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終於發現自己“體察民情”來錯了地方。且不說這是古代,商業貿易本就不很發達,就說這樣的平民市井區,居民收入不高,也就不會有什麽像樣的商品出售。不過也不算白來一趟,大致對中下層平民的生活有了個了解。


    從街市的表麵看,庶民們大多還都是麵色健康平和,情緒也都很好,說明至少在鹹陽城內,百姓的生活雖不能說多好,但至少還是過得去的。庶民,要求不高啊,能吃飽能穿暖能生孩子並養的起,也就足夠了。


    雖說胡亥內心中的“體察民情”其實就是出來看妞兒,遇到合適的調戲一下,眼下這個目的尚未達到。庶民區的妞兒確實也有漂亮的,還有看上去很open和很潑辣的,不過自己這身行頭和人家的反差太大了,反而不好意思去調戲了。


    哎,說起來沒有“體察”到自己想要的“民情”,但還真的對民情有了一些了解,也不算白來一迴吧。


    大致對中下層平民有了基本了解,胡亥也不想在這個區域再逗留了。要說這一片不是沒有富戶子弟,也有不少商賈模樣的中青年在此流連,但商人不許衣錦,所以不會引起太大關注。


    胡亥穿綢掛緞的,那就不隻是富,還是貴了,弄得滿街人都像在看稀有動物,這滋味可不太好受。就連街邊的乞丐,看到葛衣商賈子弟還都湊過去乞討,看到錦衣胡亥反而一動不動的隻是眼睜睜的看著。


    胡亥暗下決心,如果再來這個區域溜達,一定要換麻衣。


    終於走到平民裏市區南閭外準備去章台街了,忽然發現閭門外到章台街橋之間的空場上有一群人圍著,裏麵還傳出熱鬧的曲樂、鑼鼓。


    讓曹穿過去瞅瞅,迴來稟報說,是一幫演百戲的。原來平民裏市街道狹窄,隻是裏閭外這片接近章台街橋的區域有一個較大的空場,所以演百戲的就在這兒開場子了。


    百戲匯集了各種表演藝術如雜技、幻術、俳優戲、角抵、馴獸等於一體,真正的秦二世在甘泉宮作角抵、俳優之觀,就是把當時全國雜技、歌舞、滑稽匯集在一起,而這裏所說的角抵應該是泛指今天所說的摔跤\/相撲、雜技等等範疇。


    在胡亥的舊記憶中,仍然留有前身所看到的眾多五彩繽紛的節目,所以一聽曹穿說這是個百戲的場子,不自主的就被舊記憶所驅使,想去前往一觀。這裏已經臨**民區和富貴區的交界地-章台街橋,所以有一些本欲沿漳水往來的錦衣之人聽到這邊的熱鬧,也過河前來雜在人群觀看,胡亥倒不顯得很突兀了。


    聽說胡亥要看百戲,曹穿便要甲衛們在人群中擠出一條通路讓胡亥進到內層,不過胡亥拉住曹穿:“不要硬來,我這是很低調的看看,別弄得太暴虐反而不能好好看了。”


    曹穿聽了後馬上低聲囑咐了甲衛幾句,然後胡亥就先看到了一場比百戲還要精彩的演出:三四個甲衛趁著人群向前探頭並時不時歡唿雀躍時身體的搖動,不動聲色的向前擠,幅度恰好控製在讓人略有皺眉卻不非常反感的程度上。前麵的甲衛進去一步,後麵就又跟上兩三個甲衛,須臾就讓出了一個可以容胡亥向前的空間,就這樣三下兩下,胡亥就來到了最前麵,而左右和身後由甲衛構成了三層包圍。


    這幫搏擊之士不簡單啊,胡亥心中感慨。


    場內正在表演倒植(倒立),幾張桌案拚出了一個長條的台子,寬隻有一步,長六、七步,兩端各有一人雙手據案倒立彎腰,雙足在前隨著鼓樂的節奏不斷上下起伏。長案的中間則滾動著一個四尺的大木球,上一個女子雙手倒立,以手滾球往複行走,時而還一手撐球倒立跳躍,一手平舉,隨著曲樂在球上旋轉,引得人群中不時發出驚歎聲和叫好聲。


