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弱匯報著內侍軍軍將的背景情況:“兩名軍侯、十二名千人均為秦人,其中八人是因十載前先皇帝首戰百越時敗歸者,當斬,以腐刑替,因而為寺人。其他六人中,有二人為探家鄉裏時參與私鬥,其中一人時以至校尉。另四人則因他人獲罪株連所致。二十四名五百主中有二十一人也為秦人,有軍伍史,多因私鬥獲罪罰入宮中為隸。”


    “陳平,如果要為內侍軍擇一校尉,卿所薦可是這個曾任校尉者?”


    “陛下,非也。”陳平看了看案頭的名冊,“臣並不以原有的軍伍資曆定等,臣想要推薦的人是兩軍侯之一,此人名牛突,隴西郡人,武技較量為內侍前十,兵法戰陣等文較則居第一,也是因私鬥獲罪罰為宮隸,入宮前隻做到了百將。曾在軍中獲罪而充內侍者,軍中資曆隻是臣遴選的參照之一,臣更看重實際能力。”


    “諸卿。”胡亥沉思了片刻:“內侍組軍,可以釋出八千衛尉投入對山東的戰局,也為宮中減少了閑人,與政有利。但內侍軍若由外麵各軍派軍將進入,即使派入校尉並無歧視,內侍,尤其是寺人們也會自慚。所以朕意是由內侍中選任一軍主將,不知諸卿有何建言?”


    衛尉趙賁生怕皇帝從他的將領中抽人去率領內侍軍,急忙表態:“陛下,臣認為陛下所慮甚是,宮侍本為至賤之人,陛下除其隸籍為軍伍,就是要讓其能自視為秦卒而非宮隸,所以臣讚同由內侍中選校尉統領。”


    “趙賁,”胡亥笑了:“卿很不老實啊,我知道你是怕我抽調衛尉軍將去領內侍卒,所以先發此言。你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其他諸卿,可有不同看法?”


    看了看其他人都隻是點頭並沒有想說什麽的意思,他又對準了趙賁:“我要把衛尉調出八千去秦銳,衛尉軍隻留兩千巡守鹹陽街市,你這個衛尉卿,等於要領兩千衛尉加一萬兩千內侍軍,所以還是不要把話說得太滿了。”


    “啊!”趙賁的嘴大得能塞進個小酒壇子,“陛下要臣領宮侍?”


    “正是。”胡亥在肚子裏偷笑,“你要想入秦銳,或者其他軍旅,就從現在開始給你三到五個月的時間,從衛尉軍中抽人去內侍軍中授軍旅之事,並與內侍軍一同練兵,直到內侍軍有足夠能力可拱衛鹹陽和皇宮為止。那時候,朕再抽出那八千衛尉去秦銳,並可以考慮放你去北疆或者秦銳任司馬將軍。”


    “臣,臣必不負陛下厚望,一定會把內侍軍調教好!”趙賁騰的站了起來,向皇帝行了個軍禮。


    “坐下坐下,那這件事兒咱們君臣就說定了,內侍軍先交給你了。”胡亥肆無忌憚的笑出一個詭計得逞的表情。


    “呃……”趙賁發現自己上當了。


    陳平一旁看著皇帝給趙賁下套,突然對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產生了瞬間的失落感:“皇帝玩兒起陰謀來,並不比自己差啊,那我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他暗暗攥了攥拳,心想自己還要更加努力才行。


    其實陳平想的有點左,胡亥當然需要他來“創作”陰謀,可更需要的是將幾位陰謀家想出來的好方略能夠細化,並變成可執行的手段。


    “陛下,”陳平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內侍軍卒們想請陛下恩典,也為內侍軍賜名。”


    這一點胡亥倒是早早的就有腹稿了:“我看,就叫鐵壁軍吧,希望他們能如一堵鐵壁,把鹹陽牢牢地拱衛。陳平、趙賁,就由你二人去鐵壁軍傳詔,告知他們,同時也把鐵壁軍的事務做個交接。至於鐵壁軍校尉,就由牛突擔任,按校尉發俸。”


    _


    朝會結束,胡亥讓趙賁和陳平馬上去上林苑,而把馮去疾、馮劫和張蒼留了下來,讓公子嬰把李超有關改建雒陽城問題的奏章遞給他們三人看。


    “陛下,”馮去疾字斟句酌的說:“雒陽城要不要增改,要看陛下如何定位。如果山東生亂,在陛下看來,雒陽是力保,還是會暫時放棄一段時日?這一點決定雒陽要不要加強防禦和如何加強防禦?”


