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步當然就是以秦銳直搗陳郡,徹底消滅這股反叛,再度彰顯大秦之師的虎狼之姿啦。”胡亥想到史書中章邯就是這麽做的,於是隨口道來。


    “陛下恕罪,第三步臣所想與陛下所言,不盡相同。”陳平嘴上說恕罪,臉上可沒有什麽請罪的樣子。


    “恕什麽罪,別跟我來這種虛言,你什麽想法,說!”


    “對於是否直搗陳縣徹底滅掉張楚軍,需看這個陳勝的作為,看他是自己稱王,還是在故楚遺族中扶立一王。”陳平迴身在黑板上寫下“稱王、奉王”兩詞。


    “哦?”胡亥心中一驚,這大概就是將軍章邯與謀士陳平之間的差別了,或者說是曆史上無能的趙高和現今有謀略的陳平之間的差別。


    “稱王如何,奉王又如何?”


    陳平臉上帶出了殺氣:“奉王,則就如陛下所言,以秦銳堅決平滅之,連其所奉之王一起滅殺。原因是,其奉故楚王族為王,則新楚王就成了一麵旗幟,其他楚地叛者則會皆奉新王之名,會使叛軍匯聚在楚王名下,所以必須滅之。”


    “這個我能理解,隻是殺了一個楚王,昭景屈三王族又不缺會喘氣的,其他楚人可以再立一個嘛。”


    陳平為皇帝的詼諧笑了起來:“會喘氣的,陛下說得真形象。再立一王是必然的,但那就需要有點實力才行了,一般規模的叛者必不敢輕易立王,害怕成為秦師的目標。”


    “那麽如果陳勝自立為王又將如何處置?”


    “陛下,如果陳勝自立,那我給陛下的建議是,不急於剿滅他。秦銳可在其外圍斷其手足,比如剿滅襲南陽之軍,剿滅其往趙地之軍等。”


    “理由呢?”胡亥其實已經明白了陳平的意思,但如果采用此法,曆史的走向將完全脫離他的已知,雖然這也許會是必然,但他內心中還是盼著能減緩這一刻的到來,更不用說主動去推動這種變化。


    可是他也深知,對這時代人的思想理解程度,他遠不如陳平這類當代精英,尤其陳平還是以擅長陰謀著稱的,對人心的理解更為透徹。


    史書中,陳勝當然是自立為張楚王了的。到現在為止,胡亥認為曆史還會重現,陳勝必然稱王。所以如果陳平的理由足夠充分,他就隻能采納陳平的建議,走向一個未知的新方向。


    “陛下,臣剛才說過,故楚地域廣博、人口眾多,且大量故楚遺族隱於其間。此番楚人作亂,是一夥戍役帶頭,閭左為將軍。故楚遺族,尤其是三閭王族和項氏,心中必不以這類他們眼中的閑民為意。若陳勝不稱王,他們還可將其作為一股力量予以吸納。但若閭左為王,他們必將忿然,這就為楚人內訌準備好了條件。”


    “當然,欲行此略,還需觀望楚地反叛狀況,若有三閭或項氏等舉旗反秦,則此略即可施行。故楚貴族的驕傲,會使其無法容忍閭左稱王的,陛下還可借聽風閣或西歸閣之力,促成內訌。”陳平成竹在胸的侃侃而談。


    “使其內訌,使楚貴族滅閭左之王,除了能夠減少秦銳的傷損,大秦還能獲得什麽其他好處嗎?要知道,貴族吞並張楚,必殺者唯陳勝,軍卒泰半都將收入囊中,會壯大貴族軍的力量。”胡亥皺著眉頭,似乎完全沒有被陳平的話所打動。


    “陛下,這就要看如何去做。”陳平臉上浮出了一絲詭橘:“比如可以傳播流言,稱貴族軍看不起張楚軍,貴族軍將盡屠張楚軍等,當然這需要至期因時而定,但也可在知貴族舉旗之後即可開始傳謠,使張楚軍對貴族軍產生防範和疑慮。但關鍵的是,可趁兩軍內訌之際人心不穩,遣秦銳多頭並進而突襲,則敵必潰。即使楚貴族以計策殺陳勝而收其軍,兩軍也不可能短時間內捏合為一體,此即戰機。”


