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樞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外麵隱隱的傳來了馬蹄聲。一名工匠跑到門口看了一眼,發現一隊二十名左右的甲士已經衝到工匠營中心的一個小空場勒住了馬,盤桓了一圈後,領頭人不知發了什麽命令,甲士們立即縱馬向工匠營的各個方向馳去。工匠看到這裏,馬上緊張的跑迴來說:“騎卒來了,是不是我們商議的事情暴露……”


    越技笑了笑,“你緊張個啥,這事兒我剛剛告訴你們,官軍是神仙啊,能偷聽?看把你嚇的。”


    他稍一思索,對宋樞說:“估計有什麽事兒,咱們去看看。”


    他們剛剛站起來還沒走到門口,一匹馬已經來到大屋門前,一個聲音高聲喝道:“越技、宋樞,是否在此?快快出來。”


    越技和宋樞對視一眼,連忙快步走出大屋來到甲士麵前鞠了個躬。甲士打量了他們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文牘,“你倆就是越技和宋樞?把你們的‘驗’拿來。”


    兩人各自拿出一根寬木簡遞上去,甲士匆匆看了一遍,然後還給他們說:“你二人馬上去中間空場集合。”接著一撥馬頭,又向著另一個大屋奔去。


    宋樞迴身對幾個工匠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要沒讓你們去陵中勞作,就不會有大事兒,你們切記剛才的話不可外傳。”說罷,和越技一起向小空場走去。


    小空場上慢慢聚集起了二十多名工匠,大家互相看看,來的都是“大匠”,都是具備很強設計製作能力的領頭工匠。一會兒,去各大屋叫人的甲士都迴到廣場上,帶領的軍官對工匠們很客氣的請大家馬上去皇陵前殿前集合,就帶著騎卒們離開了。


    皇陵前殿。


    前殿已經封頂,但周邊腳手架還沒有拆除。章邯跪坐在前殿前高台的坐席之上,麵前一個巨大的條案上擺著一幅打開的竹簡。


    工匠們一隊一隊的來到高台之下,到最後一隊人站好,大約有兩百人左右。


    越技左右看了看,沒有甲士環繞,就他們這些工匠,還有就是高台之上的少府卿。


    章邯看到人齊了,站了起來。


    “各位大匠,”他說道:“昨天陵寢停工,阿房的宮殿也同時停工,想必各位都會感覺有些奇怪。也許,還有一些匠人會猜測是否是要封陵了,封陵是否會把各位殉葬在陵中?”


    這話說得太直接,底下工匠們開始發出嗡嗡的小聲說話聲,還有一些工匠向四處望去,想看看會不會突然衝出大批的軍卒。


    章邯抬手壓了壓,“要依照我的意思,是會給各位陪葬先皇帝的榮耀的。”


    他麵帶殺氣的看著工匠們:“始皇帝陵,營造了三十幾年,前前後後的財賦消耗無算,使用的刑徒和徭役數目無算。這麽龐大的陵墓,耗費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各位都是大匠,是機巧大師,既知道皇陵中有多少珍寶之物,也知道陵中機關設置之秘,如果泄露出去,引來大批狗盜之徒,豈不讓始皇帝在天之靈受擾嗎?”


    “我等保證不會泄露皇陵秘密。如果我等泄露,可車裂我等。”一個工匠喊道。


    “問題是,我們怎麽知道是誰泄露的呢?”章邯冷笑道:“何況,有什麽必要冒這個風險?與其日後一個一個的去查泄露之人,直接把兩萬工匠封在陵中陪葬,不是更可靠嗎?”


    他看著工匠們馬上又要躁動起來,兩手一抬一壓:“不過,陛下仁慈。”


    下麵的嗡嗡聲立即停息了。


    “陛下說,你們都是我大秦的能工巧匠,讓你們給先皇帝陪葬會損失大秦的國力。所以,不但不要你們陪葬,還要設立匠師台,既然各位都是大匠,以後都將成為匠作之師!陛下說要充分發揮你們的才智,為大秦效全力。”


    他用嚴厲的目光掃過工匠們,“你們以為如何?”


