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十六章 淩霄城


    這日晚間,石破天一早就上了床,但思如潮湧,翻來覆去的真到中宵,才迷迷糊糊的入


    睡。


    睡夢之中,忽聽得窗格上得得得的輕高三下,他翻身從起,記得丁當以前兩次半夜裏來


    尋自己,都是這般擊窗為號,不禁衝口而出:“是叮叮……”隻說得三個字,立即住口,歎


    了口氣,心想:“我這可不是發癡?叮叮當當早隨她那天哥去了,又怎會再來看我?”


    卻見窗子緩緩推開,一個苗條的身形輕輕躍入,格的一笑,卻不是丁當是誰?她走到床


    前,低聲笑道:“怎麽將我截去了一半?叮叮當當變成了叮叮?”


    石破天又驚又喜,“啊”的一聲,從**跳了下來,道:“你……你怎麽又來了?”丁


    當抿嘴笑道:“我記掛著你,來瞧你啊。怎麽啦,來不得麽?”石破天搖頭道:“你找到了


    你真天哥,又業瞧我這假的作甚?”


    丁當笑道:“啊唷,生氣了,是不是?天哥,日裏我打了你一記,你惱不惱?”說著伸


    手輕撫他麵頰。


    石破天鼻中聞到甜甜的香氣,臉上受著她滑膩手掌溫柔的撫摸,不由得心煩意亂,囁嚅


    道:“我不惱。叮叮當當,你不用再看我。你認錯了人,大家都沒法子,隻要你不當我是騙


    子,那就好了。”


    丁當柔聲道:“小騙子,小騙子!唉,你倘若真是個騙子,說不定我反而喜歡。天哥,


    你是天下少有的正人君子,你跟我拜堂成親,始終……始終沒把我當成是你的妻子。”


    石破天全身發燒,不由得羞慚無地,道:“我……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不是不想,隻是


    我不……不敢!幸虧……幸虧咱們沒有什麽,否則……否則可就不知如何是好!”


    丁當退開一步,坐在床沿之上,雙手按著臉,突然嗚嗚咽咽的啜泣起來。石破天慌了手


    腳,忙問:“怎……怎麽啦?”丁當哭道:“我……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可是人家……人


    家卻不這麽想啊。我當真是跳在黃河裏也洗不清了。那個石中玉,他……他說我跟你拜過了


    天地,同過了房,他不肯要我了。”石破天頓足道:“這……這便如何是好?叮叮當當,你


    不用著急,我跟他說去。我去對他說,我跟你清清白白,那個相敬如……如什麽的。”


    丁當忍不住卟哧一聲,破涕為笑,說道:“‘相敬如賓’是不能說的,人家夫妻那才是


    相敬如賓。”石破天道:“啊,對不起,我又說錯了。我聽高三娘子說過,卻不明白這四個


    字的真正意思。”


    丁當忽又哭了起來,輕輕頓足,說道:“他恨死了你,你跟他說,他也不會信你的。”


    石破天內心隱隱感到歡喜:“他不要你,我可要你。”但知這句話不對,就是想想也不


    該,口中隻說:“那怎麽辦?那怎麽辦?唉,都是我不好,這可累了你啦!”


    丁當哭道:“他跟你無親無故,你又無恩於他,反而和他心上人拜堂城親,洞房花燭,


    他不恨你恨誰?倘若他……他不是他,而是範一飛、呂正平他們,你是救過他性命的大恩


    公,當然不論你說什麽,他就信什麽了。”


    石破天點頭道:“是,是,叮叮當當,我好生過意不去。咱們總得想個法子才是。啊,


    有了,你請爺爺去跟他說個明白,好不好?”丁當頓足哭道:“沒用的,沒用的。他……他


    石中玉過不了幾天就沒命啦,咱們一時三刻,又到那裏找爺爺去?”石破天大驚,問道:


    “為什麽他過不了幾天就沒了性命?”


