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的意思顯然是說,如果景娥的阿父真被項氏擊敗,並能在秦的支持下再次稱王,那就是秦認可的王。


    景娥一下就貼到了胡亥的懷裏,緊緊的抱住了他。


    “喂喂喂!”胡亥似乎被景娥箍的有點兒喘不過氣來,“女劍客,你知道你的兩臂力氣多大嗎,我可不是壯夫。”


    景娥一笑,略微鬆了鬆勁兒:“郎君不也是天天練身?那個擬禽術。”


    胡亥白了她一眼:“那是健身的,又不是練勁兒的。”


    他反過來把景娥摟了摟:“薜荔,當個皇帝真的好沒意思,難怪那些王總是自稱寡人或者孤,真正的孤家寡人,連個能說說煩惱的人都沒有,有時候對一些事情沒什麽把握,商量的人也沒有。”


    景娥好奇的問:“郎君還會有煩惱,還會需要和人商量?乾綱獨斷,應該是始皇帝的特點,現在似乎也是郎君的特點。”


    “我又不是神仙。”胡亥的小白眼兒都快翻到天上了,“以後你要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幫幫我。你出身王族,就算偶爾聽到過一些,也算對政事有所了解,對六國故族的認知,也比我這個生長在宮中的白癡兒強。”


    “女人不幹政。”景娥諧謔的笑,“軍政大事是男人們的事情,讓女人來出主意,還不一團糟?”


    “少來這套!”胡亥使勁捏了捏景娥的小臉蛋,捏出一個紅白變幻的手印子。景娥抬手打開他的爪子,他又向景娥的鼻子捏了過去:“女人怎麽了?大秦就有個宣太後,治政很有能力。而且,宣太後也是楚女。”


    “女人不幹政……”胡亥沒捏景娥的鼻子,把手撫上她的後腦勺,“你在宮中為我分析,出謀劃策,別人又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幹政了呢?也罷,以後談及政事時,把宮人和寺人都趕得遠遠的,連個傳閑話的機會都沒有,更沒人知道你是不是幹政了。”


    “郎君是認真的?”景娥嚴肅了一下,又忍不住綻開笑意:“這麽大的天下,一對垂髫童子來治理,會不會天下大亂?”


    “已經亂啦。”胡亥也忍俊不禁,“隻是以前是一個垂髫童子弄亂的,現在這個童子要再加上一個小幫兇。”


    “郎君……”景娥本來想繼續開玩笑問她怎麽把天下弄亂的,但一想他畢竟是皇帝,這種玩笑太削皇帝的麵子了。


    “薜荔大約是想問我怎麽把天下弄亂的?”胡亥對這個時代人的禮儀、尊卑、以及女人的地位等經過這一年已經有了充足的體會,一下就猜出了景娥想說又未說的話。


    “我給你講個故事,這個故事真正知道的人,”他岔開五指在景娥眼前晃了晃,“不超過這個數,乃大秦的絕對秘密。”


    於是,胡亥就將“自己”被掉包的經過和奪迴帝位的過程都講給了景娥。說這些的時候,宮院內自然就像剛才胡亥說的,所有宮人寺人都不在眼前,隻有韓談遠遠地站在二十步外隨時等候傳喚。


    確實知道這個掉包完整實情的人隻有陳平、公子嬰、姬夷仁、趙賁、韓談,呃,還有始作俑者趙高和趙高家的幾個人,看來是超過一個巴掌上的五根手指數了,隻是趙高那一票人都死翹翹了,活著知道的人似乎也就五個。當然,胡亥的貼身侍婢芙蕖、菡萏、海紅都是知道的,但她們知道的不完整,也就是知道結果。因為那個假胡亥和趙高擔心貼身侍婢容易看穿,早早把她們從假胡亥身邊弄走了,待到真正的“冒牌胡亥”歸來將她們叫迴,她們作為宮中的“老人”,自然會猜到一些。她們才不會相信那幾個月是公子厭棄她們,因為迴歸的公子與她們的關係更親密了,就算最憨癡的菡萏,也能想到中間幾個月不敢用她們服侍的皇帝很不對勁。


    不過看來胡亥還是沒有仔細算過數,因為張驃算是第六個知道的,當然他不知道掉包細節,但知道他參與救上來的小童變成了皇帝。還有,陳平娶了育母,那芙蓉會不會也算知道呢?曹參大約不知道皇帝掉包的事情,但一定覺得小書童變成小皇帝是有故事的,和張驃一樣。


    咱們這位胡亥東遊時,還見過蕭何、安期生,對了,還有劉邦那一票人。當然了這些人不會對一個小書童有多少深刻印象……真這麽算下去,兩隻手的手指頭都不夠用了,要脫鞋加上腳趾頭一起算。


    景娥可沒想過皇帝說的數字有沒有問題,她已經被皇帝講的故事徹底的震驚了:原來這裏麵還有這麽讓人不可思議的經曆!


