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雨從小生活在農村,對底層互相戕害有所耳聞。


    村民和水管員是社會矛盾的交匯點,村民和水管員就像一個蹺蹺板站著兩個人。


    農田灌溉水是蹺蹺板中間的,一條中繼線,村民站在蹺蹺板一頭,水管員站在蹺蹺板另一頭。


    村民與水管員取得暫時的平衡,可是灌溉農田水永遠是動態的。


    移動水的位置,村民就會被拋棄的感覺,水管員和村民處在不同的位置,所以就有不同的認知。


    大壩村民認為水是用來灌溉農田的,可河西冰川融雪水,是稀缺的資源,用在金城市各個領域。


    金城公司冶煉貴金屬,需要冷龍嶺雪水,市民生活用水,城市綠化水,北山防護林灌溉用水……


    蹺蹺板中繼線一旦發生移動,就會引起震蕩。


    有人得利,必有人受損,站在最高點的人,就是被你幹掉的敵人。


    民以食為天,底層生活的村民,遇到利益,村民也不會讓步,動村民灌溉農田水,猶如殺人家父母。


    金城市是工業城市,工業要大於農業,拋去這個村民的觀念,猶如刨村民的祖墳。


    去年大壩村三社村民蔣雙,就把水管員張寬丟在水渠裏。


    麵對比自己身份高的人在渠道裏掙紮,村民內心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愉悅感。


    張寬爬出來,又丟進去,如同貓戲弄抓到手的老鼠。


    水管員在渠道被村民水淹,對水管員職業生涯,是一種挫敗感,失敗的陰影伴隨一生。


    水管員有生命之憂,安全無法保障,抱著今朝有酒今朝醉,開始混日子。


    如此造成惡性循環,水管員工作是義氣,人情,和村民拉關係。


    友情在利益麵前,是紙糊的,遇到水就成了漿糊。


    水管員張寬的哭訴還沒有結束,就有一個女人哭腔聲:“我的孩子誰接送?”


    原來是出納兼保管譚小莉,離縣城十幾公裏,她按時上班,孩子無人接送。


    劉世雨一聲嗬斥,“夠了,牢騷發一下就可以了,西河縣是貧苦縣,得到一份穩定工作不容易。”


    “誰不願意到水管站工作,寫一份辭職報告,我今天下午連夜上報水務局。”


    “發工資,就得上班,我的權限就這些,製度必須落實下去,今天開始下達執行。”


    眾人低頭不語。


    “有不願到水管站上班的人嗎?我可以放假,去辦私事,在離職之前工資待遇不變。”


    “沒人離職,我就布置工作了。”


    曾經的站長郭成奎嬌慣縱容,害了自己,他要用霹靂手段,整治水管員。


    “沿溝的攔河壩,紅山路導流涵洞、頭溝溢流壩、蔣家莊泄洪衝砂閘、牧馬農場的進水閘,誰在維護渠道?”


    下麵的人麵麵相覷,以前並沒有固定那一個護渠工維護這段渠道,而是大壩水管站集體維護,也就是沒有維護。


    那就讓薛長河維護這段渠道。


    “劉站長,那段渠道幾十年老化,修在河道裏,很容易洪水衝垮,我幹不了。”


    劉世雨大火,“護理渠道,你還沒有幹,怎麽就幹不了?一名護渠工服從分配,這是起碼的職業道德。”


    “幹不了渠道護理,薛長河,你今天就到水務局報到,讓局長給你分配一個,你勝任的工作。”


    “從此水管站不會再給你分配新的工作,你想待在家裏,我會如實的,把你上班考勤呈報到水務局。”


    “渠道被洪水衝垮,流失的每一立方水,我會如實做成表,上報到水務局。”


    “至於水務局扣不扣你的工資,曠工十五天,開不開除你,將超出我的職權範圍”。


    劉世雨知道,此事不能示弱,每一單位都有規章製度,大壩水管站也有規章製度,卻形同虛設。


    沒人遵守規章製度,或者惰性使然,把規章製度玩弄於股掌之上。


    規章製度就是尚方寶劍,他是水管站長, 他眼神冷峻,手握著一柄閃耀著寒光長劍。


    他是一名劍客,劍在手,心無所畏,與員工的恩怨,做一個徹底的了斷。


    一個站長的光芒與前途,就在他握的劍上,寶劍已經淬火,劍光閃爍,勢如破竹,他的意誌,必須得到貫徹落實。


    製度堅持下去,積每一秒,變成一分鍾,積一小時,變成一天。


    規章製度沉積在歲月裏,在流逝的分秒裏堅守原則,就成為水管站文化的一部分。


    劉世雨犀利的眼睛盯著護渠工薛長河說:“護渠工不護渠,你還能幹什麽?”全場默然。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大壩站工作千頭萬緒,如同亂麻纏繞在一起。


    劉世雨不能把亂麻線頭一一抽出來,然後再一根一根理順,他要快刀斬亂麻。


    下麵就是對水管員張寬的處理,這件事在西河縣鬧得沸沸揚揚。


    水管員張寬領著幾名護渠工,到大壩村二社村支書胡成家吃羊肉,喝酒。


    結果人家舉著羊皮跪在馬路上,他對水管員張寬如何處理?