    丁當道:“雪山派那白萬劍先前誤認你是石中玉,將你捉拿了去,幸虧爺爺和我將你救


    得性命,否則的話,他將你押到淩霄城中,早將你零零碎碎的割來殺了,你記不記得?”石


    破天道:“當然記得。啊喲,不好!這一次石莊主和白師傅又將他送上淩霄城去。”丁當哭


    聲道:“雪山派對他恨之切骨。他一入淩霄城,那裏還有性命?”石破天道:“不錯,雪山


    派的人一次又一次的來捉我,事情確是非同小可。不過他們衝著石莊主夫婦的麵子,說不定


    隻將你的天哥責罵幾句,也就算了。”


    丁當咬牙道:“你倒說得容易?他們要責罵,不會在這裏開口嗎?何必萬裏迢迢的押他


    迴去?他們雪山派為了拿他,已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石破天登時背上出了一陣冷汗,雪山派此次東來江南,確是死傷不少,別說石中玉在淩


    霄城中所犯的事必定十分重大,單是江南這筆帳,就決非幾句責罵便能了結。


    丁當又道:“天哥他確有過犯,自己送了命也就罷了,最可惜石莊主夫婦這等俠義仁厚


    之人,卻也要陪上兩條性命。”


    石破天跳將起來,顫聲道:“你……你說什麽?石莊主夫婦也要陪上性命?”石清、閔


    柔二人這數日來待他親情深厚,雖說是認錯了人,但在他心中,卻仍是世上待他最好之人,


    一聽到二人有生死危難,自是關切無比。


    丁當道:“石莊主夫婦是天哥的父母,他們送天哥上淩霄城去,難道是叫他去送死?自


    然是要向白老爺子求情了。然而白老爺子一定不會答允的,非殺了天哥不可。石莊主夫婦愛


    護兒子之心何等深切,到得緊要關頭,勢須動武。你倒想想看,淩霄城高手如雲,又占了地


    利之便,石莊主夫婦再加上天哥,隻不過三個人,又怎能是他們的對手?唉,我瞧石夫人待


    你真好,你自己的媽媽恐怕也沒她這般愛惜你。她……她……竟要去死在淩霄城中,我想想


    就難過。”說著雙手掩麵,又嚶嚶啜泣起來。


    石破天全身熱血如沸,說道:“石莊主夫婦有難,不論淩霄城有多大兇險,我都非趕去


    救援不可。就算救他們不行,我也寧可將性命陪在那裏,決不獨生。叮叮當當,我去了!”


    說著大踏步便走向房門。


    丁當拉住他衣袖,問道:“你去那裏?”


    石破天道:“我連夜趕上他們,和石莊主夫婦同上淩霄城去。”丁當道:“威德先生白


    老爺子武功厲害得緊,再加上他兒子白萬劍,還有什麽風火神龍封萬裏啦等等高手,就說你


    武功上勝得過他們,但淩霄城中步步都是機關,銅網毒箭,不計其數。你一個不小心踏入了


    陷井,便有天大的本事,餓也餓死了你。”石破天道:“那也顧不得啦。”


    丁當道:“你逞一時血氣之勇,也死在淩霄城中,可是能救得了石莊主夫婦麽?你若是


    死了,我可不知有多傷心,我……我也不能活了。”


    石破天突然聽到她如此情致纏綿的言語,一顆心不由得急速跳動,顫聲道:“你……你


    為什麽對我這樣好?我又不是你的……你的真天哥。”


    丁當吧道:“你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在我心裏,實在也沒什麽分別,何況我和你相聚


    多日,你又一直待我這麽好。‘日久情生’這四個字,你總聽見過吧?”她抓住了石破天雙


    手,說道:“天哥,你答允我,你無論如何,不能去死。”石破天道:“可是石莊主夫婦不


    能不救。”丁當道:“我倒有個計較在此,就怕你疑心我不懷好意,卻不便說。”石破天急


    道:“快說,快說!你又怎會對我不懷好意?”


