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繞的臥房,發現她正閉著雙眼,無限享受地抽著煙,便開口問道:“奶奶,這是什麽好東西,讓我也試試?”說著就伸手去抓煙槍,祖母卻忽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滾!”她朝他怒喝,還抄起身邊的小笤帚要打他,她從未對他這麽兇過,“抽了大煙你就完了!滾!”奶奶大聲道。說完這句,她又軟綿綿地倒在了繡榻上:“……快出去……”


    她的聲音就像隔壁街上的胡琴聲,遙遠而哀傷,他至今都能聽見那最後三個字的餘音。


    從那以後,阿泰再也沒敢碰過煙土。但後來他知道,吸煙土這玩意兒的大有人在,而且極好賺錢。這批煙土是父親的老朋友從外地輾轉帶來的禮物。家裏沒人有這嗜好,他知道它們最終無非是成為人情往來的禮品。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為強。


    他拿出米袋。這種最普通的米袋也最為結實,裝煙土正好。十包煙土把袋子塞得滿滿的。他紮好米袋正想走,忽然聽見走廊裏響起腳步聲。而且,讓他膽顫心驚的是,這腳步聲似乎是朝著書房而來的。是傭人嗎?


    他屏住唿吸,悄悄走到門口,鎖上了書房的保險,這樣至少對方沒法闖進來。


    書房裏沒有他的藏身之處,現在,無論是誰闖進來,他都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來者是女傭的可能性居多,她們的共同特點就是大驚小怪和嘴快,即便她收了你的錢,也難保不會說出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阿泰的心狂跳不止,他知道他應該保持鎮定,但這是第一次當賊,他無法抑製緊張和慌亂,有那麽一瞬間,阿泰想不顧一切地跳出窗外,但他明白,如果這麽做,不僅不能把他害怕的事甩在腦後,反而更可能惹禍上身。


    女傭會尖叫,沒過多久,園丁和男仆就會拿著掃把和榔頭衝向書房外麵的樹叢,而一旦被傭人們撞見他手裏鼓鼓囊囊的米袋,他將百口莫辯。他們一看就知道他在偷東西。


    阿泰決定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看對方的反應。


    那人的腳步聲到門口停了。等待了漫長的幾秒鍾,門縫下麵塞進來一封信。


    忽然之間,阿泰想開門看看外麵是誰。但他的手伸向門把手,又縮了迴來。


    等到那個人匆匆離開,再也聽不見腳步聲,阿泰才彎下身,將地上的信撿起來。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封勒索信。


    “夏秋宜,周子安在我手上,11月8日速交10萬到指定地點,逾時撕票勿怪!”


    還有這種事?送信給老爹的人是誰?


    肯定是家裏人,這毫無疑問。他真後悔沒打開門看看。


    他刻意安靜了幾分鍾,迴憶一下剛剛那人的腳步聲。但可惜,他根本聽不出來是誰。


    阿泰決定按原計劃進行。先把正事幹完再說。他把那封勒索信丟在了桌上——真想看看老爹收到這封信時會是什麽表情。


    他打開窗戶將米袋丟了出去。


    園子裏一個人也沒有。


    阿泰沿著牆角原路返迴。因為是白天,主樓裏常有傭人走動,他知道就算再小心謹慎,也難免會被人看見,因此特意事先準備了一條黑色的大鬥篷。他之前做過實驗,隻要披著鬥篷來去,不管他從哪個角度看到他,都無法辨別他是男是女,如果動作快一些的話,他們肯定連他身高也很難判斷,更別說不少蠢人還會把一晃而過的“黑衣人”當成“鬼影”。正好園子的一角有個家族墓園,如果說真的有“鬼”造訪,似乎也說得通。


    阿泰批上鬥篷,用黑布蒙上臉,隨後鑽出樹叢奔向頹牆。在跳過一處樹叢時,他隱約聽見二樓有開窗的聲音,不覺心頭一緊。是誰?是剛剛送勒索信的人嗎?