    隨著場側一個五人的小樂隊塤、笛、琵琶和鼓、缶的曲調變換,球上女子的動作也越來越快速的變幻並更為驚險,當曲樂的節奏達到頂峰時,一通鼓聲之後一聲缶音,倒立的女子單手把木球推下桌案,自己穩穩地下落,單手倒立在桌案之上,桌案兩側的兩人則一個空翻站到了地上。


    人群“嘩”的就是一片鼓掌(古稱拊掌)聲,隨之半兩錢紛紛丟入場內,公孫桑也在胡亥的一聲“賞”中丟出了一串十個大錢。


    樂隊鼓佬應該就是這個百戲的領班,笑嗬嗬的滿地撿錢,都撿完收好後,團團的作揖,然後一個俳優(小醜)出場,滿場翻跟頭作怪樣,旁邊還跟著一隻猴子,不停地在學俳優的怪樣,惹來一片哄笑聲。借此機會,場內的其他人把桌案重新布置了一下,三個桌案疊了起來,構成了一個高台。就聽得人群中有人說:“快看快看,馬上就要表演高台踢甕了。”


    另外有人反駁道:“不是踢甕,是柔術。”又有人說:“你們安靜點兒,一會就知道了,爭什麽爭?”


    一聲擊缶的聲音,人群靜了下來,接著小鼓點密集的響起,另一個百戲女從圈內場邊快步跑了幾步就是一溜跟頭翻向高台旁的一塊用大石壓住一頭的跳板,準準的踏上了跳板的一端向上一彈,一個空翻就頭腳倒立的雙手撐在了高台上,人群立即一片喊好聲。


    接著,下麵一人向上丟出一隻陶碗,女子用兩隻腳一下就夾住了,碗口向上,又是一片喝彩。下麵的人連續將五個的陶碗丟上去,都準確的被女子用兩腳中的碗接住,喝彩聲也隨之不斷爆發。此時鼓點一停,女子用雙腳把六個一摞陶碗放到了頭上,然後隨著曲樂的聲音開始做出各種柔軟彎曲的動作,看的整個人群都如癡如醉。


    這邊正表演到中途,忽聽得圈外的人群後方有人大喊:“大兄快走兩步,高台把戲都開始了。”


    接著就是很多人跑動的聲音,其中還有一人蠻橫的聲音說:“先讓他們停下,等本大父來了再繼續。”


    胡亥皺皺眉,迴頭向後觀瞧,甲衛們看皇帝迴頭,就微微閃開了一條縫隙。胡亥看到七、八個高矮不等的混混正在十幾步之外向這邊跑,領頭的一個壯夫沒有跑,而是大踏步走來。


    這個壯夫的相貌就跟後世畫的張飛差不多,身高八尺,熊背豕腰,豹頭環眼,紮裏紮撒一圈黑剛髯亂七八糟的向外呲愣著,頭上裹著一塊看不出顏色的頭巾,大敞著胸,一巴掌寬的護心毛。


    隻見這些人直接就向胡亥這個方向奔過來,曹穿輕輕咳嗽了一聲,所有甲衛都微微一凝,心中戒備。


    看到這幫人過來,場內的百戲團果然停下了表演,露出一絲畏懼的神色。


    等這些人走到近前,兩名比較高大的混混就向前開始扒拉後麵的甲衛:“讓開讓開,讓我們進去。”


    原來曹穿為胡亥所選的位置是整個觀看百戲中最好的位置。


    被扒拉的幾名甲衛一身麻衣家仆的裝扮,因為守在胡亥的後麵,選的都是比較魁梧健壯的人。混混過來扒拉他們,由於沒有皇帝和曹穿的指令,所以他們也不說話,也不動。那兩個混混雖然也很壯實,但還真弄不動他們。


    於是混混一邊使勁一邊嚷嚷:“快讓開,讓我們大兄進去,不然要你們好看。”


    一名甲衛被弄煩了,一抬手就把扒拉他的混混甩了一個跟頭。這一下混混們不幹了,好幾個人衝上來要打架。


    胡亥低低的叫了一聲“公孫”,公孫桑就會意的擠了出去,站到甲衛之前:“你們這幫人好不曉事,憑什麽你們來了就要讓開?總要有先來後到吧。”


    “憑什麽?”一個混混哈哈大笑起來,“就憑我們大兄的名聲,渭北狂彘!”