    “要是沒有中間這數月隨著上卿在山東遊曆所耽擱的時間,山東會不會亂,會不會如此之亂,還真是個未知數。”胡亥看著景娥美麗而滿含驚訝的小麵龐說道:“我已經在公卿朝議上詔令修改秦律,把天下一刀切的律法中,涉及地域特點的律條下放到郡守一級自行修訂。如果這個事情早做幾個月,多少能減低山東百姓對大秦的抵觸情緒。”


    他放開了景娥站起身來,在院中踱了兩步,把腳下的枯葉踩得咯吱咯吱響:“當然了,各郡的官吏不會立即從心裏接受對山東的不同律法處置,少數郡守郡丞可能一直期待朝堂上能給予他們一定的自主權,但大多數郡官作為老秦人早就習慣了秦律,在自己的郡縣內改變原有秦律會讓他們害怕和謹慎,給了他們權力他們也會很小心,所以無法立即見到平抑山東百姓怨懟的效果。隻是在我看來,變化可以緩緩地進行,但隻要朝堂上放出風聲要區別對待關中與山東,民眾就會有所期待,山東六國故族的煽動力也就沒有現在這麽大。”


    胡亥轉過身來對著也已站起身來的景娥:“既然亂了,我就想讓它徹底亂一亂,把所有有異心的人都鼓動起來,徹底解決天下一統後被始皇帝所壓製住的心懷不滿之人。”


    “但是,”他挺拔的小身軀一塌,“可我不知道這樣會在秦人當中產生什麽樣的想法。我是皇帝,我說的話就是詔製,大臣們即使心存不滿也不敢激烈表露,因此反而使所有的壓力都壓在了我這小童子的小肩頭上了。我最擔心的是關中人曾經把天下一統當作自己的驕傲,而會把放棄山東的本陛下,當作秦人中的罪人。罪人這種名聲對我來說無所謂,可會不會因此造成關中的動亂,就讓我心裏很虛了。”


    景娥慢慢走上前,繞到胡亥身後抱住了他:“郎君有此魄力,也一定有鎮製關中的手段。”


    她轉到胡亥身前,拉著他的雙手,兩人一起又坐了下來。“山東亂,能給郎君造成威脅的也就是楚國人。前兩年薜荔還在阿父身邊未至鹹陽時,也聽過阿父與東陽寧君分析天下之勢。當時寧君就說過,韓最先亡於秦是因韓國一直在被秦削弱,即便複國也非秦的對手。魏雖有武卒的舊名聲,可亡國前也已衰弱不堪。齊燕兩國距離秦最遠,以當今形勢聯手伐秦也隻是應個景,中間隔著韓魏趙楚,又何必親自長途攻伐關中?說到底,這兩國的故族內心中還是苟安的思維。”


    “趙國武力強,寧君相對看好一些,可寧君當時無法預知如今代國自立的情況,既然趙國的地域給分走了一半,除非出一個真正有能力的新王或強臣,以薜荔看,數郡之地要與秦真正抗衡還是力有不逮的。”景娥看著胡亥認真傾聽的樣子,覺得自己的郎君說女人可以幹政顯然不是玩笑或者客套話。


    雖然心中仍有點小惴惴,但她仍繼續說了下去:“對於楚國,寧君的評價是,地域大、戶數多、與秦的距離從近到遠比較廣闊,最重要的是,楚國人對秦的仇視更多一些。當年秦滅楚國時動用了六十萬卒,也是因為地域和抗秦心態的問題。從現下山東的態勢看,寧君所論,除了代國這個異數,其他都料準了。薜荔一介女流,還真沒有宣太後的心機和才能,所以對郎君軍政大事的助力很有限。”


    胡亥嚴肅的搖頭:“我的小皇後以前既然就關注過政事,比如偷聽父輩的交談,”他臉色一變浮起一片壞壞的笑,“從你不聽你父安排嫁入秦嘉之門,也證明你有很獨立的思想。既然本皇帝不怕小皇後幹政,也沒有其他人知道你會幹政,那把你的想法說說又有什麽要緊的?我想聽聽你的想法,不要單單轉述他人的判斷。”