    工匠們愣住了:匠師?匠作之師?不但不殉葬,還要重用工匠?這不是做夢吧?


    越技的反應稍快一點,立即一扯宋樞,跪地伏拜:“皇帝陛下萬歲!”


    其他工匠也反應過來,先後跪了下去,高聲喝喊:“謝皇帝陛下,萬歲萬歲!”


    章邯一臉的嚴厲表情忽如春風融化冰雪一般改換成了笑容:“都起來吧。皇帝製命,匠師按技能分等,最高等年俸四百石,最低也有二百石。陛下如此厚待爾等,爾等也不要辜負了陛下的厚待就是。”


    工匠們剛要站起,聞聽這話又再次跪下磕起頭來。


    等工匠們重新站好後,章邯拿起案上的竹簡,掃視了一下工匠們:“某宣布幾件事情,還請你們協助官府,把工匠的遣散事項做好。第一,由現下在場的各位組建匠師台。皇帝把匠師台設在望夷宮附近,所以各位需要寫家書通傳家眷,各位匠師舉家遷移。不用擔心,有匠師台就需要試做工場,匠師家中適齡的男子可以在工場做工。”


    等下麵嗡嗡的討論聲降低一點兒後,他繼續說:“第二,你們迴去協助官府吏員,對其他工匠進行甄別。凡老秦三代的工匠可直接返迴原籍,不符合此條的工匠,一律遷往隴西郡。”


    下麵的嗡嗡聲一下就終止了。


    “皇帝陛下說,”章邯笑了笑,“工匠們一定知道在殉葬和遷隴西郡之間,如何選擇。”


    他又看了看竹簡,“哦,差點忘了,你們可以每人挑選兩名弟子,一定要選確實具有才幹和靈巧的人,帶去望夷宮,他們的家眷一起遷移。弟子也按技能發放年俸五十到一百石,成長快的弟子一樣會封匠師。弟子遷移家口者,家中適齡的男子也可以在工場做工。”


    工匠們再次跪了下去,七嘴八舌的喊道:“謝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仁慈。”“謝少府閣下。”“少府閣下萬歲。”……


    “都起來,都起來吧。”章邯等工匠們都站起來後,又說:“我知道,你們當中,一定有巧手工匠,還是很具有頭腦的巧手工匠,會猜測封陵陪葬之事。”


    他停了停,看著工匠們,有幾個工匠有些畏懼的閃避著他的目光。“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必有匠人在陵內暗設向外的暗門或者通道,一旦封陵可做逃生之用。”


    章邯臉上再次露出肅殺的表情:“近期陵衛發現有少許工匠在營外探查路徑……本少府可以告訴你們,沒用的。和你們說句實話,如果決意讓爾等陪葬,爾等即便逃出,也過不去守陵軍的防線。隻能落個身首分家的下場,還不如陪葬在陵中保留全身。”


    他放鬆了表情:“現在既然告知爾等,不會有陪葬之事,爾等做了此類機巧之事者,還望自行站出來,某會孤身陪同你們進陵,把那些不應該有的機關設置消除掉,以免日後成為打擾先皇帝神靈的不安因素。那麽你們是否信得過我少府邯呢?”


    沉默片刻後,越技第一個站出來深鞠一躬:“少府閣下,仆信得過你。”


    又有三個工匠站了出來,一起向章邯鞠躬。


    “好!”章邯一步躍下高台,伸手扶起幾位工匠,“那我們現在就去做此事,太史令已經卜算出吉時,幾日後就可封陵了。”


    _


    從皇陵迴到鹹陽宮,章邯直接去見胡亥。


    通報後走進殿內,正看見胡亥拉著樂府令在那兒指手畫腳的說著什麽,旁邊幾名樂女和芙蕖,要笑而不好意思笑的樣子憋著。看到章邯進來,胡亥才鬆開樂府令,走上丹陛坐好,還不忘對樂府令說了一句:“你別走,等我與少府談完事情咱們繼續說。”


    “見過陛下。”因為胡亥有三公九卿免拜的製令,章邯隻是行揖禮。


    “工匠和刑徒之事可已有眉目?”