    馮劫也說道:“陛下,郡守超的疑慮也需要考慮。原來陛下曾說過,緊閉兩關,山東由著他們鬧。如果是這樣的方略,則雒陽城就無需加強,以現有的雒陽城防,一般流民是無法攻破的。如果有能攻破雒陽的遺族領軍,加強了城防,一旦放棄,以後我等再要奪迴,就會出現為自己手段所困的局麵。”


    胡亥拍了拍後腦勺,一直說大不了就守住關中,怎麽看了李超的奏章就忘了考慮雒陽是不是要放棄掉的問題呢?這一個人的腦子看來還真的不夠用,必須要充分發揮大臣們的力量。


    “尉劫,既是以滎陽築城方式的強化雒陽的城防,放棄後奪迴的問題也不用擔心,我在匠師台提出的新投石機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這種投石機如果依據規格製作,準確度必定會高於原來那種拉稍式,投射距離也會比較遠,這樣可以投射裝有輕油的陶罐、泥彈來燒城頂,或對準箭孔投罐向內燒。至於具體戰法,太尉府可以依據這一想法,著可靠的人去匠師台,實地演練一番來決定。如果你們演練的結果不理想,再來告知於我。”


    胡亥轉頭看向馮去疾:“倒是丞相剛才的話提醒了我,也許在一定階段,雒陽還真可能會暫時放棄數載。如此來說,雒陽不如就保持現狀,省得勞民傷財。”


    張蒼拱了拱手:“陛下是否守住或放棄,臣不多言。臣隻從築城角度說,雒陽城牆想要建成滎陽的形式,郡守超提出的木吊樓形式以現有的工匠技藝會耗時太多,如果要在兩三個月內製成幾十個吊樓,可能性很小。木製吊樓還有一個很麻煩的地方就是害怕火攻,敵方隻需用燃脂膏的火箭密集攢射即可。臣的想法是采用寧秦築關的方式,真要改建雒陽城牆,現在就開始製作土漿模塊,隻要抗住第一批流民軍,待秦銳一出,就可繼續用模塊方式改建。”


    胡亥點點頭:“本來我將爾等三人留下,就是想看看這種方式是否可用於雒陽改城,寧秦新關城的準備事項在公卿中也就你們三人和郎中令知曉。不過既然相去疾提了一個好問題,那就由丞相擬詔,告訴三川郡,不要在雒陽城牆方麵花費民力和財帛了。張蒼,你配合一下尉劫,看我剛才說的用投石機拋擲燃燒脂油罐精確攻城的方法是否可行。”


    “臣遵詔。”張蒼和馮劫都施禮。


    “不過,讓霍邑開始準備這種模塊化增改城牆的方式。不是要調三萬齊地刑徒去霍邑嗎?就讓這些人先動手做起來,以防備太原郡方向對關中的衝擊。”胡亥對公子嬰擠了擠眼睛。


    “還有一事。”胡亥說:“少府查看一下宮藏中是否較大塊的水晶,要無色的,略有絮瑕沒關係。在少府工匠中找善於磨製水晶的匠人,給我集中起來,另外還有製作銅件的工匠。”


    “陛下是要製作大件水晶物件裝飾宮室?”公子嬰有點奇怪,這個把月以來,皇帝除了一連納了四妃外,並沒有其他享樂方麵的要求,今天這是……


    胡亥神秘的一笑:“非是朕又要花錢享樂了,要這些工匠是為了製作一些軍用的好東西。張蒼,皇兄,你二人現在就去看看宮藏,其實並不要很大塊的水晶,隻要無色通透,從眼珠大小,”胡亥指指自己的眼睛,“到手掌的一半大小就夠了,厚片形狀的最好,並不一定要球狀或塊狀的。張蒼盡快使人去找那兩類工匠,最好明日午前能帶入宮中。”


    兩人領詔出殿去了。


    “相去疾,你可否與安期翁確定了開壇授道的時間?”