    胡亥一擊掌:“大善,汝把朕說服了,就依此略以待張楚。把姚賈和王敖召來。”後麵一句話是對姚展說的。


    “上卿,這是第三步,繼續說第四步又將如何?”胡亥平息了一下心中的小激動。不能不激動,這陳平真是鬼才,有他在,金手指失靈也無妨了。


    “第四步,就是清理趙地。使秦銳揮師北上,將趙地叛民作一番清理。”陳平不緊不慢的在黑板上寫下第四步的方略。


    “不趁滅陳勝,或者擊潰貴族軍之機平靖楚地?”胡亥裝起傻來。


    “陛下,臣以為,以楚地之廣,楚人之眾,要平楚地,需緩緩圖之,決不可冒進。”陳平臉色嚴肅起來:“楚地遺族甚眾,滅一股會生多股,所以滅楚非一夕之事,甚至還需要由秦立一王,安撫楚民。陛下原意是使山東形成兩到三股勢力,互相內耗至其力將竭之機再一鼓蕩之,臣以為這個方略非常正確。”


    “好吧,你繼續說。”胡亥收起內心的頑皮,端端正正的坐好,聽陳先生講課。


    “臣之所以認為應以秦銳先平趙地,是因趙地雖經十年恢複,戶數仍稀,再加上代地的脫離,所以趙地易平。陛下可令秦銳掠趙地叛民至九原、雲中屯田,則趙地無可為卒之夫,即便續叛為禍亦不足懼也。”


    “第五步?”


    “第五步,脫身山東,壁觀虎鬥。”


    “此何意?”胡亥挑了挑眉毛。


    “按臣所想方略,秦銳先擊襲函穀之師,再解滎陽之危,然後南下攻陳郡,再北上清趙地,此番遊擊,耗時或一載,或一載多些,至其時,師老兵疲,士卒將厭戰也。當攻趙地時,齊燕趙韓楚必出兵救之,正可藉此抽身迴返關中,閉關據守。迴返時可佯敗,而諸侯軍因敗秦必驕,其他各叛者必心中既懼且又不忿,裂隙自成。陛下所言之山東內亂則起焉,我等則可休養生息,練兵備戰,以待時機。”


    胡亥不說話,陷入了沉思。


    如果按照陳平的方略,先擊趙地,則就沒有曆史上章邯與項梁的數次大戰,並最終殺死項梁。項梁不死,範增不去,則楚軍不弱,這樣的話,劉邦還有機會嗎?或者說,劉邦還會與項氏軍爭奪天下嗎?


    單從體量和威望上,劉邦可與項羽一爭高下,但卻無法和項梁一爭高下。這一來,也許真的會使項梁一統山東天下而不會再有兩虎相爭。因為從體係上,劉邦和項氏都是楚人,都奉此時尚未現身的楚懷王為首,當年要不是項羽陰殺了義帝,劉邦雖反出漢中,卻還找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公開反項羽。


    可現在這些是無法跟陳平解說的,因為項梁尚沒有舉旗起義,劉邦也沒有冒出頭來。所以,這裏項梁的生死,是決定劉項之間實力消長的最重要因素。如果想要實現劉項相爭,擊殺項梁是絕對必要的。


    想到此,胡亥輕輕敲了敲禦案:“上卿的方略大善。但從現在講,仍隻是個推測性的思路,仍然存在太多的變數。隻能說,我等可以先按此方略進行,但要隨時注意實際情勢的變化。比如說,現在可預見的是,楚軍,當然是楚貴族軍,若是軍旅世家項氏所領,則戰力會高於其他五國遺族,霸天下的渴望也遠大於其他五國,即便重新確認七國分封,也必共認楚執牛耳為霸主。這一來,其他五國無力與楚爭鋒,卿之壁觀虎鬥之略很可能無法出現。”


    陳平拱手一禮:“陛下所慮周全。臣的方略,隻是現今的一個推測性的預備,實際施行必然要根據情勢變化。若如陛下言,楚貴族軍強在項氏,則可先撲殺其最具號召力的領者,使其綜合實力降低到足以引發諸雄紛爭的程度。”


    胡亥頜首,剛要說話,公子嬰進殿,大步走到丹陛前施禮,然後又向陳平平揖。


    胡亥放下陳平的話題:“皇兄可有什麽消息要告知我?”


