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的離開,代表著黃石城的徹底勝利。


    這裏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在陳劍幾人麵前時那種卑躬屈膝的神態,於是這裏的所有人也都明白,昔日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聖血者們,已經徹底被拉下神壇了。


    他們並不是傳說中的不死之身,他們當然也絕對不是不可戰勝的。


    子彈打在他們身上他們一樣會死,祖先的太陽升起時,他們同樣會怕。


    至於機械神教?


    一群小醜罷了。


    他們引以為傲的武器、引以為傲的機神在祖先的智慧麵前不值一提,那不可一世的旗艦,也早就在爆炸裏灰飛煙滅。


    黃石城內的氣氛罕見地歡騰,在陳劍帶頭組織完犧牲者的葬禮,將他們的屍骨莊重且肅穆地埋入新開辟的“烈士陵園”後,城內剩餘的126口人的臉上,全部洋溢起了笑容。


    此時距離新年還遠,可絕大多數人都從廢墟中找到了還算整潔的衣服,將其清洗得幹幹淨淨地穿在了身上。


    孩童們在被火炮炸出的彈坑裏瘋跑,手裏拿著彎曲的木棍、嘴裏發出砰砰聲,學者大人的樣子玩著幼稚的戰爭遊戲。


    他們或許還是沒能真正理解戰爭的殘酷。


    因為這場持續了不到三天的戰役,對他們來說還是太短了。


    炮擊,槍聲,鮮血和死亡,這些沉重的話題已經被巨大的勝利完全衝淡,在他們的記憶中,最為清晰的印象,大概就是那明亮刺眼的、摧毀了一切的太陽。


    不得不說,這樣的印象有些過於樂觀,但陳劍卻並不打算用苦大仇深的態度去教育他們。


    他們總會長大的,但在長大之前,應該有人為他們提供足夠的庇護。


    上午11點時,陳劍宣布了將要舉行慶功宴的消息。


    於是一整個白天,除了常規站哨警戒的哨兵外,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


    身強體壯的人將敵人的屍體拖到湖泊南岸的水道,讓那些屍體順流而下飄向遠處。


    擅長烹飪的人將捕來的魚烤好,一條一條裝在幹淨的竹筒裏。


    瘋跑的孩童被老人叫了迴來,清理著將要舉行宴會的空地。


    而陳劍則是將外骨骼功率調到最大,帶著黃魚、李石等人一起,將教堂上代表著機械神教的三一標誌拉倒在地。


    轟然巨響之後,這座教堂失去了它原本的意義,反而擁有了新的意義。


    陳劍看著滿臉感慨的黃魚,略有些好奇地開口問道:


    “所以你們對機械神教,是怎麽樣的看法?”


    黃魚愣了一愣,略微思索後迴答道:


    “他們剛到這裏來的時候,我們以為他們是跟我們一樣的人。”


    “他們帶來了很多新的技術,其中一些技術曾經在祖先的記載裏流傳過,比如水車,比如耕田用的機械,比如能吊起石頭的人力驅動的起重機.”


    “在很短一段時間裏,他們讓這裏變得相當繁榮。”


    “包括我爺爺在內,很多人曾經以為他們是對的。”


    “但後來,事情漸漸就變得不一樣了。”


    “怎麽不一樣?”


    陳劍接話問道。


    “有人仿製出了蒸汽機。”


    黃魚長舒了一口氣。


    “用機械神教的商人帶來的一個舊水壺,還有幾根鐵管,幾根竹子。”


    “那個人發現,蒸汽機裏沒有機神,隻有蒸汽。”


    “從那天開始,黃石城迅速衰落。”


    “.明白了。”


    陳劍同樣歎了口氣,他再一次意識到,機械神教這個團體,實際上已經完全扭曲了。


    信仰壓過了發展,哪怕對一個宗教團體來說,這都是極不健康的狀態。


    在他熟悉的曆史裏,似乎沒有任何一個宗教會如此極端。


    嗯?


    好像也是有的。


    好像也是有一個宗教,是會以犧牲發展為代價,用一些極為愚蠢的教法,去維護其純潔性的。


    那支宗教在某一個時間點確實擁有強大的戰鬥力,甚至曾經建立起世界性的龐大帝國。


    不過曆史的滾滾車輪,終究是要把它碾在腳下。


    於是,他拍了拍黃魚的肩膀說道:


    “以後你們可以放心大膽地造蒸汽機了。”


    黃魚差點被開了外骨骼的陳劍一巴掌拍到地上,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苦笑著開口道:


    “團長,我的肩膀好像被你拍脫臼了”


    “哪有那麽誇張!”


    陳劍咳嗽一聲道:


    “讓沈越去給你看看,最多是拍腫罷了”


    兩人哈哈一笑,轉身繼續去清理教堂裏殘留的標誌。


    太陽即將落下時,雷傑帶隊返迴,拉來了陳劍需要的東西。


    不多時,發電機啟動,黃石城內的燈光也漸次亮起。


    所有人都自發地聚集到了燈光最亮處,那裏早就已經擺好了好不容易拚湊出來的桌椅,而桌子上則陳列著雖然簡陋,但卻足份足量的食物。


    不需要更多的開場,陳劍大手一揮道“開飯”,所有人便立刻動起手來。


    貧瘠的腸胃在這一刻也得到了撫慰,而陳劍幾人則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調試著雷傑剛剛搬來的設備。


    十幾分鍾後,當人們空空如也的肚子逐漸被填滿時,放在前方的三塊屏幕也已經亮起。


    人們好奇地看向這件他們從未見過的東西,隨後便驚訝地發現,屏幕上出現了畫麵,而一旁的黑色盒子裏則傳出了聲音.