    丁當遲疑道:“天哥,這事太委屈了你,又太便宜了他。任誰知道了,都會說我安排了


    個圈套要你去鑽。不行,這件事不能這麽辦。雖然說萬無一失,畢竟太不公道。”


    石破天道:“到底是什麽法子?隻須救得石莊主夫婦,委屈了我,又有何妨?”


    丁當道:“天哥,你既定要我說,我便聽你的話,這就說了。不過你倘若真要照這法子


    去幹,我可又不願。我問你,他們雪山派到底為會議這般痛恨石中玉,非殺了他不可?”


    石破天道:“似乎石中玉本是雪山派弟子,犯了重大門規,在淩霄城中害死了白師傅的


    小姐,又累得他師父封萬裏給白老爺爺斬了一條臂膀,說不定他還做了些別的壞事。”


    丁當道:“不錯,正因為石中玉害死了人,他們才要殺他抵命。天哥,你有沒害死過白


    師傅的小姐?”石破天一怔,道:“我?我當然沒有。白師傅的小姐我從來就沒見過。”丁


    當道:“這就是了。我想的法子,說來也沒什麽大不了,就是讓你去扮石中玉,陪著石莊主


    夫婦到淩霄城去。等得他們要殺你之時,你再吐露真相,說道你是狗雜種,不是石中玉。他


    們要殺的是石中玉,並不是你,最多罵你一頓,說你不該扮了他來騙人,終究會將你放了。


    他們不殺你,石莊主夫婦也不會出手,當然也就不會送了性命。”


    石破天沉吟詩道:“這法子倒真好。隻是淩霄城遠在西域,幾千裏路和白師傅他們一路


    同行,隻怕……隻怕我說不了三名話,就露了破綻出來。叮叮當當,你知道,我笨嘴笨舌,


    那裏及得上你這個……你這個天哥的聰明伶俐。”說著不禁黯然。


    丁當道:“這個我倒想過了。你隻須在喉頭上塗上些藥物,讓咽喉處腫了起來,裝作生


    了個大瘡,從此不再說話,腫消之後仍是不說話,假裝變了啞巴,就什麽破綻也沒有了。”


    說著忽然歎了口氣,幽幽的道:“天哥,法子雖妙,但總是教你吃虧,我實在過意不去。你


    知道的,在我心中,寧可我自己死了,也不能讓你受到半點委屈。”


    石破天聽她語意之中對自己這等情深愛重,這時候別說要他假裝啞巴,就是要自己為她


    而死,那也是勇往直前,絕無異言,當即大聲道:“很好,這主意真妙!隻是我怎麽去換了


    石中玉出來?”丁當道:“他們一行人都在橫石鎮上住宿,咱們這就趕去。我知道石中玉睡


    的房間,咱們悄悄進去,讓他跟你換了衣衫。明日早晨你就大聲呻吟,說是喉頭生了惡瘡,


    從此之後,不到白老爺子真要殺你,你總是不開口說話。”石破天喜道:“叮叮當當,這般


    好法子,虧你怎麽想得出來?”


    丁當道:“一路上你跟誰也不可說話,和石莊主夫婦也不可太親近了。白師傅他們十分


    精明厲害,你隻要露出半點馬腳,他們一起疑心,可就救不得石莊主夫婦了。唉,石莊主夫


    婦英雄俠義,倘若就此將性命斷送在淩霄城裏……”說著搖搖頭,歎了口長氣。


    石破天點頭道:“這個我自理會得,便是殺我頭也不開口。咱們這就走吧。”


    突然間房門呀的一聲推開,一個女子聲音叫道:“少爺,你千萬別上她當!”蒙朧夜色


    之中,隻見一個少女站在門口,正是侍劍。


    石破天道:“侍劍姊姊,什……什麽別上她當?”侍劍道:“我在房門外都聽見啦。這


    丁姑娘不安好心,她……她隻是想救她那個天哥,騙了你去作替死鬼。”石破天道:“不是


    的!丁姑娘是幫我想法子去救石莊主、石夫人。”侍劍急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少爺,她