    “陛下,臣與安期翁商定,在下次大朝會後,在殿外台上開授黃老之學第一講。臣原想大朝會前請陛下允可的。”


    胡亥搖搖頭:“殿外不攏聲,安期翁年事已高,還是不要讓他過於費力。大朝會後我退迴後殿,爾等就在此殿內開講。也許,我還會在丹陛後偷聽呢。”


    馮去疾連忙施禮:“臣等謝過陛下厚待。”


    “沒什麽厚待不厚待。”胡亥一擺手:“我本來是想安排安期翁和客卿平,與眾臣就黃老之說做一個論辯,卿卻提出由安期翁授道,我倒是想知道,卿是如何考慮的?”


    “陛下,自孝公時商君立法至今,大秦以法治國已有百多載,一直是秦強盛之本。”馮去疾不無自豪的說,“然先皇帝一統天下後,五次東巡,其意在震懾六國遺族宵小。六國百姓非老秦人,對秦法頗有不適,也頗多抵觸,非先皇帝不能懾服,此陛下也曾言過。”


    他小心翼翼的看著胡亥,見小皇帝點頭,才繼續說下去:“黃老之說臣在客卿平至鹹陽後,也略做涉獵,感覺如果能與秦之法治相互調和,或可減少山東黎民的抵抗,更易於施行法治。陛下使廷尉重修秦法,以重大律條為綱,各郡縣可根據本地民情訂細目,臣以為已有黃老的部分影子。”


    “臣為老秦之臣,雖已花甲,但若要為大秦更好的效力,則需按陛下的想法考慮事務,再考慮陛下的想法中是否有可補充完善之處。所以,臣願更深入了解黃老之說,看是否能相互融合,以使陛下的江山如先皇帝之願,百世萬世傳承。”馮劫說完,搭手一禮。


    “卿的想法深合我意。”胡亥微笑著說:“秦律嚴苛非律法之過,需以地域特點適當修改。以農律論,播種深耕,會稽郡和隴西郡就有大不同,推及到人也是如此,楚地民風與關中民風迥異,自不可一律行天下。”


    “其實我於黃老也不甚了了,但黃老並不廢法,而在循法之上包上了一層禮義的外袍,這樣百姓麵前就一改尚武之大秦的暴戾印象。另外,黃老要君王無為,一切以法為繩,君王也要循法,這樣等於就是在說先皇父動輒屠滅五十裏和朕征刑徒徭役七十萬修先皇帝陵及阿房之宮等事均為亂法,不講仁義禮義。所以,老卿家不必為黃老而多慮,這玩意兒,是用來約束朕的。”


    見馮去疾有點張口結舌,他又笑了笑:“當然,也是約束各級官吏,官吏不可無為,而公卿們隻要管好官吏,也可無為,循法施行就好。所以,如果施行黃老,禦史府的責任會更為重大。”


    馮去疾揉了揉下巴,向胡亥行了一個正揖禮:“陛下如此想,天下之福。”


    胡亥擺擺手,又歎了口氣:“可惜我覺悟的有點晚了,現在山東亂民之火恐怕已經燒起來了,隻是偌大天下,消息未到鹹陽而已,這也是我為什麽要建立快傳體係的原因。”


    “馮劫啊,廷尉由和客卿平都是較為了解山東情勢之人,客卿賈也了解,隻是已被我派往百越,還有安期翁。這樣,你請廷尉、客卿平,看看安期翁是否有時間和興致,以他們為山東遺族一方,太尉府組織一些軍將為一方,以現有的秦銳和北疆邊軍為大秦兵力,在軍謀台組織一個宏觀角度的模擬,丞相也參加一下吧,作為大秦現有糧秣兵甲財帛的調度,看看山東作亂時,大秦現有的兵力財力,是否能夠完全鎮壓。如果能夠完全鎮壓,山東兵災之後民力和生產力會下降到什麽程度;如果不能完全鎮壓,會出現什麽最糟糕的情況。”