    處理決定:“水管員張寬,明知水管員工作與村民利益休戚相關,給村民多放灌溉水,不能秉公執法。”


    “同時,還吃當事人羯羊,喝村民的酒,作為一名水管員,性質十分惡劣,對張寬開除留用,暫時到副業隊喂羊,協助牧羊人老孟工作。”


    “村民的羯羊、酒折合叁千元,扣發張寬三個月工資,停止水管員工作····”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村民的羯羊不是白吃的,喝了村民的酒,就應該給村民多放灌溉水,可是你又做不到。


    水管員張寬站起來,他想狡辯,但是他又不敢,能保住工作,還是看在舅舅是縣長的份上。


    今天他碰上對手了,他狠狠的放下一句話:“騎驢看唱本,咱們走著瞧”。


    “走著瞧,就走著瞧,今天開始就開始停發張寬工資,隻發生活費。”


    劉世雨接著說:“我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隻要你有本事,把西小河水庫的水,全部放到大壩村,讓大壩村萬畝耕地,變成稻田,你想怎麽吃羯羊,就怎麽吃,想喝茅台酒,就怎麽喝,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白吃村民的羯羊,村民免費的羯羊,比城市的海參大蝦貴十幾倍。”


    這時全場肅然。


    此時有一名護渠工楊文海提出了一個問題:“劉站長我們到農村怎麽吃飯?”


    劉世雨冷笑:“你們都是老水利了,問這個幼稚的問題,我知道你們被村長請去,殺羯羊,喝酒。”


    “村長、支書、大頭社員、看熱鬧的,瞎起哄,唱書的,念卷的,這些人把你們圍在一起,高高在上,要的就是前唿後擁的感覺。”


    “你能吃一隻羯羊嗎?喝十幾箱酒嗎?無非就是吃兩三塊肉,喝三五兩酒,花費幾十元錢。”


    “可人家就攤派到村民頭上,是幾千元上萬元,然後就是多繳水費。”


    “亂收費,人家舉著羊皮跪在大路上,這個黑鍋,你們背,還是我大壩水管站劉站長背?”


    “老站長郭成奎就是榜樣,已開除了,離開時落魄的,就像垂垂老矣的看門狗。”


    “我劉世雨雖然窮點,小時候吃的羊肉少,但那頓羊肉我不想吃,會噎死人。”


    “你們到村民家吃裏吃個便飯,有下鄉崗餐補助,吃飯錢村民不要,臨走壓在桌子底下,或者給小孩子買個鋼筆,筆記本,與村民禮尚往來可以吧。”


    “中午就一頓飯,背一個水壺,帶幾個餅子,就是做做樣子,給村民看,也該可以吧。”


    全場啞口無言。


    “大家有事嗎?沒事,就各自忙吧。”


    劉世雨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條,管理員餘得先暗暗稱奇,這年輕人如深潭的潛龍,後生可畏神秘莫測。


    水管員張寬忍下了這口氣,他暗想,劉世雨還得求我舅舅,縣長何惠明辦事。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當了龍王爺,豈能不喝酒,不吃肉。


    村民獻的貢品,他難道不享受,他難道是一個清心寡欲之人,不吃點肉,不喝點小酒,不貪點財物……


    我是縣長何惠明的親外甥,打狗還得看主人,經常在舅舅麵前吹吹枕邊風······


    劉世雨不是棲息在大王庭院的鳳凰,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他是恪守本分的一名水管員,今天他必須做一件事,水管員雖然成天吃肉喝酒。


    今天水管員是村長家的貴客,明天一不留神,就是村民眼裏,一個十惡不赦的壞慫,人人得而誅之。


    被村民一擁而上,丟在渠道裏。


    吃肉是口腹之欲,渠道嗆水是身體遭到戕害,大跌大悲的人生,讓水管員身體無法承受。


    水管員張寬被免職了,新的水管員楊文海,也是懾於劉世雨的權威。


    水管員有生命之憂,安全無保障,劉世雨在水管站會上誇下海口,“那一名護渠工被村民扔到水渠裏,就讓村民進監獄,要不他辭職走人。”