    決不會對你安什麽好心。”


    丁當冷笑道:“好啊,你本來是真幫主的人,這當兒吃裏扒外,卻來挑撥是非。”轉頭


    向石破天道:“天哥,別理這小賤人,你快去問陳香主他們要一把悶香,可千萬別說起咱們


    計較之事。要到悶香後,別再迴來,在大門外等我。”石破天問道:“要悶香作什麽?”丁


    當道:“等會你自然知道,快去,快去!”石破天道:“是!”推窗而出。


    丁當微微冷笑,道:“小丫頭,你良心倒好!”


    侍劍驚唿一聲,轉身便逃。丁當那容她逃走?搶將上去,雙掌齊發,擊中在她後心,侍


    劍哼也沒哼,登時斃命。


    丁當正要越窗而出,忽然想起一事,迴身將侍劍身上衣衫扯得稀爛,褲子也扯將下來,


    裸了下身,將她屍身放在石破天的**,拉過錦被蓋上。次日長樂幫幫眾發覺,定當她是力


    拒強暴,被石破天一怒擊斃。這麽一來,石破天數日不歸,貝海石等隻道他暫離避羞,一時


    也不會出外找尋。


    她布置已畢,悄悄繞到大門外。過了一盞茶時分,石破天越牆出來,說道:“悶香拿到


    了。”丁當道:“很好!”兩人快步而行,來到河邊,乘上小船。


    丁當執槳劃了數裏,棄船上岸,隻見柳樹下係著兩匹馬。丁當道:“上馬吧!”石破天


    讚道:“你真想得周到,連坐騎都早備下了。”丁當臉上一紅,嗔道:“什麽周到不周到?


    這是爺爺的馬,我又不知道你急著想去搭救石莊主夫婦。”


    石破天不明白她為什麽忽然生氣,不敢多說,便即上馬。兩人馳到四更天時,到了橫石


    鎮外,下馬入鎮。


    丁當引著他來到鎮上四海客棧門外,低聲道:“石莊主夫婦和兒子睡在東廂第二間大房


    裏。”石破天道:“他們三個睡在一房嗎?可別讓石莊主、石夫人驚覺了。”


    丁當道:“哼,做父母的怕兒子逃走,對雪山派沒法子交代啊,睡在一房,以便日夜監


    視。他們隻管顧著自己俠義英雄的麵子,卻不理會親生兒子是死是活。這樣的父母,天下倒


    是少有。”言語中大有憤憤不平之意。


    石破天聽她突然發起牢騷來,倒不知如何接口才是,低聲問道:“那怎麽辦?”


    丁當道:“你把悶香點著了,塞在他們窗中,待悶香點完,石莊主夫婦都已昏迷。就推


    窗進內,悄悄將石中玉抱出來便是。你輕功好,翻牆進去,白師傅他們不會知覺的,我可不


    成,就在那邊屋簷下等你。”石破天點頭道:“那倒不難。陳香主他們將雪山派弟子迷倒擒


    獲,使的便是這種悶香嗎?”丁當點了點頭,笑道:“這是貴幫的下三濫法寶,想必十分靈


    驗,否則雪山群弟子也非泛泛之輩,怎能如此輕易的手到擒來?”又道:“不過你千萬得小


    心了,不可發出半點聲息。石莊主夫婦卻又非雪山派弟子可比。”


    石破天答應了,打火點燃了悶香,雖在空曠之處,隻聞到點煙氣,便已覺頭暈腦脹。他


    微微一驚,問道:“這會熏死人嗎?”丁當道:“他們用這悶香去捉拿雪山弟子,不知有沒


    熏死了人。”