    看到胡亥依舊堅持,景娥穩了穩心神。雖然無論是在家偷聽景駒和別人談論政事,還是在芳椒堂偶爾參與景曲的間諜秘聞,她都不可能參與其中,但不等於她沒有自己的看法。


    景娥很聰明,也會思考判斷。她會對一件事情產生自己的結論,然後就靜待事情的結果,然後與自己的結論進行比較。自己判斷對了,那就是思維方式對了;自己判斷錯了,那就丟開這種判斷方式。作為一個女性,又是孩童年紀,無論是景駒、寧君還是景曲,都不會把她太當迴事,她就算想要請教似乎也沒合適的理由,所以她隻能不斷調整自己的判斷思維模式。


    幾年下來,以她的聰慧,多數事情她已經能夠準確的得出結論。因此郎君現在要她“幹政”,她也比較有能幫得上郎君的小自信了。


    “在薜荔看來,郎君會主要麵對楚國故族反秦的力量,陳勝王因閭左而先天不足,無法獲得楚國世族的支持。吾父雖王族,然已與秦嘉、寧君等立國。寧君出身尚可,秦嘉既為豪客必難與項梁同殿為臣。郎君也說項氏若覺得吾父難於控製的話,不若另立新王。不論是項氏擁立吾父還是另立新王,既為世代兵家,非揭竿而起者,項氏軍戰力定然強大。楚地廣大,除項氏外還會有其他人興起,燕趙齊魏韓的世族中也會有人想要依附於楚複立故國,已經立國如齊、燕在這個時候也會為楚地強者提供後援。郎君想要閉鎖關隘避敵鋒芒,薜荔也覺得是穩妥之策。否則若秦軍不敵項氏軍,兵敗如山傾,則秦想要守關也難了,因為軍心低落戰意就不足。即便秦軍擊敗項氏,仍要麵對楚地四起烽煙,兵疲師老時,依舊會敗。”


    看著景娥分析山東局勢時一本正經的樣子,胡亥覺得這個秀麗的麵龐加上睿智的風采,簡直是越來越迷人了。尤其景娥支持自己的想法,讓胡亥頗有被人理解的如釋重負感。


    “至於郎君擔心收兵入關堅守,會遇到老秦臣的反對,還會引發關中老秦人的榮光破滅而生異心,薜荔倒是覺得郎君多慮了。”


    景娥看到胡亥眼中讚賞的笑意,臉上微微一紅,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對於大臣的反對,知道郎君的三公九卿們,自然也知道山東的現狀。山東亂至此時,大秦的官吏無法專心施政,推行郎君新法;用兵時間久而不定,必將導致糧秣輜重不足;軍卒戰場消耗如靠征召解決會導致關中國力衰退;還有一點最為重要,郎君是皇帝,大臣們再有多大的反對,也不能對皇帝的詔令起異心,秦律已經足以壓製。而那些不知道郎君並非昏君的臣子,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咱們的胡亥雖然已經坐穩皇帝寶座半年了,但腦中還是留有現代人的一些思維殘餘,對這個時代王權\/皇權至上的觀念,尤其是在秦國百多年崛起中王權堅如磐石的狀態仍然信心不足。


    聽了景娥的話,他又快速梳理了一下這半年的見聞,加上史書中真正昏聵的秦二世(或許就是那個趙高的人偶假皇帝)在指鹿為馬時,趙高依舊能夠借用皇權打擊異己,證實了景娥所言非虛,心中開始有底了。


    “至於郎君擔心關中百姓對大秦一統天下榮光的破滅會不會造成問題,”景娥很自信的搖搖頭:“這是郎君無需擔憂的事情。山東民變,揭竿而起,是秦律重壓所致,是徭役重壓所致,都是積累到爆發點了。關中秦人早就適應了秦律的嚴苛,而且據我所知,關中的徭役不重,百姓生活是穩定的,這些才是百姓黔首們真正關注的。”


    “郎君丟掉山東退守關中,會有一些士子失望,也會有一些黔首覺得二世皇帝陛下不如始皇帝陛下,但隻要百姓有飯吃有衣穿,這些小不滿不會造成政事上的麻煩。當然,如果有一些有心人進行煽動,則還是有一定的風險的,不過郎君隻要詔令關中郡縣官吏,密切注意這些民變征兆,就不難控製住局麵。郎君若不願打破‘昏君’的形象,那就先統一公卿們的想法或強令公卿們執行郎君的詔令,由他們出麵控製郡縣官吏。”


    了解一個時代中官員與民眾思想的人必然是這個時代的智者,此刻胡亥已經把自己的小皇後看作了這樣的小智者。出身王族世家,又在鹹陽市井混了一段生活,景娥顯然是上知貴族下知百姓的全才。


    胡亥高興地一把摟過景娥,在她唇上狠狠地親了一口:“你真是我最大的謀臣,你就是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啊。”


    被自己的小郎君狠命的這麽一誇,景娥的臉一下變得紅撲撲的,還真像一輪紅太陽了。


    鹹陽宮,公卿朝議。


    這次朝議的要點就是盤點天下,大秦還剩下多少地盤,目的其實就是胡亥想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灌輸固守關中的決策。


