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從夕陽西下吃到月上枝頭,七盆七空。


    見一個個吃得肚皮渾圓,坐在凳子上直揉肚皮,趙振國端著酒碗站起身,他先是對著在座的每一位深深鞠了一躬,然後仰頭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他擱下碗,衝大家夥說道:


    “各位,你們都是我趙振國的恩人,大恩不言謝,這份情誼我趙振國記在心裏了。以後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招唿一聲就行。還有,走的時候,都拎塊肉走,我都切好了。”


    眾人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紛紛說不用、太客氣了。


    趙振國提出要送大家,被大家給婉拒了。


    除了吳老頭,其他人都沒喝多,說不用送。


    黑夜裏,傳來幾聲狗吠,之前還熱鬧非凡的院子轉瞬便冷清下來。


    看著廚房裏摞著的那堆碗筷,趙振國、趙二哥、蔡惠芬三人說要幫趙二毛夫妻收拾,趙二毛趕緊攔住他們:


    “不用不用,今天跟著你們吃了頓好的,可是飽了眼福和口服了,放著我們兩口子來...”


    趙二哥看不需要自己幫忙,打個招唿也迴去了。


    蔡惠芬本想幫忙收拾,卻被趙振國直接攔下,堅持要在招待所為她安排房間休息,不讓她勞累。


    吳老頭看見趙振國不經意間擰起的眉心,用手指戳著他的眉心說:“好啦好啦,幹兒子,眉頭不要皺著了,相信你幹爹和你幹媽這一迴,保證還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嬌娘...你幹爹我啊,還等著抱孫子呢...”


    看幹爹醉得連直線都不會走了,趙振國不容分說地將他背了起來,一步步穩健地向招待所走去。


    安頓好幹爹和芬姐,趙振國返迴醫院,一屁股坐在宋婉清病房外的長椅上,他得守著他媳婦兒和孩子,她們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


    年初六,宋母在經曆了一段時間的治療後,終於迎來了出院的日子,宋明亮和趙振國暫時握手言和了。


    大年初八,吳老頭提著簡單的行囊,戀戀不舍地踏上迴京市的旅程。他實在是舍不得幹兒子的好酒和好菜。


    臨行前,趙振國把他帶去了一個倉庫,送了他一份大禮——一頭熊。吳老頭接受了這份好意,但是他隻取走了熊膽,而把熊還給了趙振國。


    爺倆相視一笑,約定三個月後,京城再聚。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便到了正月十五。


    熱鬧非凡的元宵節,巷子外麵燈火通明,不少年輕男女在外頭猜謎邂逅,或成全一段佳話。


    喜慶熱鬧涵蓋了整個城,也包括趙振國。


    女兒經過長時間的治療,終於在這個元宵佳節前夕迎來了出院的好消息。


    吳老頭走之前留下了一盒神奇的藥膏,隻要堅持塗抹,女兒就能恢複如初,不留任何疤痕。


    而更讓趙振國激動不已的是,媳婦兒宋婉清也終於迎來了新生。


    不僅重見光明,還能再次開口說話,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如同天籟之音,讓趙振國的心都化了。


    鑒於傷勢好轉,小護士也不再阻攔他陪護,他終於能夠陪床了。


    為了更方便照顧媳婦兒,趙振國跟媳婦兒商量後,把女兒送到了嶽母家,臨走的時候還往桌上壓了一百塊錢。


    告別了嶽母和姐姐,趙振國踏上了返迴醫院的路。他的心情複雜而沉重,比起女兒,他更擔心在醫院的宋婉清。


    媳婦兒的眼睛終於重見了光明,聲音也恢複了往日的清脆,這本是天大的好事,但趙振國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那一抹破碎。


    他媳婦兒,如玉蘭花一般漂亮的小姑娘,如果看到自己的臉...


    迴到醫院,趙振國輕輕地推開病房的門,宋婉清正靜靜地坐在床上,目光凝視著窗外,臉上帶著苦澀的笑容。


    他走到她身邊,輕聲問道:“媳婦兒,在想什麽呢?”


    宋婉清轉過頭來,看著趙振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振國,我……我是不是很醜...我是不是成了你的負擔?”她的聲音雖然輕柔,卻字字戳心。


    趙振國心中一緊,宋婉清內心的負擔比他想象的還要重。


    “媳婦兒,你說什麽呢?你從來都不是我的負擔,你是我的家人,是我最珍貴的寶貝。你能活著,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可是……我...我…這樣...配...配不上你...”宋婉清的聲音有些哽咽,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趙振國最見不得宋婉清哭了,她一哭,他就?心如刀絞,?悲痛欲絕...


    他不敢給媳婦兒擦拭眼淚,怕感染,隻能溫柔地說:“媳婦兒,你瞎說什麽?你忘了嗎?我們是一家人,家人之間就是要相互扶持、共同麵對困難的。你現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養好身體,我幹爹說了,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如果你好不了”,趙振國從兜裏掏出一把匕首,抵著自己的臉,決絕地說:“如果你好不了,我就陪你,你不好看,我也不好看了,也就沒有配不配了。”


    “你臉上有多少道,我臉上就有多少道,隻要你別不要我...”


    宋婉清慘然一笑,笑容中既有感動也有無奈,更多的是對未來的不確定和恐懼。


    “我...我...”她的話語哽咽在喉。


    病房裏沒有鏡子,但窗邊的玻璃是會反光的,她的臉什麽樣子,她已經看到了...


    自從她能看見以來,身邊就有人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小護士、醫生、趙振國,他們都在用各自的方式保護著她,生怕她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會做出什麽傻事。


    她相信趙振國的愛,可對著如此恐怖的一張臉,他的愛又能持續多久呢?人,都是會變的。


    趙振國心一橫,眼中閃過一抹堅定,手中的匕首閃過一道寒光。


    刺啦一下,一道鮮紅的傷口在他的臉上綻放開來,從鼻梁一側斜斜劃過,橫跨了左右兩張臉,鮮血瞬間湧出,染紅了他的衣襟。


    “趙振國!你在幹什麽?”


    傷口深可見骨,血肉外翻,讓宋婉清不忍直視。趙振國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笑得不要錢一樣,“媳婦兒,我相信幹爹的藥,你也信我一迴,好不好?”


    “振國,你...你...傻啊!”


    趙振國想,他算戀愛腦麽?


    可女人啊,就吃這一套。


    這天之後,宋婉清的眼裏有了光,一改之前的灰敗。


    二月悄然降臨。


    今日起來,趙振國明顯感覺到清晨的冷風中透著一絲溫潤,覆蓋地表的白雪已經全部消融,雪水滲入地下,露出了褐色的地麵。屋簷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鳥巢,幾隻春燕躍上枝頭,整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王新軍說的科考隊終於集結完畢,趙振國該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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