    石破天道:“那倒沒有。好,你在這裏等我。”走到牆邊,輕輕一躍,逾垣而入,了無


    聲息,找到東廂第二間房的窗子,側耳聽得房中三人唿吸勻淨,好夢正酣,便伸舌頭舐濕紙


    窗,輕輕挖個小孔,將點燃了的香頭塞入孔中。


    悶香燃得好快,過不多時便已燒盡。他傾聽四下裏並無人聲,當下潛運內力輕推,窗扣


    便斷,隨即推開窗子,左手撐在窗檻上,輕輕翻進房中,藉著院子中射進來的星月微光,見


    房中並列兩炕,石清夫婦睡於北炕,石中玉睡於南炕,三人都睡著不動。


    他踏上兩步,忽覺一陣暈眩,知是吸進了悶香,忙屏住唿吸,將石中玉抱起,輕輕躍到


    窗外,翻牆而出。


    丁當守在牆外,低聲讚道:“幹淨利落,天哥,你真能幹。”又道:“咱們走得遠些,


    別驚動了白師傅他們。”


    石破天抱著石中玉,跟著她走出數十丈外。丁當道:“你把自己裏裏外外的衣衫都脫了


    下來,和他對換了。袋裏的東西也都換過。”石破天探手入懷,摸到大悲老人所贈的一盒木


    偶,又有兩塊銅牌,掏了出來,問道:“這……這個也交給他麽?”丁當道:“都交給他!


    你留在身上,萬一給人見到,豈非露出了馬腳?我在那邊給你望風。”


    石破天見丁當走遠,便混身上下脫個精光,換上石中玉的內內褲,再將自己的衣服給石


    中玉穿上,說道:“行啦,換好了!”


    丁當迴過身來,說道:“石莊主、石夫人的兩條性命,此後全在乎你裝得像不像了。”


    石破天道:“是,我一定小心。”


    丁當從腰間解下水囊,將一皮囊清水都淋在石中玉頭上,向他臉上凝視一會,這才轉過


    頭來,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小鐵盒,揭開盒蓋,伸手指挖了半盒油膏,對石破天道:“仰起頭


    來!”將油膏塗在他喉頭,說道:“天亮之前,便抹去了藥膏,免得給人瞧破。明天會有些


    痛,這可委屈你啦。”石破天道:“不打緊!”隻見石中玉身子略略一動,似將醒轉,忙


    道:“叮叮當當,我……我去啦。”丁當道:“快去,快去!”


    石破天舉步向客棧走去,走出數丈,一迴頭,隻見石中玉已坐起身來,似在和丁當低聲


    說話,忽聽得丁當格的一笑,聲音雖輕,卻充滿了歡暢之意。石破天突然之間感到一陣劇烈


    的難過,隱隱覺得:從今而後,再也不能和丁當在一起了。


    他略一踟躕,隨即躍入客棧,推窗進房。房中悶香氣息尚濃,他凝住唿吸開了窗子,讓


    冷風吹入,隻聽遠處馬蹄聲響起,知是丁當和石中玉並騎而去,心想:“他們到那裏去了?


    叮叮當當這可真的開心了吧?我這般笨嘴笨舌,跟她在一起,原是常常惹她生氣。”


    在窗前悄立良久,喉頭漸漸痛了起來,當即鑽入被窩。


    丁當所敷的藥膏果然靈驗,過不到小半個時辰,石破天喉頭已十分疼痛,伸手摸去,觸


    手猶似火燒,腫得便如生了個大瘤。他挨到天色微明,將喉頭藥膏都擦在在被上,然後將被


    子倒轉來蓋在身上,以防給人發覺藥膏,然後呻吟了起來,那是丁當教他的計策,好令石清


    夫婦關注他的喉痛,縱然覺察到頭暈,懷疑或曾中過悶香,也不會去分心查究。


    他呻吟了片刻,石清便已聽到,問道:“怎麽啦?”語意之中,頗有惱意。閔柔翻身坐


    起,道:“玉兒,身子不舒服麽?”不等石破天迴答,便即披衣過來探看,一眼見到他雙頰


    如火,頸中更腫起了一大塊,不由得慌了手腳,叫道:“師哥,師哥,你……你來看!”


