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娥在兩個仆人的伴隨下出來了。


    就如心靈感應一般,她也穿了一套胡服,一改嬌弱的模樣而帶上了幾分英姿颯爽的味道。


    胡亥在景娥未到門前就遠遠地看到了她,於是早早的跳下車來候在門前。景娥一出來,他就上前牽住了她的手,然後將她引上了自己的安車,兩人並排坐下。


    景娥因為昨晚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所以對胡亥的牽手也沒有抗拒,甚至愛紅的臉都沒有什麽變化。


    隨行的景碩和景魅並沒有多說什麽,而是在公孫桑的引導下上了另一輛安車,由曹穿為禦手。公孫桑則騎馬前行,充為前導,一行車馬一直向著章台宮方向駛去。


    他們從章台宮的西側直接進入上林苑。


    上林苑有一個大門,位於阿房前殿東北,是磁石壘成。


    雖有大門,上林苑卻沒有圍牆或圍欄,因為實在太大,“周袤三百裏”,所以他們也沒必要非走那個象征性的大門。


    上林苑是秦王室\/皇室的禁苑,在各個方向都有衛尉遊動,庶民靠近被驅走是幸運的,被直接射殺是合法的,所以周圍的百姓都知道那裏不能去。胡亥的車駕一路上就遇到過三、四隊騎馬巡守的衛尉,可見防範的嚴密。每次都是公孫桑馳馬上前給衛尉首領看手中的物事,然後衛尉們才沿著原有的巡邏路線走開不再理睬他們。


    景娥既然已經放開了心事,所以一路上和胡亥說說笑笑。看到衛尉們因公孫桑手中的東西而不再理他們,好奇的問:“郎君,你家老拿的什麽東西能讓衛尉不再阻攔?”


    胡亥用得意的神色和雲淡風輕的語氣說:“沒啥,不過是我姊婿的一道手令而已。”


    “郎中令有這麽大的權力啊?”景娥用驚奇的語氣歎道。


    “那當然,郎中令是皇帝身邊的大臣,在很多事情上都代表了皇帝,所以這點兒小事兒自然不在話下。”胡亥開始吹牛。


    “那郎中令用不用先告訴皇帝一聲?不然皇帝知道郎中令自行其是,會不會罷他官甚至殺頭?”景娥顯然對胡亥的吹牛抱著不信任的態度。


    “呃……”胡亥撓撓頭,嘿嘿的傻笑了一下:“說還是要說的,隻是這種小事皇帝不會太關注,也不會為此讓姊婿沒麵子,怎麽說姊婿也是皇帝的堂兄。”


    景娥用手指輕輕戳了戳胡亥的腦袋:“我就知道你吹牛皮筏子。”


    吹牛這一俗語,來源於陝甘寧和內蒙古一帶。過去這些地方的人過黃河靠皮筏子,皮筏子是由一個木架紮著幾個皮囊構成,皮囊有羊皮也有牛皮,用時往裏麵吹氣紮好口,作為渡河的工具。所謂吹牛,就是往皮囊裏吹氣,看似簡單,其實不但需要技巧還需要體力,所以“吹牛”之人,一定是“口氣不小”。


    進入上林苑的範圍後就看不到衛尉了,一條條堅實的夯土路就像大秦其他地方的道路一樣寬闊,雖然不像馳道那般可以並行四車,但並行兩車是沒有問題的。隻是自從胡亥下達了封閉宮室的詔令後,上林苑維護打掃的宦者被裁減了很多,宮人更是一個沒留,所以道路兩側的灌木開始向著侵占路麵的方向發展。


    沿途隻是偶爾才會看到三三兩兩的宦者在做著一些挖除道邊灌木的事情,但人數顯然不足以對整條道路進行維護。好在胡亥乘坐的安車是大輪高車,大多數低矮的樹叢野枝並不會掃到乘車人的高度。遇到過於蓬勃發展的樹叢,胡亥就會命令停車,讓家將(甲衛)們拔劍去砍殺一番。