    彘,就是豬。現代人覺得說誰是豬那是罵人,而在春秋戰國時期,普通庶民大多不識字,也不會起什麽好聽的名字,往往是隨便看到什麽就叫什麽了。還有人家則是根據孩子的脾性來起名。這個渭北狂彘,其大名就叫彘撲,他本人恰恰又是殺豬的……哪兒講理去?


    曹穿聽到渭北狂彘這個名字,想起了什麽,低聲對胡亥說:“仆想起來了,這些人是以渭北狂彘為首的閑民,大約有幾十個人,是渭北庶民裏巷的四大閑氓之一,獨霸南部。”


    因為出門在外,胡亥讓他們扮作家仆,所以曹穿沒有稱臣而是稱仆。


    胡亥在後世看過很多這樣的雜技,現場版的,電視裏的,現代雜技的水平至少不低於這個百戲團體。所以要是沒人搗亂的話他也願意繼續再看一會,可有這幫流氓地痞一攪合,他的興致也就不高了。


    “真掃興,咱們準備走。”


    這時,外麵的公孫桑一陣冷笑:“渭北狂彘,很厲害嗎?我們要是不讓,你們打算如何啊?”


    說著一抬手,也正趕上胡亥要向外走,甲衛們一下從人群中出來七、八個。胡亥是在軍中選的甲衛,這些人大多都上過戰場,往那兒一站就有一股淡淡的殺氣彌散出來。


    那個說話的混混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息,心中有點怕了,不過嘴上依然很硬,色厲內荏的喊:“不讓?知道不知道這裏是我們大兄的地界?要是再不讓,打死你們也是白死。”


    “沒錯!”一直沒有說話的彘撲此時上前一步,一隻手把另一隻手的手指關節按得嘎巴嘎巴響:“你們是誰家的犬奴,也敢到渭北這塊地界上撒野?”


    他獰笑著:“某就算把你殺了,隻要說你們是六國遺族,也沒有死罪。”


    另一個混混也惡狠狠地幫腔道:“我們大兄可是官府指定查探遺族細作的耳目,我們隻要說你們是遺族,就算我們不殺你們,官府也會抓住你們斬首。”


    胡亥此時正好剛剛走出人群,聽到這兩句話不由得眉毛一立:尻!頓弱就是這麽給我找耳目的?


    他抬眼冷冷的看著曹穿:“都殺了!別見血。”


    曹穿微微一凜,但馬上鎮定下來,沉下臉來一揮手:“絞擊!一個別放過。”


    此時除了隨扈的十幾個人外,散布在周邊的甲衛看到這裏的動靜也都從混混們四周靠了過來,聽到曹穿的命令,五個甲衛站在胡亥的周圍,其他九個甲衛和外圍上來的十幾個甲衛立即構成三人一組,兩人扭住一個混混,一人抓住腦袋一擰,哢的一聲,混混就軟軟的倒在了地上,瞬間彘撲身後的四、五個混混就都玩兒完了。


    看到這景象,看百戲的人們“轟”的一下就炸了:“殺人啦,殺人啦!”


    人群開始四散奔逃,隻留下百戲團的人由於剛才被人群擋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傻呆呆的站在那兒發楞。


    彘撲大驚,這幫人怎麽說殺人就殺人?眼看著三、四個家仆向自己衝了過來,他大喝一聲,揮拳向著麵前的公孫桑砸了過去。


    公孫桑在甲衛比武的時候自知不是那些衛尉、中尉軍中選出之人的對手,但他畢竟也是郎中軍的軍郎,身手比這些隻知道搏命的混混還是要強很多的。看著彘撲像野豬一樣的撲了過來,他微微一閃身就讓開了滿是豬油味兒的拳頭,正要腳下使絆,另一名來自外圍的甲衛已經趕到了彘撲的另一側,雙手抱拳向著正在前衝的彘撲後背狠狠地砸了下去,同時一條腿屈膝上拱,正好對上彘撲的肚子。


