,不哭。如果你哪天想念月亮了,就在夜晚用這個球球對準她,月亮不就又在裏麵了嘛?”


    “嗯,爸爸的話有道理,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寶貝你問吧?”


    “爸爸,媽媽說新疆是一個離我們上海很遠很遠的地方,每天最後一縷陽光都是從那裏溜走的呢,等你去了新疆,也能在這個水晶球球裏見到月亮嗎?”


    “原來是這個問題呀~讓爸爸想想。咦,爸爸有答案了!能,一定能的。心田,你要知道,無論是在上海還是在新疆,每個天晴的晚上隻要我們一起遙望夜空,見到的都是同一輪月亮呢!”


    *


    2023年中秋之夜,上海閔行,瀾月灣小區。


    陽台小桌上擺放了月餅和水果,一疊塑料板凳架在桌邊。


    母親李淑芸忙忙碌碌地在廚房整理大閘蟹,女兒宋心田依靠在欄杆上,手裏拿著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球。


    她正眯起一隻眼睛,透過球體遙望金黃色的明月。


    大閘蟹送進熱氣騰騰的蒸鍋,廚房裏飄滿了蔥薑蒜的香味,李淑芸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盡量挺直略顯彎曲的腰背,又用擦手巾擦掉順發鬢淌下來的幾顆汗珠。


    兩邊鬢角的幾縷白發特別紮眼,除去上染發劑是再也沒有其它辦法可以遮蓋了。


    銀絲呀,開始時李淑芸還經常對著鏡子用手拔,後來越長越多,她也就懶得拔了。


    想想自己今年都五十三了,也是到了年歲,不如順其自然優雅地老去,至少能比她那些因為“恐老”而天天焦慮的姐妹要活得舒坦。


    唯一讓李淑芸覺得揪心的,是當心田見到她的白頭發又增加了的時候,明明難過卻努力要裝出一臉輕鬆的樣子。


    女兒最知娘的苦,艱難的生活李淑芸是怎麽熬過來的,宋心田都了解,畢竟在十八年前,丈夫宋霖因突發性心髒病倒在工作崗位上時,心田已經七歲了,算初懂人事了。


    十八年來,李淑芸一邊工作一邊帶孩子,硬是一個人撐起了一頭家。


    女兒雖然是在單親家庭中長大,卻不僅沒受過半點委屈,還在媽媽的愛護下考上名牌大學,光榮地獲得了學士學位。


    女兒是李淑芸此生最大的驕傲,每每站在宋霖的遺像前緬懷他,心情也不再像過去那樣沉重了。


    走進客廳,李淑芸一眼就望見了宋心田仰頭觀月的背影。她壓根不用過去瞧,就能猜出女兒手裏拿的是什麽。


    “唉~每逢中秋節,你都要用那個水晶球看月亮。十八個年頭過去,環境變了,人也老了,球倒是看不出有半點舊啊。”李淑芸感歎著揉了揉眼睛。


    今天是個好日子,家家戶戶闔家團圓,她不想掉眼淚。


    並且正如她自己說的,都過了十八年了,再大的悲傷也有盡頭,活著的人也不應該再流淚了。


    宋心田望著月亮出了神,媽媽的聲音將她驚醒,她這才有些不舍地放下水晶球,目光依然沒從天空挪開。


    “這個球是拿玻璃做的,玻璃又怎麽會變舊呢?不過六歲那年爸爸送給我時,我還真把它當成是老法師修煉的、來自魔幻世界的水晶球呢。”


    宋心田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十八年前,也就是2005年9月,宋霖即將作為上海市第六批援疆幹部奔赴新疆阿克蘇,在那裏展開為期三年的援疆工作。


    那時宋心田剛上小學一年級,正是需要父母親陪伴的年紀,爸爸卻要離開她三年,等迴來時她差不多都是讀高年級的孩子了,所以內心是多麽不舍啊。


    可爸爸媽媽都來給她做思想工作,說在新疆,有許許多多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小朋友更需要爸爸,所以她應該感到高興,為那些可以得到爸爸用醫術救治的小朋友而高興。


    是啊,誰叫宋霖是一名在國內醫療界小有名氣的心胸外科醫生呢,邊疆地區又有不少患有先心病的兒童,因當地醫療條件差而不能及時做手術緩解病情,以至於先心病患兒死亡率很高,那一直就是令當地政府頭疼的大問題。


    上海援疆醫療隊是那些病患兒的救星,宋霖因為醫術高超,又被任命為了醫療隊領隊。


    這樣一來,就算家中老人反對,妻子幾次哭哭啼啼求他推掉任務,最終他也隻能頂住家庭壓力,接受了上級的委派。


    與宋霖合作過大型手術的同事,都戲稱他是魔法師,操作手術刀時是在施展魔法,瀕死的心髒總能在他的“法術”下重新恢複有節律的跳動。


    然而正是這樣一位醫療行業的“老法師”,在一次持續十幾個小時的大型換心手術結束後,在患兒成功得救之後,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想稍作休息,卻躺在沙發上再也沒起來……


    宋心田實在是太喜歡爸爸為她選的中秋節禮物了,不過那年和媽媽一起去火車站為爸爸送行時,她悄悄將水晶球又塞進了爸爸的旅行包——她希望宋霖能透過他們都很喜歡的小球球,在上海與邊疆共賞同一輪明月。


    直到……


    一年後的一天,爸爸所在醫院的領導敲開家門,送來他的遺物,那晶瑩剔透的水晶球就安靜地躺在一件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白大褂上,放在水晶球旁邊的,是爸爸的黨員證。


    ……


    李淑芸看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鍾,時針指向六點,分針跑過去了五分鍾。


    她說:“過節啦,交通總是繁忙的。大概是外環高速上堵車,你李大哥他們過了六點也還沒到呢。”


    宋心田走進來,坐在媽媽身邊,一邊摩梭著水晶球一邊說:“援疆指揮部每年都派人上門慰問,咱們也該去和薑伯伯他們說說,不要再麻煩人家了。八月十五月正圓,誰家不盼著和家人團聚呢?”


    李淑芸感慨地點頭:“是啊是啊,都說了多少年額,可薑總指他們就是不答應,哪一年也不破這規矩。嗨~”


    母女二人正說著,就聽“叮咚”一聲門鈴響。


    看來是她們等的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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