    公子嬰落座,笑了笑:“少府讓臣代稟陛下,按陛下所說的簡化方式譯碼而培養的書訊者已經可用,少府蒼詢陛下是否立即派出?”


    “派出去吧,山東已開始作反,很快就會遍地烽火。讓少府繼續編算真正有難度的編密方式,培養出第二批書訊者後,替換這一批迴鹹陽學習。”胡亥答道。


    “嗨,臣現在擬詔給少府。”公子嬰開始寫詔書。


    胡亥剛要繼續和陳平說,殿外內侍匆匆進來稟報:“典客長史候駕。”


    “讓他進來吧。”


    王敖剛走到丹陛前,姚賈也到了,一同施禮落座後,胡亥先對陳平點點頭,然後對王敖和姚賈大致說了一下陳平方略的前三步。兩人聽後,同時用驚異中帶著敬意的目光看了一眼陳平。


    “陛下,”王敖先開腔:“若依上卿之方略,陛下召喚臣等,想必是需要聽風閣和西歸閣去做流言傳播之類的事情?”


    “卿言中的矣。”胡亥笑了:“和聰慧之人說話,就是愉快。”


    “謝陛下誇讚,臣汗顏。”王敖拱拱手謝道。


    “我原考慮聽風閣隻做收集地方消息之事,不采取任何行動,這也是為了保證聽風閣耳目的安全,現在此項依舊不變。”胡亥看著姚賈說,姚賈點頭拱手。


    “西歸閣我想的就不夠周到了,原考慮主要負責的行動,就是刺殺一類,但上卿方略一出,我就覺得,行動之事並不僅限於刺殺或者擄掠,散播謠言也是重要的用間方式。”胡亥看著王敖說。


    “陛下,”王敖也笑了,“臣知陛下早晚要用到此類方式,所以臣組西歸閣時,雖然仍以陛下所需銳士劍士為主,但善於偽裝和遊走之徒,臣也順手網羅了幾名。”


    “哈哈,善。”胡亥大笑:“有卿等,我還真的省了很多心思。不過,西歸閣的名字要改改了。西歸之意,是以術士所言仙去則控鶴西歸,仙去就是亡。現在既然要加入其他作用,我看,叫風影閣吧,讓敵方探不出你的人的底細,猶若捕風捉影,這樣也與聽風閣和捕影閣之名相輔相成。閣內的組成,就都叫銳士。”


    “臣領詔。”王敖拱手謝皇帝賜名。


    “姚賈,王敖的風影閣和你的聽風閣一為耳目,一為手足,必須緊密合作,這也是我將王敖置於典客府內的原因。你二人當年於破趙時緊密合作過,如今雖然分別負責一閣,這隻是在招攬人手、培養和管領方麵的分別,如有行動,在朕允可實施之後,你二人要一起仔細規劃方略步驟細節,務使達成目標。”


    原來皇帝雖然把王敖放在姚賈之下,很多事情也都是兩人共同參與,但還從來沒有明確說過在有任何行動時姚賈都可以參與,現在明確說出來了,姚賈心中自然很高興,這說明了皇帝的信賴,所以立即施禮致謝。


    “對了,”胡亥又對公子嬰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皇兄一並交代給少府。還記得我在秦銳軍成立時對刑徒講話用的那個大喇叭吧?讓少府再製十個,尺寸不用那麽大,可用於軍內攜帶,如能製成可快速拆裝便於攜帶的最佳。”


    公子嬰依言把胡亥的話寫進了詔令,姚展把草擬的詔令遞給胡亥看過用了私璽,就拿去謄抄並找韓談用璽了。


    “姚賈,聽風閣要盡快完善楚地的耳目部署,並密切注意張楚軍和楚地其他貴族的動向。”胡亥對姚賈說道。


    “按照上卿的方略,實施第三步很可能就在三個月到半載之內,所以風影閣也要盡快湊足人手,並早日安插到陳郡左近,混入張楚軍中。”他又對王敖說道。


    兩人一齊拱手領詔。


    秦二世元年七月二十五日,卯時。


    胡亥在晨曦中醒來,感覺自己渾身的精力很充沛。也許是已有十天未碰女色?也許是安期生的擬禽術的功效?