    “匠師臣已選出,按陛下之意,近幾日通傳家口,遷往望夷宮,這些事少府負責。其他工匠盡皆遣散或遷隴西郡,這部分事情交給丞相府。”


    章邯拱手道:“刑徒之事昨夜臣到驪山就開始安排,山東刑徒已經按陛下的意思分別照故六國地域單獨立營。關中刑徒部分,臣讓中尉軍把陛下刑徒從軍的詔令轉傳下去,臣意在三日後酉時前,可確定組建完成各個屯、什、伍。臣意以為,由衛尉和中尉軍中,選任千人、五百主和百將,屯長及以下,均由刑徒中選任。”


    “善。”胡亥用手指敲了幾下禦案,章邯已經對小皇帝這個習慣有所了解了,知道這是皇帝在思考什麽事情的表現。


    “不過,什長還是由軍卒擔任吧,這也是為了練兵的方便。隻是需要跟擔任什長的軍卒說清楚,軍中沒有刑徒,隻有軍令,必須遵從由刑徒擔當的屯長指揮,做不到的就不要去當。另外,太史令卜算出蒙氏祭禮的最適宜時辰為七日後,朕意為蒙氏重新下葬,陪葬驪山,也算對先皇帝的告慰吧。”


    “嗨。”


    “既然匠師你已挑選出來了,我就要讓他們給我做件東西。韓談,把黑板抬過來。”


    章邯聽了感到奇怪,黑板,啥東西?


    隻見韓談指揮兩個內侍,抬上一塊置於木架上的黑石板。黑石板下麵的木框內還有一個白色石條。


    胡亥走下丹陛來到黑板前,拿起一個石條遞給章邯:“少府可知軍中號角的形狀,給我畫一畫。”


    章邯看了看手中的石條,舉手在黑石板上輕輕一劃,一道短白線就清晰地留在黑板之上。章邯便以石條為筆,大致畫了一個號角的形狀。


    胡亥拿起另一個石條,就著號角的形狀外圈,畫了一個大喇叭的形狀。然後對章邯說,“我要你去讓工匠做一個巨大的號角,但不是用吹的,而是在原來吹號角的位置孔洞大一些,能把我的嘴放在那裏。這樣我一喊話,就會擴大我的聲音,讓千百人都聽到。”


    胡亥拿起旁邊絲絹包裹出的“板擦”,擦掉號角和自己畫的喇叭,又重新畫了一個木架,一個小人兒和一個喇叭,這迴是喇叭嵌在木架裏,讓人說話的小口一端向上,彎曲著從木架上麵伸出,而小人兒則站在木架後麵對著上麵穿出來的部分說話。


    “做這麽個帶輪的木架來安放這個大號角,需要用的時候就推過來,不需要的時候就推開。少府以為如何?”


    章邯對皇帝佩服極了,這都怎麽想出來的?“陛下真巧思也。”


    “別就顧著奉承我。”胡亥笑著丟下石條,“大致意思就是如此,但這個用來喊話的大號角開多大的口,如何彎曲才能不損失聲音,這些事情還需要你的匠師們去費一番腦筋。材質就用赤銅吧,完成時間就是蒙氏祭禮前。”


    “這件物事鹹陽兵場工匠即可製作,正好臣也要去軍械場遴選匠師,一並辦了。陛下,匠師台設望夷宮左近,軍械場選出匠師是否也一並遷往望夷宮?”


    “匠師台設望夷宮是為了保證大秦匠藝的安全,也有一個安寧的匠作思索環境。匠師所製新巧物品的生產,還需鹹陽及其他軍械場。”


    胡亥瞥了一眼章邯,稍帶嚴厲的口吻說:“匠師台不是在望夷宮左近設置,是就設置在望夷宮內。我可不希望再花錢建設一堆房舍。你把望夷宮留出主殿和三個寢殿,待我想去看望匠師時有地方住一下就可以了。其他宮殿房舍都分配給匠師們用為匠作和居住之地,不足者再新建,現今朕可是要收緊開支的。”


