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丁卯神帶著一大一小一貓到了海邊的大城,買了一座兩進院的宅子,開了一個藥鋪,專門賣山上的草藥。


    他那藥品相極好,年份也足,人也長得俊,雖然賣得貴,但附近的大夫、富人都願意來他那裏光顧生意。


    隻是他脾氣火爆,動輒罵人。


    他罵人時司馬桉便連忙出來,斯斯文文的和主顧賠禮。


    大家都是看臉的,見司馬桉往那一站,美人當前,心頭的火也就消了一半了。


    習慣那臭脾氣後,城裏的人倒也不跟丁卯神一般見識,看他要罵人時,便識趣的起身告辭。


    每天丁卯神就在藥櫃前走來走去,扛苦力一樣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分門別類放好。


    司馬桉伸手在藥袋裏摸了幾下,被他一個眼神掃開。


    “邊兒去,手弄髒了。”


    司馬桉支棱著白嫩纖長的手爪子,乖乖道:“好——”


    丁卯神見狀停下手中的活計,趁店鋪裏沒人,放下東西站在司馬桉麵前:“腰疼麽?”


    司馬桉紅著臉說道:“有點。”


    “過來。”丁卯神坐在櫃台後,用手帕擦淨手,拍了拍腿:“坐過來,給你揉揉。”


    司馬桉慢吞吞蹭過去。


    他骨頭纖薄,後腰好像一手就能捏完。


    丁卯神喉結不爭氣的滾了一下,把人放在懷裏,趁著午間太陽大,沒什麽人來這裏,輕輕捏著司馬桉下巴。


    高高的櫃台把兩人擋去,男人刻意放低身量,盡情品嚐懷中人的滋味。


    “夠了——”司馬桉見對方有起勢的預兆,連忙別開臉把人推開,神情慌亂的看向門外,低聲說道:“被人看去,還做不做生意了?”


    丁卯神幹脆起身,去把店鋪門關攏。


    屋裏瞬間暗了下來。


    那身鮮豔的兩檔衫落在地上,司馬桉整個人被懸空抱起來。


    窒息的掠奪感頃刻便至,司馬桉咬著唇像暴雨中的浮萍,身量本就單調,不一會兒,全身都被留下痕跡了。


    昏暗中,他紅著眼眶強忍哭聲的樣子落入男人眼底。


    這破碎的美感沒有得到憐惜讓對方適可而止,反而招致更多的欲望。


    精壯的身軀緊緊貼了過來。


    司馬桉被抵著,骨頭要碎了。


    *


    九月末,成王在病中禪位給陸言。


    大楚王朝落幕,江山改朝換代。


    陸言建國號大雍,他登基不久,朝廷的來使就來到這海邊城鎮,在司馬桉落腳的藥鋪麵前停下。


    聖旨到了。


    司馬桉跪在地上,受封安樂侯。


    這爵位可傳男也可傳女,隻要大雍王朝不倒,就能一直延續下去。


    陸言把這附近的兩個縣城作為司馬桉的食邑,以後,這兩縣十萬戶就隻向他納貢,足以讓他衣食無憂了。


    司馬桉磕頭謝恩,接過聖旨,看向聚在藥鋪周圍的人群。


    他揚起聖旨,聲音清晰的落入眾人耳中。


    “以前我當天子時,並沒有為大家做出半點功績,不是個好皇帝。”


    “如今雍帝登基,並未降罪於我,反而賜我十萬戶食邑,優待如此,司馬桉何德何能啊?皇天在上,我司馬桉隻需一飲一米、一屋一布便可安身立命,往後,我食邑中的十萬戶百姓不必向我上貢,請大家告知你們的親朋、鄉黨,留著你們的米糧去喂養你們的子嗣,不要叫兒女受餓,更不要丟棄女嬰,留著你們的布匹去贍養你們的老人,莫要讓長者寒心。”


    “今日萬民共睹,司馬桉若有違此言,萬世唾棄,天地不容!”


    司馬桉舉著聖旨向大家說話時,有幾張熟悉的麵孔就站在人海裏定定看著他。


    逃命到這邊的女侍史帶著幾個宮女站在不遠處,她衣衫襤褸,目光和那穿著兩檔衫的人對上時,她眼眶突然紅得不成樣子,低下頭,緩緩在人群中間跪下。


    眼淚砸進塵土,女子聲音嘶啞:


    “萬歲!”


    她喉音顫得幾乎要碎開了。


    “萬歲——!”


    “萬萬歲——!!”


    她跪了自己輕賤了十多年的傀儡帝君,這是她第一次跪他,稱他萬歲。


    她的理想最終泡湯,卻又奇異的在一個孱弱的人身上看到曙光。


    這人,她曾經把拳頭施加在他身上,她和那些暴君又有何不同呢?


    她所追求的平等依附於人性,一旦人性失衡,這平等的理想就要化作泡影——拳頭之下,管你是男是女呢?


    她嚎啕大哭:“萬歲——!!!”


    周邊百姓一起跪了下去,這群被官僚權貴盤剝敲髓了幾千年的細井小民,頭一次見到像這樣,不取民一毫、不要寶馬香車、也不要華屋氣派的王侯。


    他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天潢貴胄,不理解他,但靈魂顫了一下。


    聽說古時的賢聖與民同處,民無食則聖人嚐百草、種百穀以養天下,民受凍則聖人鑽木取火為民取暖,民被野獸侵擾,則聖人築巢樹上,帶大家躲過劫難,天柱塌斷、洪水滔天,則聖人補天……


    那大概就是真正的大同世界吧?


    那聖人,大概才是真正的賢聖吧?不計得失、不計代價的帶著人族從莽荒裏奔出來,走向這文明盛世。


    如今這江山舊主,自然是不可與聖人相提並論的。


    他繼位以來,唯一幹過的大事是封一隻灰貓為侍中,食祿是一天三條小魚幹……


    世人都說他傻,他當真傻麽?


    倘若把一個溫柔的人稱之為傻,那世人以為的聰明,又是什麽呢?


    聰明又是誰定義的呢?


    樊璃和謝遇站在人群後麵。


    謝遇看向湛藍色的天,輕聲說道:“善惡有報,這天下如君所願啊——”


    樊璃:“你又夢到另一個你了?”


    謝遇牽著樊璃走出人海:“那不是另一個我,那就是我們。”


    隻不過在很多年前,在他差點死在徐州城前時,有個來自祖陵地下的末代大天師,用自己的手逆轉了楚溫惜的結局。


    那天,走錯道的半神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去救了那位中了控魂術的女將軍。


    於是她清醒過來,帶著人殺出城,把深陷敵陣的謝遇從刀下救出去。


    同樣是在那天,祖陵地下那條綿亙萬裏的龍脈高高隱沒在天上。


    於是世間沒了巫惑,沒了十殿鬼王,也沒了群魔亂舞。


    一切又迴到正軌。


    一切都好到不可思議。


    所以什麽是神道?


    神道是頭上那片天,和腳下那片赤土。


    神道創世者的大慈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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