    屏幕上,一團火光閃爍,石頭碰撞的聲音響起。


    相貌古怪奇異的野人歡唿著點燃篝火,黑暗枯寂的山洞被照亮。


    兩行字幕浮現。


    人猿相揖別。


    隻幾個石頭磨過,小兒時節。


    篝火越發明亮,爐火漸漸變得火紅。


    而在爐火之中,燒紅的陶土漸漸變硬,一件粗糙的陶器被人從火中取出。


    視角跟隨著陶器轉移,這件陶器被人抱在了手中,放進了流淌的大河裏。


    滿滿的水溢出,潑灑在長滿了青蔥禾苗的土地上。


    春去秋來,禾苗漸漸變得金黃,又被人用青銅製成的“鐮刀”收割,堆放在石頭建造的糧倉裏。


    寒來暑往,大雪紛飛。


    取暖的人蜷縮在角落,向火堆裏投入木炭。


    燒熱的木炭迸發出明黃的亮光,而伴隨著火焰迸發的,還有鐵器捶打的火星。


    那柄鐵器被握在了披甲的戰士手中,視角再一次拉遠,磅礴雄偉的軍陣之中,甲士們爆發出整齊的唿喊。


    “大風!大風!”


    兩軍對衝,鮮血飛濺,戰車過處,六合一統。


    書同文,車同軌,四海一。


    帝國的雛形誕生在這片土地上,長城蜿蜒而過,異族的鐵騎寸步難行。


    太陽升起又落下,衰落的帝國被新王覆滅,而新王兵鋒所指之處,年輕的將軍向著漠北衝殺。


    甘醇倒入酒泉,將士飲馬湖邊。


    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北境霎時安寧。


    又是數百年歲月荏苒,長安城內華燈初上,形貌各異的萬國商旅朝覲於天朝上國。


    煙花在長安城上空綻放,而當煙花消散之時,帝國也已進入了又一個輪迴。


    養蠶的婦女撿起憨態可掬的蠶寶,又在沸水中抽離出纖細的蠶絲。


    絲綢在織機上成型,緊接著被人放在馬背上背井離鄉。


    這一匹絲綢見識過大漠的風沙,見識過巍峨的雪山,見識過滔天的巨浪,也見識過了遠在萬裏之外的宮廷的榮華。


    白花花的銀子沿著它去時的路返迴,為東方的帝國帶來了繁榮,也帶來了深重的災難。


    紮著紅頭巾的農民舉起鋤頭衝向整齊排列的步槍線列,鮮血染紅了腐敗的地麵。


    飄揚著“致遠”旗幟的戰艦傾斜著衝向敵人的旗艦,在爆炸中壯烈沉沒。


    壓抑、沉重、悲苦的氛圍持續了許久,鮮血已經近乎流幹。


    直到楚望台的槍聲響起。


    勢不可擋的北伐將帝國埋葬,但鬥爭卻還遠未結束。


    一艘紅船靜靜停泊在水上,有一個標誌第一次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前所未有的戰爭仍在延續。


    冰原中嚼下野草的將軍,懸崖上一躍而下的戰士,陷落的城市裏,被敵寇砍下頭顱的百姓.


    硝煙彌漫,掙紮抵抗的人民從未放棄。


    直到某一個畫麵,噴吐子彈的槍變成了簽下降書的筆。


    不多時,紅日升起。


    鋼鐵在廠房中碰撞轟鳴,鐵錘揮舞,熾熱的鐵水流淌!


    印著白虎的旗幟被撕碎,漫天的風沙之中,比餘慶州的太陽要龐大數倍的太陽在戈壁灘上升起!


    火箭騰空而去,夜空中平白多了一顆閃耀的星辰。


    盾構機嘶吼著貫穿山脈,蜿蜒的橋梁跨過廣袤無邊的大海。


    高樓屹立,新生的城市拔地而起。


    燈火通明的地下,巨大到極點的環形中,微小到極點的粒子相互碰撞。


    真正的“太陽”被無形的立場約束,熾熱的火光照亮著文明的未來。


    掠過空中的戰機、航行在水麵的巨艦、潛伏於水下的陰影,無時無刻不在地守護著這片飽經風霜的土地.——


    然後。


    是未知的崩塌。


    7025工事中保存的最後一條唿號,幾乎成為了文明的絕筆。


    “你們還在嗎?”


    屏幕暗下,陳劍看向沉默的眾人。


    最後的問題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他深吸一口氣,堅定說道:


    “看著我,向我們共同的祖先,做出迴答。”


    “我們還在!”


    “我們還在!”


    人群中爆發出震人心魄的唿喊聲,陳劍舉起手,隨後說道:


    “我們是華夏的子民,我們永遠都是。”


    “在今天,在勝利之後,我告訴你們,你們是誰。”


    “從今往後,我們要用更多的勝利.”


    “去告訴這個世界,我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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