    路遇的宦者對這一隊車駕的經過都是一種無動於衷的態度,車馬到眼前就稍稍向後避一下,車馬過去後再迴到路上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景魅是一個個子不高的小男人,看上去沒什麽武力,完全是個酒肆跑堂的樣子,兩隻小眼睛滴溜溜的轉。景碩和景魅則不同,雖然也算不上魁梧,但要比景魅結實的多,蘊含著一種讓人感覺時刻會爆發的力量。


    兩人是仆役身份,因此雖然所乘的也是安車,但與主人們坐在車廂內不同,他們按禮隻能坐在車廂外,一左一右的坐在禦車的曹穿兩邊。


    夯土平整的道路畢竟不能和今天的柏油路相比,車子又都沒有減震,顛簸是不可避免的,好在這時代的人都已習慣了。一路上,景魅總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想從曹穿那裏套話,可曹穿不是公孫桑,沒那麽善於言辭,加上對這兩人的防範心理,完全就像一個悶口葫蘆。所以景魅和景碩也都覺得無聊,想著快點兒到地方,然後可以和任襄的家將安安穩穩的聊聊天,以期獲得一些對景曲有價值的信息。


    他倆名義上是陪同景娥起侍候和保護的作用,實際上更多的是做耳目。好在上林苑即使停止了大範圍的精心維護,但綠茵依舊,叢林宛然,其間點綴宮室處處,景色仍然秀美悅目。所以既然無話可套,兩人也就都開始貪婪的看起百姓們完全看不到的美麗景色了。


    始皇帝在上林苑中引渭水修造了一個大池,並在池中堆土疊山,造出了一個湖中島,並在島上修造了一座小宮。小宮采用分散型的建築方式,一間間殿舍點綴在小山四周,還有人工的崖壁洞府,遠遠望去,宛若仙山勝景。


    始皇帝這樣修造的原因是想要在鹹陽製造一個方士口中的蓬萊仙山的景觀,以使自己距離仙界更近一些。


    沿湖池周邊,也修造了不少宮院,都不是很大,但都很精致,帶有臨水的園子,裏麵小橋迴廊,碧水悠蕩,已經初具後代園林的雛形。隻是一園一形,不具有後世園林那種曲徑通幽、峰迴路轉、景致多變的集大成效果。


    在原胡亥的記憶中早就知道了這個地方,所以冒牌胡亥也早就有心到此一遊,想看看素以簡約粗獷著稱的秦人,會修造出什麽樣的園林景觀,因此一行車駕直奔湖畔而來。進入上林苑範圍半個多時辰後,就到達了碧波粼粼的湖邊。


    胡亥本以為始皇帝什麽都是以大為美,上林苑這個湖池雖然不至於一望無際,也應該很大很大。但到了湖畔才發現,這個湖池的大小也就是與後世頤和園的昆明湖相當,湖中的島山高度隻比北海公園內的瓊島高一點。不過與昆明湖和北海均不同的是,沒有橋梁通到島上,想要上島隻能乘船。


    遠遠望去,島山上的宮室點綴在奇石、怪崖和林木之間,有的露出一麵白牆,有的挑出一角飛簷,有的崖頂一座亭閣,有的崖下一窟洞府,沒有華麗的色彩,卻有青幽素淡的氛圍。由於島山距離湖畔最近的地方也有三百步,所以看上去確有遠眺仙境中古樸修仙之所的感受。


    車駕在湖邊的一個不大的宮院外停下,公孫桑再次發揮手中竹簡的威力,讓看守院落的內侍把他們都讓了進去。


    實際上,在上林苑中這一路遇到的宦者並不完全都是真正的宦者,除了胡亥所帶的十幾個甲衛外,其他幾十名甲衛中一些沒有蓄須的已經換上了宦者的衣服夾雜在其中,蓄須的甲衛則遠遠的在幾百步外暗暗形成了一個警戒圈,隻是車隊中的人很難看到。


    這個小宮院中的守門內侍其實就是一個甲衛扮的。


    小宮院顯然是匆匆打掃過的,裏麵還有兩個寺人是真貨。把十幾匹馬和兩輛車接進去,卸了車上的馬,與其它馬一起喂草料。雖然車馬塞滿了前院,但也還不算雜亂擁擠,有一些臨時準備的木箱充當馬槽,馬料也都準備好了。不過如此一來,前院顯然無法再待人。


    胡亥和景娥進入了小殿中稍事休息,公孫桑和另一名甲衛充作胡亥的家仆,景娥自然是那倆家仆伺候著,院中寺人拿來一壇蜜漿和兩大陶盤水果,供兩人飲食。


    “公孫桑,”胡亥坐定後稍稍喘了口氣,“今天都有什麽安排?”


