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遲一出現,場麵霎時間一靜。


    而後,都停下了交談,紛紛站起身,對行遲行晚輩禮。


    “大師。”


    “行遲大師。”


    行遲二十幾歲開始行走江湖,至今已經有近七十年了。


    這七十年裏,他行過善、除過惡、救過人、殺過人,卻從未做過一件錯事。


    大朔的年號變過四次,換了四位皇帝。江湖人來了又去,更是換了七八茬。幾乎每一個江湖人,在踏入江湖之前,師父都會告訴他。


    “少林的行遲大師,是江湖上最德高望重的神僧。”


    “如果將來江湖上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大事,就去少林找行遲大師。”


    “如果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就去找行遲大師主持公道。”


    輩分、德行、武功、事跡,如果說要在江湖上找一個“完人”出來,除了行遲,無第二人作想。


    行遲轉過身,永戒攙扶著他,對眾人一一還禮。


    他已經不複三日之前的矍鑠,那超出常理的“金剛”筋骨,也已經變得枯朽。


    他已經不能自己行走。


    行遲要死了。


    照理說,一路圓滿的絕頂之上,除非身具其他殘缺的境界,是不會陷入天人五衰的。


    但行遲是依靠少林的底蘊,走了邪路,強行將“金剛”推到了超出圓滿的地步,這才能與籍天睿交手,又怎麽會不付出代價。


    李淼也想過救他,檢查過他的身體和經脈。


    行遲的身體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了,他的筋骨已經逐漸固化,真氣變成了某種極為濃縮的膠狀,而且在不斷地朝結晶體演化,逐漸刺破每一寸經脈,撐裂他的每一處內髒。


    而這些真氣又無法突破他的“金剛”皮肉,就將所有血液全部兜在了行遲體內。


    所以,他麵上才看著沒有異狀。


    可以說,自從與籍天睿交戰之後,行遲無時無刻不在經曆著遠超天人五衰的、“千刀萬剮”的疼痛。


    對於這種情況,嫁衣神功也無用。


    李淼隻有一個辦法。


    他治好柳白雲的那一手“生物焊接”武功,或許可以從惡人身上切下肢體、內髒,嫁接到行遲身上。


    李淼對行遲提過這個辦法,行遲笑著拒絕了。


    “殺生續命,如同魔道。”


    “和尚一輩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做了個好和尚。臨了做下這種事,豈不是廢了這九十餘年的修行?”


    “緣起緣滅,都是因果。和尚合該放下這身臭皮囊,去見一見和尚信了一輩子的佛了。”


    李淼也隻能尊重行遲的選擇。


    說迴眼下,方才眾人一見行遲,都忙不迭低頭行禮。


    待到抬起頭來,見到行遲這般模樣,一時間紛紛大驚失色。


    “大師!”


    “行遲大師!”


    “這!這!”


    不止是慌亂,甚至有人還未開口,就已經簌簌流下淚來,泣不成聲。


    明教打上山門,行遲突然要退位,甚至隻等了三天時間,都沒有等那些真正有分量的大派前來見禮。


    照理說,很容易就能推導出行遲可能有不測的結論。


    但,確實沒有任何一個人,想過行遲會死。


    他怎麽會死呢?


    圍攻光明頂,明教引發山火,行遲孤身衝入火海,救出被困的江湖人,行遲沒死。


    福建大災,行遲數次耗幹真氣,幾近油盡燈枯,還讓出自己的口糧給受災百姓,近一月未曾進食,內外交困之下形如枯槁,行遲沒死。綠柳樓橫行江湖,滅了藏劍山莊滿門,行遲日夜疾行五百裏上山,在山巔護住莊主孤女,三日間抵住綠柳樓數百殺手的圍攻,渾身浴血,終於拖到江湖正道迴援,行遲還是沒死。


    上山、下山、除惡、救人,這一樁樁一件件,甚至有些已經隨著年代久遠,無人記得。


    行遲永遠在那裏,在江湖上。


    江湖人早已將他當成了某種,獨屬於江湖人的信仰。


    仿佛隻要他還在,這江湖就還有一個公道,還有一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時的依靠,還有一個可以真心托付、可以全然相信的正道。


    如果說行遲信的是佛,那江湖人心中的佛,就是行遲。


    現在看到行遲這般模樣,眾人隻覺得好像天塌下來一般。


    “這,這!”


    方才還在想著與李淼爭論的蕭掌門,此時已經沒了爭風吃醋的心思,結結巴巴,手緊緊攥成拳頭,眼中流下淚來。


    他初入江湖時,惹了一位亦正亦邪的高手。


    按照江湖規矩,當時是他的過錯。雖然那人要他的命有些出格了,但一來那人武功太高,二來是他有錯在先,所以無人替他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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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投無路之下,他找到了當時在附近救災的行遲。


    行遲帶著他上門去找了那位高手,替他伏低做小、賠禮道歉,說了幾句話。


    “蕭少俠還年輕,日後或許能救下許多人命。”


    “和尚我修佛,最缺功德,不妨由和尚我來替他還上這筆債。”


    “日後他救下的人命,都算是和尚的功德。”


    “江湖路遠,迷惑障難。一念之差,走錯一步的人太多。”


    “和尚應當拉上一把,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


    說完,行遲自擊一掌,登時就受了重傷,吐出血來。


    那位高手也就將與蕭掌門的仇怨一筆勾銷。


    雖然日後蕭掌門還是改不了自己的脾氣,總是會做出一些執拗、幼稚的事情來,但行遲這番話,他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那日之後,蕭掌門每救下一個人,就會向行遲寄出一封信。


    說,當年的蕭少俠,還了行遲大師一份功德。


    行遲也就會迴一封信,寫一句勉勵的話。


    於是蕭掌門就繼續救人,繼續寫信。


    在場之人,不少都有過類似的經曆。


    方才還熱鬧非常的廣場,一時間竟陡然齊齊響起抽噎之聲來,不少平日裏拿腔作勢的江湖人,都握不住手中的兵器,掉在地上,掩麵哭泣。


    “大,大師,可還有,可還有辦法?”


    蕭掌門顫抖著問道。


    行遲笑了笑,這一笑,蕭掌門更是一時愣住了。


    行遲的牙齒,已經脫落了不少。


    修到絕頂一級,已經多少有了幾分見神不壞的神韻,不到將死,是不會出現發疏齒鬆的將死之相的。


    “和尚叨擾諸位了。”


    “本想著,過會兒再與諸位說一下這事,卻不想和尚這皮囊壞的太快,已經撐不住場麵了。”


    行遲說了幾句話,就似乎已經支撐不住。緩了一會,這才繼續說道。


    “今日,除去要傳位給我這劣徒之外。”


    “確實,也是想與諸位說一下。”


    “和尚要圓寂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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