    就這一下,彘撲疼得差點把苦膽都吐出來。後砸前拱倒是沒讓他倒地,就在身形半立的一瞬,公孫桑看到另一甲衛的動作後,已經變腳絆為肘擊,一肘擊上了彘撲的太陽穴,直接把彘撲的腦袋打出了一個坑。


    彘撲兩眼發直,像一扇門板一樣摔到了地上,夯起一片塵土。


    此時,聽到這邊喊“殺人”,一隊巡街恰好經過的衛尉連忙從街裏衝了出來,手中矛戈指向了胡亥這一幫人。


    胡亥遠遠地看到這隊衛尉不過一什,應該阻止不了他離開,就拿出隨身的私璽在一塊帛帕上印了個章,遞給曹穿:“你帶著剛才殺人的七個人在此等候,讓衛尉把鹹陽令找來說明情況,並且要鹹陽令和禦使大夫,酉時宮中候駕,辦完這些事情你等就直接迴宮吧。”


    說完,帶著公孫桑走向百戲班子。百戲班子的人因為帶有很多道具箱籠,正在手忙腳亂的收拾,看到這位有著一幫殺人不眨眼家仆的貴公子向他們走來,嚇得隻想跑,但一看周圍全都似乎是這位的仆從,又怕跑不出去也給殺了,抖抖嗦嗦的隻能聽天由命了。


    胡亥走到近前,和顏悅色的對百戲班子說:“你等莫要怕,我不會胡亂殺人。因為剛才的事情影響了你們的生計,我也抱歉。”


    轉頭對公孫桑說:“給他們三千錢作補償,咱們走。”


    百戲班子的人神魂未定的幾乎沒聽清胡亥的話,不過那個家老一樣的人馬上遞過來八九枚一兩重的小金餅,卻讓百戲班子的人呆住了。


    公孫桑微微一笑:“別發愣了,一會鹹陽府的人過來就麻煩更多了,趕緊走吧。今天的事情不會與你們相幹,所以明天你們還可以繼續在此表演,現在還是先離開為好。”


    百戲班子的人這才如夢方醒,趕緊謝過胡亥和公孫桑,搬起東西放上場外的兩輛大車,拉起來就跑了。


    此時胡亥也登上了安車,在四輛軺車的圍護下向章台街橋駛去。其他甲衛除了隨扈的人外,也都“四散奔逃”的向章台街方向跑開了,隻留下曹穿帶著七個銳士,虎視眈眈的看著衝近的衛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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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亥車駕緩慢的向渭水方向駛去,不一會兒就通過了章台街橋。


    車上,胡亥正在反思剛才的事情,因為他突然震驚於自己命令殺人時的那種冷酷的隨意。


    要說起來,這幫混混在公開場合就大談抓六國遺族細作這種本應隱秘的事情,確實該殺。但從現代人的思維角度上,人的生命是最珍貴的,很多國家廢除死刑也是出於對生命的珍視。殺了人的罪犯再被死刑所殺,等於又多剝奪了一個生命,所以現代人的主流思維中,是不會第一時間就把殺人作為解決問題的首選。


    作為現代人靈魂的胡亥剛才眼都不眨的就隨口下令殺人,現在想來,也許是前身胡亥所留的殘暴和視人命如草芥的這時代記憶在若有若無的改變著自己。


    車駕已經進入章台街,胡亥立即就被章台街的繁華所吸引,馬上就忘掉了剛才的不快。


    章台街的景象與平民市井大不相同,車馬粼粼,冠蓋雲集,錦繡滿地。街兩側高檔的酒肆、珠寶店、繡衣樓比肩而立,一個個衣著華麗的男子女子,撐著竹簦(古傘,形狀如大竹笠裝了個手柄),或坐在安車上緩緩地駛過,或在婢女或家仆的陪同下逛店購物,一些士子模樣的人在兩層高的酒肆上層憑欄而坐,飲酒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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