    擬禽術胡亥已經學到了第四式,今日安期生會在傍晚入宮來傳授第五式。胡亥這十天天天習練這四式,覺得精力比最初在甘泉宮出逃時好的不是一點半點,年輕的身體某些衝動也在晚上時不時的勃發,他已經在認真考慮要不要把三妃的侍女再收一兩個。現在正是早晨,嗯,男人早晨的……


    他看著身側的海紅,又有點蠢動。


    菡萏知道昨夜是海紅侍寢,所以一早就帶著自己的宮人來寢殿準備服侍皇帝起身。還沒到寢殿門口,兩名錦衛看到了,連忙搖手,菡萏就知道公子又沒幹好事,呃,應該說又在幹好事。


    她抬手阻止了錦衛的行禮,輕聲問:“準備沐湯沒有?”錦衛也輕聲迴答:“韓談帶著美人的內侍去抬了。”


    菡萏點點頭,迴頭示意自己的兩個宮人站到殿門兩側等著。一抬頭,看到芙蕖也帶人走了過來,連忙快步走過去,抓住芙蕖的胳膊小聲說了兩句話。


    芙蕖哼了一聲:“公子真是,也不知道個節製。”


    菡萏撇了撇嘴:“阿姊真虛偽,想公子寵幸就說想了,說這個。要是按阿母說的,算算時辰,再過兩三日就該阿姊侍寢了,現在麽……”


    她故意拉長聲音說:“阿姊就不要妒嫉啦。”


    “臭女弟,瞎說什麽呢。”芙蕖點了點菡萏的額頭:“海紅跟你我親姊弟一樣,有什麽可妒嫉的,阿姊是擔心公子的龍體。”


    “公子現在不是天天都在練那個老神仙教的法術麽,現在看著公子的精神要好很多了,在殿上歪著的時候也少多了。”菡萏轉頭問錦衛:“是不是這樣?”


    “迴皇妃,是這樣的,現在陛下和朝臣議事,多數時候都是坐的很直。”錦衛恭恭敬敬的迴答。


    菡萏把身子往芙蕖身上一靠:“阿姊每月還能被公子寵幸好幾晚,可我呢,頂著美人的封號,公子也不讓我侍寢……”


    “不羞哦,菡萏想要公子寵幸哦。”芙蕖笑著刮了一下菡萏的鼻子。


    菡萏嘟嘟著嘴:“公子待你我和阿母這麽好,我們隻要能伺候好公子讓他高興,啥事兒菡萏都願意做。”


    芙蕖不再笑話菡萏,輕輕地擁住她:“現在的公子真好啊,一個多月前阿姊也不敢想能有今天……”


    _


    胡亥精神抖擻、身心俱泰的坐在禦座上,聽著公子嬰正在向他奏報今日得到的消息。


    “丞相府奏報,太行八陘各關隘已經修築完畢,正在根據陛下詔令的地方,將刑徒分別押赴代郡和太原郡下屬的縣境屯田。”所謂陛下詔令的地方,就是姚賈報來適合李左車進行煽動的地方,那些縣內李牧的殘餘勢力比較強。


    “三萬齊地刑徒正送往霍邑。”


    “北疆軍在霍邑有多少人?”胡亥問。


    “現有一萬人吧,在李左車起事前,現在押管刑徒的四萬人都會撤過去。”


    “讓這一萬人把三萬刑徒依照秦銳的方式轉軍,和秦銳的承諾一樣。”


    “嗨。”公子嬰在竹簡上記下一筆:“有一萬齊地刑徒已經出了太行陘,正在往滎陽西成皋附近的屯田地。”


    “嗯,用快傳發到滎陽,再用六百裏加急送到陳留,由聽風閣的人聯係高陽酈商,把這個消息傳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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