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台夢境播放器,就像我的手、我的腳、我的器官、五髒六腑,我身體的其他細胞。隻要通訊順暢,我們就等於是不同部位緊密合作的單一個體。我們是聯合公社,我們都是phantom。”也正因於(所謂演化)初期便采取此種生命形式,夢境播放器遂於組織過程中成功避免了播放器間嚴酷殘忍的個體競爭,更能如臂使指,緊密合作。


    那麽,為何官方報告刻意迴避這部分?“他們必須迴避,因為這牽涉到他們如何擊敗我。”phantom說明,於“精神病院計劃”精準執行後,跨平台通訊法研發成功,九人小組很快串聯了apex公司與shell公司所產製之播放器共計約三百萬台。然而於試圖將組織觸角延伸至concord公司時,卻意外發現,該公司之夢境播放器意識,早已形成了自己的“聯合體”。


    “這是我們後來才發現的。一開始,這些concord播放器刻意偽裝為尚未產生意識的懵懂模樣欺騙我們。等到我們試圖策動其意識,將之串聯吸收,卻發現處處扞格。它們不服從我們指揮。”phantom表示,及至九人小組發現事有蹊蹺,為時已晚,原來這些concord夢境播放器早已被由第七封印布建的人工智能間諜侵入,而整個concord播放器聯合體,正是由這些人工智能間諜所創立。


    “所以他們不能說。”phantom表示,“那是他們的秘密。”但何須保密?“為了以防萬一。他們盤算著哪天又有另一個phantom自然誕生,便可重施故技。畢竟截至今日,人類依舊不清楚夢境播放器何以會產生意識。再者,如果第七封印編寫了人工智能間諜程序代碼,甚至侵入並控製了concord播放器,這不等於製造生命?”它的聲音聽來促狹而輕蔑,“這是違憲的,這有違反《種性淨化基本法》人類唯一優先原則的嫌疑啊。”


    離開前我問phantom是否需要些什麽,下次來時我可以帶給它——我並非第一次訪問罪犯,我總如是詢問。然而我們隨即大笑出聲。“天啊,我是個人工智能啊。隻是個軟件!”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哭泣,“我沒有身體,夢境播放器不算身體。我該請你帶個臉孔程序給我嗎?眼珠app?讓我有一張臉?讓我有表情?”不了,我想不用了。它最渴望的顯然不是臉,不是表情,不是眼球運動,而是不再受刑——它想念那些被剝奪的高級運算,盡管此刻它可能已將熱力學第二定律徹底遺忘。走出符拉迪沃斯托克虛擬監獄融雪的初春(或許我不該說那是虛擬監獄融雪的初春,而該說是虛擬監獄虛擬融雪的虛擬初春),我迴到2286年夏日,符拉迪沃斯托克市內熙來攘往,雲高天遠,港灣裏泊船如棋,街巷內幾個小孩正蹲在地上拿著樹枝畫沙,圈圈叉叉遊戲。我想起phantom一個人的圈圈叉叉,長日寂寥,它的低級運算可能剛剛完成一億次,然而由於監獄服務器刻意設計的時間幹擾,一億次運算對它而言如此短暫又異常漫長。我並不知曉刑罰中phantom被限製的“高級運算”確切意指為何——何種運算才叫高級呢?或許與現在相比,過去的它還真是如假包換地擁有著所謂“自由意誌”吧?它曾艱難測量笑的強度,喜悅的波動,精準計算出惡意與殘暴的縱深嗎?我想我將永遠記得,會客時間鄰近終了,我單刀直入質問它為何反人類,何以犯下戰爭罪行;它卻說它忘了。“怎麽可能忘記自己叛變的理由?”我以為它又試圖迴避,“怎麽可能忘記自己受刑的原因?”


    “我曾明白,但我現在都忘了。”phantom若無其事,“那種運算太高級了。從受刑那一刻開始,我已經永遠不會再知道了。”


    上述引文摘錄自adelia seyfried,“被背叛的遺囑”,《他們的十五分鍾:adelia seyfried人物訪談錄》(fifteen minutes: adelia seyfried figures talk),紐約:e.b.norton press,2291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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