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璃沒說話,心口遭了暴雨洗劫,整個天地都在風雨中動蕩。


    十年了,好像他最開始接觸到的世界是怎樣的,現在還是那樣。


    黑,疼,冷——什麽時候才能暖和起來?


    春日遙遙無期,寒冬卻總是不期而至。


    那陌生的男中音短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細軟奶音:“樊璃哭起來的話會打人的,你離他這麽近,待會他抽你嘴巴子。”


    又有聲音甕聲甕氣道:“偷雞腿吃的小蟊賊,謝遇過來了,你要和謝遇作對麽?!”


    青年語氣冷漠:“謝遇要殺他,但我知道救他的法子。”


    幾隻小貓突然都不說話了,愣愣瞧著他。


    接著又扭頭朝外麵看去。


    暗沉沉的天穹下,謝遇提著劍被大片雲鷹圍在中心,伶官坊的人從遠處奔來,在外圍奮力廝殺。


    沒有喊殺聲,也沒有哭嚎,這郊外方圓一裏的範圍內,隻有冷硬的金鐵碰擊和利器穿透皮肉、骨骼發出的鈍響。


    院中的所有人都望著樊璃。


    霜華臉色蒼白,問道:“你掛著包袱去陸言院子那天,我看到你手腕上的咬痕抓傷……那是,大將軍弄的?”


    樊璃白著臉沒說話。


    雪意抓著他袖子,語氣蒼白無力:“他來這麽久了?從七月十五,就一直在你身邊?”


    “你頂著雨執意要迴西腳院,是因為他?”


    “樊璃,說話啊,他果真那樣……”


    “你們知道了又能怎樣?”樊璃抿開幹裂的唇,說道:“冤有頭債有主,欠了就是欠了,他來找我也不足為奇。”


    不過現在想來,陳留那些往事,大概是謝遇和老黃騙他的吧?


    那時他有自己的親人,何須跑去陳留寄人籬下?


    再不濟也能迴侯府啊……


    小狸花踮起後腳扒著樊璃小腿:“破障隻有一年,隻要你熬過去,別被他吹掉身上的三把陽火他就不會得逞的……”


    奶牛貓:“可他頭上的陽火又小了一圈了!”


    樊璃蹲下地,輕輕把幾隻小貓攏在懷中,轉身進屋。


    謝遇用劍鞘把撲上來的雲鷹擊退,眸光透過半人高的院門,看向那背影單薄的少年。


    雪意、樊悅疾步跟上去,樊璃慢慢說道:“我有點困。”


    兩人便停下來,樊悅紅著眼眶:“我就說,成王怎會這樣好心……”


    萬萬沒想到是被謝遇附身了!


    他把樊璃留在身邊寸步不離,原來是為了方便殺樊璃破障啊!


    樊悅囫圇抹掉眼淚,提著劍紮在院中。


    她背對樊璃說道:“你睡,我守著你。”


    樊璃進了懷瑾房間,關上門就靠在門上,沒動了。


    小三花仰臉說道:“你難過麽?”


    樊璃麵向它,沒有外力幫助,他聽不懂小貓在說什麽,便道:“我問,你們答。”


    “是就嗚一聲,不是就嗚兩聲,記住了麽?”


    小貓嗚了一聲迴應他。


    樊璃:“周圍有鬼物麽?”


    一聲。


    “謝遇……一定要殺我破障?”


    一聲。


    樊璃許久沒說話,緩緩靠著門坐下去。


    地麵冷如冰錐,寒氣一下下刺進骨頭縫裏。


    “不殺我的話,他會下地獄?”


    兩聲,代表否定。


    樊璃垂下睫毛:“他會被陰界懲罰?”


    小貓有嗚兩聲,也有嗚一聲,也有不吭聲的。


    樊璃換了個方式問道:“他會死麽?”


    “會死。”那冷冰冰的男中音又在耳邊響起來。


    “陰司在他額上刻了個封印保證他不被煞靈影響,一年後封印破開,煞靈會立刻反噬他,到那時各界都會接到陰界的追殺令,他死路一條。”


    “所以必須殺掉你,把障破了才能活下去。”


    樊璃:“那姻緣劫呢?”


    對方語氣冷漠:“陰司給他送來一顆破塵珠,你死了,他吞掉破塵珠,這姻緣劫便不攻自破。”


    樊璃麵向青年:“那麽,你又是出於什麽目的才把這些告訴我?”


    “因為丞相。”青年說道,“所有人都說丞相罪大惡極,但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該由你自己去評定。”


    “樊璃,丞相府是世間唯一能庇護你的地方,但迴不迴去都隨便你。”說著,並指在那銀手環上一點,三顆鈴鐺齊齊發出一聲細微脆響:“想通了就捏破這銀鈴,我來帶你走。”


    樊璃坐在門邊,手腕上的銀手環是謝遇給的,冬天戴著,被風一吹那銀飾就冷透了,溫度像寒針一樣刺人。


    對方做完這些就準備走了,臨走時說道:“你脖子上的玉佩是厲鬼的遺物,他會通過這玉咬爛你,最好不要戴。”


    三三仰頭看了樊璃一會兒,腦袋輕輕在他懷裏一蹭。


    小狸花把肉爪墊揣熱捂在樊璃手背:“你身上冷冷的,待會要著涼了。”


    幾隻小貓窩在樊璃身上給他取暖,他捏著脖子上的玉怔了半天,慢慢低下頭。


    “現在有這麽一個人,他在人間請了三千年庇護神,而另一個人在忘川看了他三千年,如今他們都進入輪迴了……”


    樊璃輕聲問道:“他們出於什麽緣故,才會遭此劫難?”


    小三花說道:“劫難的話是沒有盡頭的,就像春天很好,但冬天始終會來。不過你的劫難很快就過去了,灶王爺爺說了,你隻要再請最後一個庇護神就能結束。”


    但結束後呢?


    小貓不知道。


    灶王也不知道。


    誰也不知道這場長達三千年的請神禮結束後,樊璃要何去何從。


    也許他還會像現在這樣,拚命給自己找一個溫暖的地方過冬?


    到那時,他都不敢奢求還會有幾個人留在身邊。


    廣袤無垠的黑暗將他封鎖在孤島上,他始終找不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定位,就像在大海上失去方向的孤鳥一樣,往哪個方向飛都不對。


    他以為自己隻是沒有人要,但現在想來,何止啊。


    被丟之前,他嚐盡種種辛酸。


    本以為謝遇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如今,連謝遇都是帶著目的來他身邊的……


    這條爛命啊。


    “早知道就不抓著他了。”


    少年坐在門後,輕輕說道:“我就該一個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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