    石清聽得妻子叫聲之中充滿了驚惶,當即躍起,縱到兒子炕前,見到他頸中紅腫得甚是


    厲害,心下也有些發慌,說道:“這侈半是初起的癰疽,及早醫治,當無大害。”問石破天


    道:“痛得怎樣?”


    石破天呻吟了幾聲,不敢開口說話,心想:“我為了救你們,才假裝生這大瘡。你們這


    等關心,可見石中玉雖然做了許多壞事,你們還是十分愛他。可就沒一人愛我。”心中一


    酸,不由得目中含淚。


    石清、閔柔見他幾乎要哭了出來,隻道他痛得厲害,更是慌亂。石清道:“我去找個醫


    生來瞧瞧。”閔柔道:“這小鎮上怕沒好醫生,咱們迴鎮江去請貝大夫瞧瞧,好不好?”石


    清搖頭道:“不!沒的既讓白萬劍他們起疑,又讓貝海石更多一番輕賤。”他知貝海石對他


    兒子十分不滿,說不定會乘機用藥,加害於他,當即快步走了出去。


    閔柔斟了碗熱湯來給石破天喝。這毒藥藥性甚是厲害,丁當又給他搽得極多,咽喉內外


    齊腫,連湯水都不易下咽。閔柔更是驚慌。


    不久石清陪了個六十多歲的大夫進來。那大夫看看石破天的喉頭,又搭了他雙手腕脈,


    連連搖頭,說道:“醫書雲:癰發有六不可治,咽喉之處,藥食難進,此不可治之一也。這


    位世兄脈洪弦數,乃陽盛而陰滯之象。氣,陽也,血,陰也,血行脈內,氣行脈外,氣得邪


    而鬱,津液稠粘,積久滲入脈中,血為之濁……”他還在滔滔不絕的說下去,石清插口道:


    “先生,小兒之癰,尚屬初起,以藥散之,諒無不可。”那大夫搖頭擺腦的道:“總算這位


    世兄命大,這大癰在橫石鎮上發作出來,遇上了我,性命是無礙的,隻不過想要在數日之內


    消腫複原,卻也不易。”


    石清、閔柔聽得性命無礙,都放了心,忙請大夫開方。那大夫沉吟良久,開了張藥方,


    用的是芍藥、大黃、當歸、桔梗、防風、薄荷、芒硝、金銀花、黃耆、赤茯苓幾味藥物。


    石清粗通藥性,見這些藥物都是消腫、化膿、清毒之物,倒是對症,便道:“高明,高


    明!”送了二兩銀子診金,將大夫送了出去,親去藥鋪贖藥。


    待得將藥贖來,雪山派諸人都已得知。白萬劍生怕石清夫婦鬧什麽玄虛,想法子搭救兒


    子,假意到房中探病,實則是察看真相,待見石破天咽喉處的確腫得厲害,閔柔驚惶之態絕


    非虛假,白萬劍心下暗暗得意:“你這奸猾小子好事多為,到得淩霄城後一刀將你殺了,倒


    便宜了你,原是要你多受些折磨。這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報應。”但當著石清夫婦的麵,也


    不便現出幸災樂禍的神色,反對閔柔安慰了幾句,退出房去。


    石清瞧著妻子煎好了藥,服侍兒子一口一口的喝了,說道:“我已在外麵套好了大車。


    中玉,男子漢大丈夫,可得硬朗些,一點兒小病,別耽誤了人家大事。咱們走吧。”