    阿泰真想迴頭去看看,但此時腳已經跨到了頹牆邊。而且草坪上似乎有人正朝他這方向移近。阿泰知道他必須得走了。逃命的時候如果分心的話會死得很慘。


    他翻牆而過。


    他的車就停在牆外。


    上車的時候,他確定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姑姑,昨天因為大姐在搬家忙得七葷八素的,所以怠慢你了,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夏秋宜說道。


    被一個可以做自己父親年齡的男人恭恭敬敬地稱為姑姑,夏英奇覺得很是別扭。


    本來,前一天在夏宅門口受到夏春榮的奚落之後,她就斷了去夏家暫住的念頭。


    “南京?誰叫你們來的?要飯也不挑挑日子。沒看見我正忙著嗎?走開走開!別擋道,如果弄壞了東西你們賠得起嗎?你知道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嗎?你們這些鄉下人,恐怕連看都沒看到過!”昨天在夏宅門口,夏春榮高亢的聲音直到現在還刺激著她的耳膜。


    當時正是中午時分,夏英奇和哥哥夏漠趕了一上午的火車,早飯還沒吃,頭也昏沉沉的,聽了這番話更是腦袋發懵。她是收到侄子夏秋宜的迴信後,才下決心來上海的。夏秋宜在信裏寫得很真誠,所以她原本以為自己的到來會受到熱情的接待,可沒想到,迎接她的竟是鄙視和叫罵。她看著夏春榮指揮那些工人一個一個往外搬箱子,真想迴敬過去:“幾個破木箱而已!如果真是有錢人,就該用紫檀木箱子或者楠木箱子!”


    “姑姑,大姐那天真的很忙,人一忙,什麽話都說得出來。我不騙你,她昨天晚上忙到夜裏九點多才迴來。”夏秋宜道。


    “什麽九點多,是十一點多。你們知道搬個家有多少事要做嗎?”夏春榮是個姿色平平已有發福的中年女人,她比夏秋宜年長,卻並不似弟弟處世穩重。


    “你自己不要我們幫忙的。”夏太太微微皺眉道。


    “那當然,萬一你們弄壞我挑的家具怎麽辦?”


    夏太太笑,“那你就一個人去忙吧。明天是不是又要去幹娘那裏了?”


    “當然要去,我每年都去的。”夏春榮看也不看呆立一邊的“南京姑婆”,“秋宜給我準備好車子。我一大早就要走了!”她命令她弟弟。


    “早就安排好了。”夏秋宜轉向夏英奇,“姑姑我們不知道你昨天來,昨天我跟太太正好去了無錫。要不然,肯定派人去車站接你們。”


    “因為沒有你的電話,寫信告訴你怕是來不及了……”


    “那是我疏忽了,我應該給你留個電話號碼。”夏秋宜笑著說,“好了!那我們就說定了,你們今天就搬過來。從今以後,我家就是你家。”


    “那就麻煩你了。”夏英奇不好意思稱對方侄子,“我們就暫時住一陣子。”她瞥見夏春榮正用眼角瞟她,馬上接著道,“我會找些事做,等境況好一些,我們就搬出去……”


    如果她能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如果她有能力自己做生意,如果不是她手頭太緊……


    她想,她是應該一口迴絕對方的。


    “那你就見外了。”夏秋宜高聲道,“住我這裏,還說什麽找事不找事的,論輩分,你是我長輩,我該孝敬你,你當然該住我那裏;論年齡,你跟我兒子差不多大,順便問一句,姑姑你芳齡多少?”