    “主上,”公孫桑彎了彎腰:“正要請示主上呢,仆等考慮了幾個路線,請主上選擇。一個是咱們稍微休息一下就沿池觀賞風光和宮院,池畔的宮院各個不同,與林坡池水相互交疊,甚有意趣。一個是行圍打獵,從這裏向西南沒有宮室,兩裏外就是先皇帝時常行獵的林草之地,這一年來二世皇帝陛下也未曾在此行獵,所以野物應該很多,有山麅野鹿,還有很多兔子,也有狐狸和狼。還有一個就是上池中島山一覽,仆等已經備下了船隻就在後花園外。”


    胡亥看看景娥:“你看呢,喜歡怎麽玩兒?”


    景娥想了想:“景娥還沒見過行圍打獵呢,要不,先去打獵一、兩個時辰,然後去池中島一觀,如何?隻是不知在皇苑中打獵,會不會讓皇帝知道了不高興?”


    胡亥一笑:“既然讓我們進來了,打獵也就不是問題。公孫桑,就按這個來安排吧。”


    “嗨。那稍等半個時辰,把馬喂好並稍息片刻,就可以出發去圍獵。”


    “圍獵的話,你們跟苑內管事的借弓弩了沒有?咱們出來的時候看你們似乎都沒有帶著弩箭。”


    “主上,”公孫桑煞有介事的說:“民不得持弩,郎中令雖為重臣,但也沒什麽需要持弩的理由,所以府內沒有弩箭。就算有私兵的將軍們,弓弩也不可入城,都在城外兵營中。城內各府如欲行獵,都是去衛尉借用弓弩,登記在冊。不過仆知道上林苑內有圍獵用的弩箭,剛剛仆已經和這裏的主事說過,可以借到十個臂張弩和一些羽箭。”


    “行了行了,少跟我這兒念律法,借到了就好。”胡亥轉頭對景娥說:“既然還要半個時辰,咱們去後園看看水景可好?”


    景娥嫣然一笑,點點頭。


    兩人沿著園中的迴廊來到湖邊的一個臨水之處,憑欄觀波。隻見湖邊叢叢蘆葦在微風中搖曳,蘆葦內向湖一側有一圈荷花已經開放,白色、紅色,或單獨成片,或兩色交集,看上去非常賞心悅目。湖中碧水輕搖,湖上有一、兩隻小舟飄飄搖搖,似正在撒網捕魚,還有水鳥在湖上飛來飛去,野鴨在荷叢中進進出出,這些景象與湖中島山一起,合為一幅美麗的水色景致。


    景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兩眼被這水景吸引,再也移不開目光。半晌,吐出一句話:“景娥已經很久都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水鄉景致了。”


    “哦?渭水之景不算水景嗎?”胡亥有些奇怪。


    “那不一樣。”景娥兩眼看著湖畔一隻鴨媽媽帶著幾隻小鴨在荷花叢中鑽出來,列隊向另一叢蘆葦遊去,“渭水壯闊,像關中人一樣奔放,卻不似這裏這般的寧靜溫婉。”


    “那麽景娥就如同這水景一樣,溫婉靜謐。”胡亥打趣道。


    “可郎君卻不似渭水那般豪放啊。”景娥轉過頭調皮的眨眨眼,“郎君倒似水鄉人,細膩而平和。”