    閔柔躊躇道:“孩子病得這麽厲害,要他硬挺著上路,隻怕……隻怕病勢轉劇。”石清


    道:“善惡二使正赴淩霄城送邀客銅牌,白師兄非及時趕到不可。要是威德先生和他們動手


    之時咱們不能出手相助,那更加對不起人家了。”閔柔點頭道:“是!”當下幫著石破天穿


    好了衣衫,扶他走出客棧。


    她明白丈夫的打算,以石清的為人,決不肯帶同兒子偷偷溜走。俠客島善惡二使上淩霄


    城送牌,白自在性情暴躁無比,一向自尊自大,決不會輕易便接下銅牌,勢必和張三、李四


    惡鬥一場。石清是要及時趕到,全力相助雪山派,倘若不幸戰死,那是武林中人的常事,石


    家三人全都送命在淩霄城中,兒子的汙名也就洗刷幹淨了。但若竟爾取勝,合雪山派和玄素


    莊之力打敗了張三、李四,兒子將功贖罪,白自在總不能再下手殺他。


    閔柔在長樂幫總舵中親眼見到張三、李四二人的武功,動起手來自是勝少敗多,然而血


    肉之軀,武功再高,總也難免有疏忽失手之時,一線機會總是有的,與其每日裏提心吊膽,


    鬱鬱不樂,不如去死戰一場,圖個僥幸。他夫婦二人心意相通,石清一說要將兒子送上淩霄


    城去,閔柔便已揣摸到了他的用意。她雖愛憐兒子,終究是武林中成名的俠女,思前想後,


    畢竟還是丈夫的主意最高,是以一直沒加反對。


    白萬劍見石清夫婦不顧兒子身染惡疾,竟逼著他趕路,心下也不禁欽佩。


    橫石鎮上那大夫毫不高明,將石破天頸中的紅腫當作了癰疽,但這麽一來,卻使石清夫


    婦絲毫不起疑心。白萬劍等人自然更加瞧不出來。石破天與石中玉相貌本像,穿上了石中玉


    一身華麗的衣飾,宛然便是個翩翩公子。他躺在大車之中,一言不發。他不善作偽,沿途露


    出的破綻本來著實不少,隻是石清夫婦與兒子分別已久,他的舉止習慣原本如何,二人毫不


    知情,石破天破綻雖多,但隻要不開口說話,他二人縱然精明,卻也瞧不出來。


    一行人加緊趕路,唯恐給張三、李四走在頭裏,淩霄城中眾人遇到兇險,是以路上毫不


    敢耽擱。到得湖南境內,石破天喉腫已消,棄車騎馬,卻仍是啞啞的說不出話來。石清陪了


    他去瞧了幾次醫生,診不出半點端倪,不免平添了幾分煩惱,教閔柔多滴無數眼淚。


    不一日,已到得西域境內。雪山弟子熟悉路徑,盡抄小路行走,料想張三、李四腳程雖


    快,不知這些小路,勢必難以趕在前頭。但石清夫婦想著見到威德先生之時,倘若他大發雷


    霆,立時要將石中玉殺了,而張三、李四決無如此湊巧的恰好趕到,那可就十分難處,當真


    是早到也不好,遲到也不好。夫妻二人暗中商量了幾次,苦無善法,惟有一則聽天由命,二


    則相機行事了。


    又行數日,眾人向一條山嶺上行去,走了兩日,地勢越來越高。這日午間,眾人到了一


    排大木屋中。白萬劍詢問屋中看守之人,得知近日並無生麵人到淩霄城來,登時大為寬心,


    當晚眾人在木屋中宿了一宵,次日一早,將馬匹留在大木屋中,步行上山。此去向西,山勢


    陡峭,已無法乘馬。幾名雪山弟子在前領路,一路攀援而上。


    石破天跟在父母身後,既不超前,亦不落後。石清和閔柔見他腳程甚健,氣息悠長,均


    想:“這孩子內力修為,大是不弱,倒不在我夫婦之下。”想到不久便要見到白自在,卻又


    擔起心來。


    行到傍晚,隻見前麵一座山峰衝天而起,峰頂建著數百間房屋,屋外圍以一道白牆。


    白萬劍道:“石莊主,這就是淩霄城了。僻處窮鄉,一切俱甚粗簡。”石清讚道:“雄


    踞絕頂,俯視群山,‘淩霄’兩字,果然名副其實。”眼見山腰裏雲霧靄靄上升,漸漸將淩


    霄城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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