    馮劫覺得皇帝出的這個題目很有些沉重:“陛下,現在山東尚未傳來變亂的消息,即便真的有亂,這樣大範圍的模擬,也未必能符合實際情況,軍爭之中,小事可決成敗,若過細仿擬,時間……”


    “太尉啊太尉,本皇帝讓你們已經做過的兩次推演還沒給你一些提示嗎?”胡亥一甩大袖:“推演不可能和實際情況一樣,但模擬推演能夠找出大秦的弱點。第一次兵推,對大將軍離肯定觸動極大,守關的兵推,也找出了武關守禦上的弱點。這兩次兵推都是有針對的具體戰爭,而我現在讓你們所做的,則是大勢上的推演,用以驗證一下我原來構想的緊守關中方略是否過於保守。”


    胡亥緩和了一下口氣繼續說:“我知道你是害怕如果推演結果很沉重,會打擊眾臣的信心。無妨,我就是要看一下,這番山東變亂會使大秦付出多大代價,如果大秦在鎮暴中需要及時抽身,閉關自守,時機又在哪裏?”


    馮劫有點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胡亥的想法是純宏觀的,既包含了軍事也包含了經濟。


    山東反,秦軍就要鎮反,軍事上秦軍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傷亡會有多大,糧秣輜重要消耗多少,來不來得及生產補足?李斯可說過現在關中倉存隻夠兩年戰爭需要。


    經濟上,打起來以後且不說農耕,就是種著莊稼的田變成戰場後也就絕收了,造反的起義者還會奪取府庫糧倉……這樣一來,就算秦軍打敗了義軍,也需要調動相應的糧食物資進行彌補,對沒了糧產的農人考慮救濟補貼。


    這已經脫離了軍演的範疇,而是一次大規模的政治軍事總推演。


    胡亥知道這麽推演會玩兒的很大,所以他又專門叮囑道:“不用太細致,就用戰力對比、亂民可動員人數、會造成的人員死傷和府庫及農人的損失、戰爭中秦師士卒損失與糧秣兵甲等財力消耗等。”


    “我來設定一個開始點。”胡亥想了想,要不要以陳勝吳廣起事的大澤鄉作為開始點呢?算了,還是不要這樣,免得這幫人,尤其安期生,更該覺得小爺妖異了。“以陳郡為起點,假定陳郡的庶民發難,占據陳縣,並以陳縣為中心向南陽、三川、潁川、魏地、趙地等等開始放射,齊地、泗水乃至會稽郡和彰郡也聞風而動。讓客卿平和廷尉由作為庶民及遺族一方,考慮如何向大秦發難。”


    馮劫拱拱手,沒有說話。


    “尉劫,本相倒是覺得陛下之想很值得一試。”馮去疾安慰了一下自己的兒子:“陛下,這事如果細推,則會占用較長時間,不知陛下認為整個推演用多少時辰合適呢?”


    “先做一個粗略的推算吧,以推演一日為限。”胡亥說:“如果推演下來覺得有必要細化一些,爾等可自行決定。就明日辰時開始,我就不看了,爾等酉時把結果報給我。”


    馮去疾父子倆對望一眼,同時施禮,起身退出了大殿。


    胡亥望著他倆的背影,輕輕敲著禦案,忽然一陣煩躁,順勢向後一靠就倒在身後的軟墊上,四仰八叉的。抬眼看到身上兩個站著打扇的錦衛,因為從來沒見過皇帝這樣毫無威儀的樣子有點發呆,於是有氣無力的笑笑:“你們倆把那大扇子放下坐一會兒吧,放鬆放鬆,沒有外臣的時候不用太規矩了。”


    “奴婢們不敢。”兩個錦衛為皇帝的這個說法很是惶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陰謀天下秦二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抱璞老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抱璞老人並收藏陰謀天下秦二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