    人被小概率事件所困擾,命運的可怕在於,人在最得意的時候,會不經意給你開玩笑跌入穀底。


    曾經的站長郭成奎,夜裏還和村婦閆麗霞調情,天亮就得卷鋪蓋走人。


    劉世雨是一個一言九鼎人,水管站長要拜各路神仙,尤其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大壩村民,要維持一種若即若離的微妙關係。


    劉世雨當場就從工資裏扣除了水管員張寬三千元的錢。


    上次村民舉著羊皮,跪在路上,討要的酒肉錢。


    張寬老婆沒有工作,還有兩個孩子上學,還得發生活費。


    不能一棍子打死,給小人留一個逃跑的小門,張寬其他罰款,讓會計趙雷記在賬上,慢慢扣除。


    劉世雨之所以處理水管員張寬這麽重,是經過調查了解,他已經是一名累犯。


    曾經的站長郭成奎,有求於水管員張寬,因為他還是一名臨時工,工作還沒有轉正,指望張寬的舅舅縣長何惠明,把臨時工轉成正式工。


    一句話決定一個人的生死,郭成奎畏畏縮縮,所以張寬有恃無恐。


    劉世雨有這個底氣,他的工作是拿命換來的。


    早晨,劉世雨走到大壩水管站農場,此時老孟揮舞著鞭子,“啪……”鞭梢尖又傳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音。


    藍天朵朵白雲,飄向祁連山草原,劉世雨走到羊圈邊,對牧羊人老孟說:“孟叔,你留下一隻羯羊,我有用。”


    “劉站長你進城辦事去·····”牧羊人老孟也不能點破,放羊的知道規矩。


    劉世雨叫上管理員餘得先,會計趙雷,新任水管員楊文海,牽著一頭白色的大羯羊。


    大羯羊喝著冷龍嶺的融雪水,悠閑的吃著祁連山青草,這種悠閑是有代價的,羯羊終究會做成美味,在餐桌上演一幕悲情畫卷的故事。


    “走,我們到村長胡成家,給人家賠羊去。”


    “劉站長,真給大壩村二社村長胡成賠羊啊”。


    會計趙雷莫名其妙,哪有水管站吃了村民的羯羊,給賠償的呢?


    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迴,第一次聽說。


    管理員餘得先,久經沙場,他不知道劉世雨葫蘆賣的什麽藥,他知道劉世雨心狠手辣,也不說什麽,隻得幫水管員楊文海把羯羊丟在皮卡車上。


    會計趙雷駕駛著黑色皮卡車,直奔大壩村二社支書胡成家去。


    車上拉著一隻六歲大羯羊,一路在大壩村招搖過市,早有人通報支書胡成,如一聲霹靂,說曹操,曹操就到。


    水管站卡著村民的脖子,白吃羯羊,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大事。


    可他經不住混混牛智賢的攛掇,非要舉著羊皮跪在馬路上,闖下滔天大禍。


    白吃的羯羊給賠償了,他也得不到什麽好處。


    羊毛出在羊身上,平時打著旗號招待水管員,分攤給村民的吃喝費,就要原形畢露。


    村長胡成,戰戰兢兢跑出院落,恭敬地站在旁邊,劉世雨意氣風發的跳下車,胡成趕緊笑臉相迎,“劉站長,水管員吃羯羊,是小事一樁,沒想到驚動了上麵,給水管站惹下大麻煩,還望海涵。”


    劉世雨和藹的說:“管教屬下不嚴,惹得村民,天怒人怨,理應前來賠禮道歉”。


    村長胡成,給老婆遞了一個眼神,原來他早就料到有這一天,水管站總要找他算總賬,他內心忐忑不安,“伸手不打笑臉人,開口不罵送禮人”。


    我把我的禮數做到了,也休管人家把他當做案板上的羊肉,是大煮,還是紅燒,人家想怎麽下鍋,就怎麽下鍋,到時候他給村民也好有一個交代。


    胡成老婆也是一個利索人,她從後院抓起兩隻大公雞,一刀下去,剁了公雞頭,提著血淋淋的大公雞,從後院出來。


    劉世雨有輕微的暈血症,他嚇得臉色煞白,目呆的站著。


    胡成殷勤的笑臉相迎:“劉站長,不辭勞累,招待不周,羯羊拿迴去,招待二老,到我家來,都是貴客,屋裏情。”


    “不了,把車上的羯羊卸下來,我們走。”


    “羯羊卸下來,不敢當,不敢當。”胡成急了,趕緊製止。


    水管員楊文學跳到車上,解開繩索,活脫脫一個羯羊就要跳下來。


    胡成急的一跺腳,使不得,他目光轉向了管理員餘得先。


    餘得先心領神會,悄悄對劉世雨耳邊說:“劉站長,殺人不過頭點地,胡成也知錯了,不到人家屋裏坐坐,就是看不起人,以後我們水管員到這裏來,水都喝不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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