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大步在前,身後是定遠侯王弼,鶴壽侯張翼等數人,都是如今大明軍中青壯派的將領。


    東宮太子朱標有兩個最信任的人,一是李文忠,二就是這藍玉。前者是太子的表哥,手足情深。後者是太子的妻族,忠心耿耿。


    而且李文忠和藍玉也是交情匪淺,李文忠當初做過常遇春的副手,且在常遇春死後統領所部兵馬。藍玉又是常遇春的小舅子,在常遇春死後,一直被李文忠所提攜。


    論親戚,藍玉的輩份比李文忠高。


    但是論資曆,藍玉在李文忠麵前是後進晚輩。


    “見過幾位侯爺!”


    李景隆趕緊上前,俯身行禮。


    “免免免!”


    藍玉雙臂一沉,托著李景隆,歎氣道,“前兒不是你父親身子說見好嗎?怎麽突然就走了?”


    說著,陡然皺眉,滿臉殺氣,“是不是那些禦醫不當用?遭娘瘟的一群廢物!庸醫!該殺!該剮!”


    “哎!”


    王弼在旁皺眉,“當著孩子麵兒說這些作甚?”


    說著,他看向李景隆,“你帶路,我們去見你父親一麵!”


    “這邊請!”


    李景隆也不多說,帶人就往靈堂前走。


    畢竟他剛來到這個世界,雖然腦中殘存著原本的記憶,但現在盡量做到話少說,事多做。


    少說少錯,多做不錯!


    雖他話少,可也一直在暗中觀察著這些人。


    常茂等人實心眼熱心腸,真是拿他當朋友。


    藍玉武夫做派,張口就是禦醫該死,這多多少少有些跋扈了。


    而他的好友王弼,則相對穩重。


    他必須要觀察,要了解,然後慎重對待這些大明帝國的淮西武人。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李景隆,即便是繼承了人家的記憶,但卻繼承不了人家那種自小被培養出來的政治嗅覺。


    原時空的李景隆即便再怎麽草包,可人家從沒卷入過任何的是非旋渦當中。洪武末年朱元璋大殺功臣,但他李家卻始終安然無恙。這可不僅僅是血緣關係,親戚關係那麽簡單。


    “老爺呀,您怎麽就這麽走啦?”


    “父親呀!嗚嗚嗚!”


    靈堂前,李景隆的母親畢氏跟兩個弟弟,李增枝還有李芳英早已經哭成了淚人。


    藍玉率先大步邁入靈堂,滿臉肅容。


    “母親!”


    李景隆快步走到畢氏身前,低聲道,“永昌侯,定遠侯,鶴壽侯等幾位來了!”


    畢氏擦著眼淚起身,行禮道,“幾位侯爺!”


    “不敢!”


    藍玉王弼忙側身不敢受禮,口中紛紛道,“您節哀!”


    畢氏淚如雨下,看著李文忠的棺槨,“老爺,藍侯他們來看您來了!”


    李景隆的目光也望了過去,這還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真正的近距離看看這個父親。


    棺槨中的漢子,早就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麵頰削瘦。即便如今躺在棺槨中,也好似眉頭緊皺在忍受痛楚。


    “哎...”


    上前瞻仰遺容的藍玉等人,站在棺槨邊上不約而同的長歎一聲。


    “當年北伐之時您在三軍前慷慨陳詞,吾輩軍人當盡忠國事,死於邊野馬革裹屍!”


    藍玉高大的身影晃動兩下,閉眼長歎,而後再次睜開眼,看著棺槨之中的身影,繼續道,“可現在北元強敵仍在,對我大明虎視眈眈,您卻先離我們而去了!”


    說著,又是長歎,“哎!一路走好!”


    說完轉身看向李景隆,“日後有事,隨時去我家中找我!”


    “藍侯恩義,晚輩銘記於心!”李景隆俯身行禮。


    “我這可不是客套話!我這人也不說客套話!”


    藍玉擺擺手,又道,“別看你曹國公府是高門大戶,可你年歲太小,才十六歲。你父親不在了,你未必能支撐得了!”


    說著,他頓了頓,又道,“世人都是跟紅頂白趨炎附勢,你父親在你李家是一番光景,他不在了,又是另一番光景!若真有不長眼的跟你吆五喝六,或是你受了欺負,你隻管跟我說便是。”


    “這人....”


    李景隆聞言,心中暗道,“倒也是直來直去的熱心腸!”


    就這時,門外騰騰騰傳來一陣腳步。


    卻是李老歪跑到門口,“夫人,少爺,皇上和太子爺來了!還有信國公,潁國公,江夏侯,武定侯,景川侯,長興侯.....”


    ~~


    “臣李景隆,叩見皇上,叩見太子殿下!”


    曹國公中門大開,李景隆帶著兩個弟弟還有家中身上有官職的家將,跪地叩首。


    盡管原來的李景隆已經見過洪武皇帝無數次,可現在麵對這位曆史上得國最正的草根皇帝,此時的李景隆心中還是莫名的激動。


    藍玉常茂等人也跪在叩首,“臣等....”