    之前胡亥早就提出過這種構想,以皇帝之尊沒有多少反對聲,但胡亥相信在公卿們內心中的抗拒應該是存在的,即使是潛意識中的存在。胡亥在與景娥的交流中獲得了足夠的信心,此番朝議他並沒有想真正做到思想統一的效果,不過是一直到秦軍迴縮關中前一係列朝議中的一個,用事實而不是用詔令來讓公卿們知道迴守關中的必須。


    胡亥本來想選擇在六英宮進行這次朝議,因為六英宮裏麵的超大沙盤。現在各郡的沙盤雖然沒有完全製作完,但山東各郡,除了南海三郡和黔中郡外,都已經做好了。各郡縣仍在秦手中的,沒有任何標誌,而被各路“反賊”所占據的,則插上了不同的小旗幟。


    但到宣召公卿們之前胡亥又改變了朝議地點,還是在鹹陽宮正殿,因為六英宮的沙盤……實在占據麵積太大了,適合演習觀摩,不適合討論,還是在鹹陽宮裏掛起一幅牛皮地圖更適合。


    公卿們除了最了解胡亥心思的陳平和公子嬰,其他本是始皇帝時老臣子那些人,大都隨同始皇帝參與了掃平六國的統一之戰,所以也都對胡亥放棄山東專守關中的想法在心中多少持有異議。有參與公卿朝議資格的曹參和叔孫通不是老秦人,所以基本秉持相對理性的中間態度。


    牛皮地圖上,邯鄲、河內、三川、穎川、陳郡以東,都是不穩定地區。穩定與不穩定地區之間也不是國境線一樣齊刷刷的,是由穩定、到秦與反秦者交錯、再到反秦者完全控製。例如章邯滅魏後,秦就沿著原來周市東伐獲得地盤的路徑接管控製,一直到大野澤南從定陶到方與一線。這一控製區的南邊就是劉邦和景駒,北麵則是目前還由降秦的李良暫管的趙地,東麵又有齊地交錯,中間還夾著悶聲不語的酈商和彭越,以及叛了劉邦投靠周市而現在惶惶然不知何去何從的雍齒。


    有名的大股反叛者,如東逃的陳勝、準備北向的項梁、準備稱王的景駒、已經稱王的齊王田市、燕王韓廣、代王李左車和南海三郡,比較易於標示,而像劉邦、雍齒這些幾千人的小義軍,基本就標個點表示不在大秦控製下了。


    因為楚地人多,造反的人也多,“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史記)。還有南陽有宋留一部仍占據著郡治宛城周邊的幾縣,也不算多大禍害,這些基本都不在秦銳軍的優先攻擊目標上。


    這次公卿朝議,這張地圖又要產生些變化了。


    姚賈作為聽風閣主,山東的動向是最清楚的,所以他正在向皇帝、也是向在座的公卿大臣匯報山東新態勢。


    最大的消息自然是有人稱王,就是景駒。


    景駒終於正式稱楚王,去掉了“代理”,即“假”。正式稱王,也就可以正式封官,於是以秦嘉為大司馬,以寧君為令尹(相國)。隨同秦嘉一起造反的董緶、朱雞石、鄭布、丁疾等人,則皆封為將軍。大將軍之位,虛懸以待項梁,倒是沒隨意封出去。


    另一個消息相對影響小一些,也就是在牛皮地圖上將一塊地方標示為已經不屬大秦穩定地區:鄱陽令吳芮造反自稱“鄱君”,占據了九江、長沙兩郡中基本位於雲夢大澤的東北部分。


    吳芮是吳國的王族後人,始皇帝時就在鄱陽湖一帶設立鄱陽縣為令,並在參與秦伐百越之戰中,收納了梅鋗等一批百越山賊,壯大了自己的力量。山東亂起時,由於鄱陽水澤地帶人煙本就稀少,而且還靠近百越,所以他的地盤上能用來反秦的人沒有多少。


    在秦末漢初,包括項梁起事的會稽郡等長江中下遊地區,並不是後來所稱的江南魚米之鄉,水網沼澤交通不便,生產也沒有得到很大發展,最關鍵的就是人口稀少。直到魏晉時期中原戰亂,大批人逃難到長江中下遊,江南經濟才逐漸發展起來。


    在這種狀態下,吳芮反不反秦其實無所謂,因為這種地方就在吳芮為鄱陽令時,也是屬於近乎“自治”,不向秦廷納賦,秦廷也不撥付錢款發展地方。就算造反了,吳芮也拉不起多大的隊伍去給大秦造成多少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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