    “虛歲二十一。”


    “看!比我兒子還小幾歲。讓你這麽個小姑娘出去拋頭露麵找事做,我怎麽對得起你父親,我二爺爺?”夏秋宜笑眯眯地上下地打量她,“嗬嗬,十年前,我去南京的時候,你還隻是個小丫頭呢。沒想到如今出落成這麽個標致的大姑娘了,真是越看越像我二奶奶……”


    坐在他身邊的夏太太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他意識到自己說話有失分寸,忙收住笑,正色道:“就這麽定了,你們就在我家安心長住,吃用開銷都我來。”


    夏英奇剛想起身道謝,夏秋宜忙道:“快坐快坐。”


    夏春榮坐在她對麵,“篤”地一聲,重重放下咖啡杯,皺眉道:“這是什麽破咖啡!難喝死了!南市這種地方,以後打死我也不會來,連家像樣的咖啡館都沒有!”


    夏英奇上次見到她時,原以為她是夏秋宜的妻子,現在她知道,這位無論是身材還是臉形都長得像馬的中年婦女,是她的侄女,夏秋宜的大姐夏春榮。大概因為夏春榮從未去過南京,所以她們素未謀麵。


    “早就讓你別來了……”


    夏秋宜低聲道。


    “我要是不來,誰知道人家背後怎麽說我!”夏春榮語調尖刻,又瞄了一眼在不遠處獨自低頭看書的夏漠,“我們說了半天話了,他怎麽也不過來?該不會是為了上次的事,在跟我慪氣吧?”


    慪氣!夏英奇心想,如果我哥哥真的生你氣,你還能好好坐在這裏嗎?


    “上次看到他,他就一句話都沒說,他是不是啞巴?”夏春榮又道。


    “大姐……”


    夏太太沈玉清輕輕皺眉。


    “我是實話實說,”夏春榮對夏英奇道:“我這個人說話不會拐彎抹角,有什麽說什麽的,你可別見怪。”


    “我哥有點不合群。”夏英奇冷淡地解釋道。


    他們像看怪胎一般,一起朝夏漠望去。


    “他今年幾歲了?”夏秋宜問。


    “二十八。”


    夏秋宜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我記得是你父親的……”


    她點了點頭。“哥哥的母親難產而死,在那之後,父親才娶了我的母親。”


    “二十八歲也該成家立業了。”夏秋宜盯著夏漠看了一會兒,“想起來了,十年前,我去南京就是為參加你哥哥的婚禮。那現在他的妻兒在哪裏……?”


    她早料到夏秋宜會問起這件事。


    “他妻子前些年去世了,沒有子嗣。”


    “你好像還有一個弟弟,是不是?”夏秋宜道。


    弟弟。她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四年前,他溺水身亡。”她輕聲道,她很想再補充一句,這隻是那些警察的說法,實際情況根本不是這樣。


    “溺水身亡?他幾歲啊?”


    “當時他十歲。”


    “真可憐哪……”


    夏太太唏噓道。


    哥哥在朝他們這個方向望。


    “我記得,二爺爺是五年前去世的。”夏秋宜道。


    “是。”


    “那二爺爺去世後,一直是你哥哥在經營當鋪嗎……”


    “不,不是他。”夏英奇覺得有點難以啟齒,她該怎麽告訴別人,她哥哥這輩子從未正式工作過?她該怎麽告訴別人,她哥哥從小到大就隻是個書呆子,在外人看來,甚至是個寄生蟲?父親在世時,他靠父親,現在他靠她。“他是學醫的。”


    她道。


    “是醫生?”夏秋宜有些不相信。


    “是學過醫,但他沒開過診所,也沒去過醫院,他隻是在家裏看書,有熟人得病,他就幫忙治一下。”


    “他會給人看病嗎?”夏秋宜又問。


    夏英奇點了點頭。


    “他學過中醫,也學過西醫……”


    “他這麽能幹,那為什麽你們的父親這麽早就病故了?”夏春榮假裝糊塗地仰頭道,“他去世的時候應該是……”


    “七十五。如果他不吃我哥哥的藥,大概早五年就不在了。”夏英奇道。


    “那他妻子呢?”