    “去去去....”


    身材高大方麵闊額,須發茂密,身著灰色布衣腳穿布鞋的朱元璋。背著手大步流星從外進來,皺著眉頭連連嗬斥。


    “都該幹啥幹啥去,別在咱跟前礙眼!都起開!”


    而在他身後,身材微胖,麵容和他有幾分相似,卻帶著濃濃書卷氣的,正是太子朱標。


    除此之外,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名幹瘦的老太監,還有數十名大明開國公侯勳貴。


    朱元璋腳步極快,近乎於小跑一般。


    但就在他靠近靈堂的那一刻,看到廊簷下掛著的白幡,腳步卻又是猛的一頓,高大的身形也忽然晃了晃,一隻手不由得的把著門框。


    他微微探頭,朝靈堂之中看了一眼,但又馬上轉開目光,抬起頭,咬牙切齒恨恨的看著天空,眼眶唰的就紅了。


    他這一生不知經曆了多少絕境,麵對了多少的生離死別,早就鍛造了一副鐵心腸。


    可現在麵對自己的親外甥的棺槨,依舊悲痛得幾乎不能自已。


    “父皇!”


    朱標快步上前,攙扶著朱元璋的左臂。


    “咱沒事!”


    朱元璋閉目長歎,忽覺得右臂一輕。


    詫異的睜開眼,卻是李景隆在無聲中上前,攙扶住了他的右臂。


    “皇上!”


    李景隆扶著朱元璋的手臂,低聲道,“您慢點!”


    說著,抬起頭看著朱元璋的眼睛,“臣知您心中難受,可您要保重龍體呀!父親前日能說話的時候還說過,他不孝,讓您老人家跟著他操心了!”


    “保兒...”


    朱元璋低唿一聲,在朱標和李景隆的攙扶之下,一步一步進了靈堂。


    “父親!”


    李景隆低頭低聲道,“老爺子來看您了!”


    “保兒...”


    朱元璋再次低唿,上前幾步,站在棺槨邊,大手顫抖的伸出,觸碰著李文忠削瘦的臉頰,低著頭老淚縱橫。


    朱標也伸出手,摸了下李文忠的手背,無聲垂淚。


    “你這混賬...你就這麽走了?這讓咱以後見了你爹娘咋說?咱以後還哪有臉去見他們?”


    人,孰能無情。


    他朱元璋這一生嚐遍了人間疾苦,亂世之中骨肉至親慘遭橫死。家中血脈至親,隻有這個外甥還有一個侄兒。


    李文忠自小就被他和馬皇後養在膝下,視若己出。眼看著這孩子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功成名就。


    如今,他老了!正是該享受兒孫孝順之時,卻不想這孩子卻先走一步。


    “皇上!”


    李景隆再次出現在朱元璋身後,且搬來一張鋪著軟墊的椅子,“您坐!”


    “二丫頭..”


    朱元璋在朱標的攙扶下,在椅子上坐了,繼續看著棺槨中李文忠的麵龐,“你父親怎麽走的??”


    李景隆揉揉眼睛,按照腦海中的記憶低聲道,“昨兒傍晚開始,父親就陷入昏厥當中,高燒不退!半夜時分,臣正在父親床前伺候,突見父親睜開了眼!”


    朱標忙追問,“你父親可有話留下?”


    李景隆緩緩搖頭,“當時父親睜開眼,看到臣,先是一笑。而後卻是忽然半聲長歎,就此....撒手人寰了!”


    “話都沒有!連個話都沒留...”


    朱元璋脊背靠著椅子,身子顫抖,喃喃說道,“你個混賬玩意兒,連個話都沒留....”


    噗通一聲,卻是李景隆直接跪在朱元璋的身前,重重叩首,“老爺子!您千萬要保重龍體呀!父親病重時常跟臣說,萬一他...萬一他不能再您身邊盡孝了,讓孩兒一定要帶他盡孝,好生侍奉您!”


    “啊!”


    朱元璋口中長出一口氣,大手摸了摸李景隆的頭頂。


    “父皇!”


    朱標在旁開口,“您的身子也不好,太醫說了,不能大喜大悲!”說著,又擦拭下眼睛,“不然表哥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況且,二丫頭說表哥臨終時長歎半聲,想來定是放心不下二丫頭!”


    不等朱元璋開口,李景隆咚咚磕頭,“老爺子,您不用替孩兒操心!孩兒已是大人了,能支撐門戶。孝順母親,愛護弟妹,勤勤懇懇讀書本本分分做人...上不辜負您老,下不辜負父親。”


    “好孩子!”


    朱元璋大手撫摸著李景隆的頭頂,口中輕聲道,“咱知道你打小就是個孝順孩子!”


    說著,他再歎一聲,竭力的控製著情緒,“標兒!”


    “兒臣在!”


    “於私,保兒是咱的外甥,是你的親表哥!於公,他有大功於國...”


    朱元璋頓了頓,再次張口道,“咱要追封他為王!!”說著,加重語氣大聲道,“咱要給保兒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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