    “那是不是跟景娥這水鄉女娃兒很般配?”胡亥把頭湊到景娥耳邊,悄聲的說。


    景娥臉又紅了,心虛的往四周看看。其實無論是胡亥的甲衛還是自己的家仆,都不可能這麽沒眼力的湊在眼前,都遠遠的散在十幾步之外,未奉召喚不會近前。


    景娥心裏剛有一絲甜意,忽然心中湧出景曲的話,神色一黯,歎了口氣。


    “怎麽,小郎君惹小娥不高興了?”胡亥察言觀色,以為自己的話說過頭了。


    景娥搖搖頭:“不關郎君的事,隻是景娥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她不想破壞眼前這份寧靜,強迫自己笑了笑。


    “有什麽煩惱,告訴我。”胡亥兩眼看著景娥,很認真的說:“我聽說過一句話,把幸福和人分享,就會有兩份幸福。把煩惱向人傾訴,就隻餘一半的煩惱。”


    “郎君這話說的真好,景娥以前怎麽沒有聽到過?”景娥眼中現出一縷光采,“景娥喜歡郎君這句話。”


    她停了停繼續說:“現在這麽好的景色,郎君也難得到此遊玩,景娥不想掃郎君的興致。等迴去的時候,景娥會告訴郎君心中的煩惱事。”


    馬喂好,人也稍事休息了一陣,一行人出了宮院向著圍場行去。十具弩,兩輛車上各放一具,公孫桑舍馬不騎,站到胡亥車上持弩,兩名甲衛騎馬持兩弩衛護胡亥的車駕旁,其他六具弩則持在分為左右兩隊的甲衛手中,用於兩側包抄驅趕獵物。


    臨行前,胡亥把曹穿叫了過來,囑咐了幾句悄悄話。曹穿迴到自己車上就告訴景碩和景魅,不用在乎仆役的身份,兩人可以在車廂中站立或者跪坐,這是主上吩咐的。兩名家仆謙讓了一番,最後還是站到了車廂裏。


    一進圍場範圍,甲衛就自動分成兩隊,分開向兩側馳去準備向中間驅趕獵物。兩輛安車則慢慢駛到一個緩坡的坡頭停下。這邊公孫桑把弩張開上好了一隻箭,遞向胡亥,胡亥接過來往景娥眼前一送:“一會兒要有獵物出來,你來射吧。”


    景娥使勁搖頭:“景娥可沒有用過弩,不知怎麽用,再白費了羽箭。”


    “這有何難?”原版胡亥顯然是用過弩的,所以替身胡亥自然也會使用。“我來教你,很容易的。”


    他把弩放入景娥的手中,然後從她身後把兩臂環過景娥的身子去握住她的手:“就這樣舉起來,一手托著弩臂,一手放在機括上。來,瞄準前麵那棵長草,緩慢唿吸,穩住……”


    乍被胡亥抱住,景娥的心又劇烈的跳動,身體微微有些抖動,導致端著的弩也在顫動。胡亥貼在她耳邊說話,口中微溫的氣息吹在她的耳垂上,使她的皮膚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過很快她就慢慢平靜下來,並開始享受被擁抱的感覺,弩也穩定了下來。


    “好,射。”羽箭射出的一瞬,景娥因為沒用過弩還是略有顫抖,箭從那棵長草邊一尺左右的地方飛了過去。


    胡亥鬆開景娥,拿過弩用腳踏著上弦。雖然是臂張弩,但那是對軍卒而言,以胡亥的小氣力,單用手來上弦還是力有不逮。


    “箭來。”胡亥一伸手接過公孫桑遞來的長箭,裝到弩上,又遞給景娥:“再來一次。”


    這迴沒有胡亥抱著,景娥的心境更為穩定,舉弩瞄了一會兒,一扣扳機,羽箭擦著草尖飛了過去。


    “看看,這不是很容易嘛。”胡亥又伸手去拿弩要自己上弦,但景娥把弩遞給了公孫桑,公孫大爺兩手一扣就利落的上好了弦,並抽出一支箭放好,遞給胡亥。


    “先別射了,省著點。”景娥對著胡亥一笑,“待會兒郎君家將要能趕過獵物來,景娥為郎君打一隻。”


    “好啊好啊,”胡亥拍起手來,“今天我可不碰弩了,就由你射。”


    “那你吃不吃?”景娥撇了撇嘴。


    “吃,必須吃。”胡亥莊重嚴肅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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