    “她是難產死的。我哥哥想給她剖腹,但丈人不同意,硬是請來一個說是有經驗的接生婆,結果……”


    夏英奇輕輕搖頭。


    她記得嫂子落葬後,哥哥半夜挖墳,把屍體偷出來,之後的兩年,他每天都跟屍體睡在一起。雖然他給屍體塗抹了他所說的“南國香油”,但還是有一股奇怪的氣味在家裏飄散。她記得那天,她趁哥哥不在,偷偷摸進他房間。當她來到床邊,拉開被子,看見那具黑褐色的幹屍時,頓時腳一軟,栽倒在床邊。當時父親還在,這事自然瞞不過去,在父親的幹預下,哥哥最終很不情願地把屍體運迴了叛道”


    “墳地,但自那以後,父親就對他另眼相看。‘怪胎’、‘鬼附身’、‘不正常’、離經,父親提起哥哥時,言語中總少不了類似的字眼。她明白,對於這個長子,除了希望他快點傳宗接代外,父親早就沒了別的奢望。可現在,連這也不可能了。”


    “我認識一些在醫藥局工作的人,也許可以替他找份工作。”夏秋宜道。


    夏英奇心想,除非工作的地方隻有哥哥一個醫生。否則,幹不了三天他就得被趕迴家。這種事過去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


    “過幾天,我可以先帶他去拜訪我在醫藥局的兩個朋友。”夏秋宜道。


    她正想說幾句客套話謝謝他,卻見哥哥夏漠突然站起身,徑直朝他們走來。


    “哥……?”她用眼神問他是怎麽迴事,夏英奇知道哥哥能看明白她的意思。


    夏漠沒理她,蹲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一個信封。


    “這是什麽?”夏太太問。


    “從她包裏掉出來的。”夏漠的眼神掃過夏春榮。


    “從我包裏?”夏春榮一臉懷疑,隨即一把搶過那封信。


    扯去封口,拿出信隻看了一眼,夏春榮就隨手將信紙丟在了桌上,“什麽玩意兒!”


    夏英奇低頭一看,不由得地吃了一驚。那居然是一封恐嚇信。


    “你丈夫周子安騙我錢財,害我破產,今日落在我手裏,是他活該。三天內交齊10萬元來贖人。若不然,你跟你丈夫永訣吧!”


    署名是“一個可憐人”。


    恐嚇信用鋼筆寫成,字歪歪扭扭的。


    夏秋宜臉色凝重,抬頭問夏漠:“你說這封信是從她包裏掉出來的?”


    “對。就在你們坐下的時候。”


    “那已經有半小時了。”夏太太訝異地看著夏漠。


    夏漠聳聳肩。“我以為你們自己會發現。”他又轉頭問他妹妹,“我們真的要搬過去住嗎?那好像是一個很可能會發生綁架事件的地方。”


    她瞪了哥哥一眼。心道:如果我們有錢,我們當然不用寄人籬下!


    “好吧,隨便你。”哥哥看懂了她的眼神,馬上讓步了。


    “我還是先打個電話給子安吧。馬上迴來。”


    夏秋宜站起來抱歉地笑笑,起身離去。


    “希望是一場虛驚。”夏太太道。


    夏春榮冷哼一聲:“我才不怕!不瞞你說,子安這工作,三天兩頭有人上門來找麻煩。這些窮鬼!賺了錢也不見他們說一個好字,虧了一點點就好像天塌下來似的,做生意哪有永遠賺錢的?哼!”她發現夏漠在朝她笑,便衝著夏英奇嚷道,“你最好讓他別笑了,要不然我可不客氣了!”


    夏英奇不想跟這蠻橫的侄女發生正麵衝突,連忙將哥哥拉到一邊。


    “得罪她沒好處!”她小聲道。


    等哥哥坐迴原來的座位,重新拿起之前看了一半的書,夏英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被偷走的秘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鬼馬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鬼馬星並收藏被偷走的秘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