    章邯想著把皇帝宮殿給工匠們當匠作所都很不情願,更何況讓匠師們直接住進宮室?不過既然皇帝發話了,他也隻能遵詔行事。


    “好啦,你去辦事。樂府令,樂府令,過來過來,剛才咱們還沒說完。”胡亥對著退到殿門一側的樂府令喊道。


    樂府令遲遲疑疑的剛要走過來,公子嬰從殿外進來,揮手止住樂府令:“你退下吧,我有要事向陛下奏報。”


    樂府令如蒙大赦一般的趕緊帶著樂女們離開了大殿。


    胡亥一看公子嬰把樂府令趕走了,沒了興頭,懶洋洋的倚在禦案上問:“皇兄有什麽要務啊?”


    公子嬰目視了一下韓談,輕輕甩了甩頭。韓談會意,揮手把宮人和內侍都趕了出去。公子嬰對著胡亥長揖一禮:“陛下讓叔孫通帶三車駕與甲士去山東訪賢之事,臣已辦妥,博士通朝會一結束就悄悄出發了。”


    “哦?動作很快嘛。”胡亥滿意的敲了敲禦案。


    “不過,博士通離開之時,對臣言道,所訪之賢,可能會有些人不便於入宮見駕,需要臣準備一個穩妥的地方接待訪客,因此要臣向陛下奏報。”


    “嗯。”胡亥突然想起一事,把話題岔開:“姬夷仁迴去了嗎?”


    “已經迴三川了。臣曾留其多待幾日,怕陛下有所封賞。他卻說,為陛下盡力是本分,此事也不宜過分張揚,就推辭了臣的挽留迴去了。”


    “講席老矣,身體也不像他自己說的已經完全康健。你擬一個詔令給丞相府,將其子姬延任三川郡丞,然後再賜姬夷仁金五百鎰。”


    “臣記下了。”


    “哎,博士通所言之事,我還真沒想到,難得博士心思如此縝密。”胡亥又把話題拉迴來,然後不敲禦案改敲自己的太陽穴了。


    想了一陣,對公子嬰說:“六國宮既已賜給李斯一宮,索性,剩下五宮賜給將閭昆弟三宮,公子高一宮,皇兄一宮。皇兄可先問太師想要哪一宮,然後考慮一下其他五宮的分配安排。”


    史書中,胡亥殺了將閭三兄弟之後,公子高害怕胡亥不但會殺自己,還會禍及自己的家人,於是自請為秦始皇殉葬。胡亥一高興賞了他十萬錢。他是死了,但沒有波及家人。本老拙的故事純屬杜撰,所以將閭昆弟既然未死,公子高當然也不用自請殉葬了。


    本故事中以後對公子高的描述均為杜撰。


    原胡亥大殺始皇帝的子女時沒有觸及公子高,主要原因是公子高的母親出身太低,基本影響不到胡亥的皇位。公子高之母本為一宮人,始皇帝一夕處理完政務,她正隨侍旁邊,就把她給辦了,還一箭中靶,於是就有了公子高,她母親也為此封為皇帝後宮嬪妃的最低一等,少使。公子高威脅不到胡亥皇位的另一個原因是,其母家為商賈,而在秦代,商人是低於普通庶民的地位,秦律禁止商賈穿戴絲綢衣物、乘坐華麗的車駕,“雖富無所芳華”。商賈及子女都不能從政做官,而且被征發徭役和戍邊的梯次更靠前。始皇征百越,征兵梯次就是商人和奴生子。


    胡亥今天朝會後單獨召見了將閭三兄弟和公子高,暢敘了一番“兄弟之情”,並把日後封王的想法跟他們打了個招唿。


    _


    看到公子嬰有推辭的意思想要說話,胡亥馬上製止:“皇兄先別推辭,賜你一宮,當然你可以去住,也需要去住,但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接待那些不便直接入宮召見的賢士。在鹹陽宮與你選的宮室之間修一道宮牆,並在六宮前重築道路通往裏閭。你去與少府商議,對了,我讓永巷令封閉宮室遣散宮人,內宦生活無著不宜盡數遣散,應該會有數千至上萬內宦無事可做,可用這批人來重修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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