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內,黛玉的神思不禁飄遠,眼前浮現的是外祖母賈母的麵容。她的母親,直至生命盡頭,都心心念念著這位賈府的當家老太太。母親在病重之際,拉著黛玉的手,聲聲訴說著賈母往昔的慈愛與疼惜,反複叮囑,定要將賈母視作至親之人。若不是母親這份臨終遺言,念及自己孤苦無依,父親又怎會狠下心來,將她千裏迢迢送至京城這繁華卻又陌生的賈府之中。


    初入賈府時,賈母那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的模樣,確讓黛玉心中有了些許慰藉,仿若尋得了依靠。然而,時日稍長,黛玉便敏銳地察覺到那寵愛背後的疏離。雖說賞賜源源不斷,綾羅綢緞、奇珍異寶堆滿了屋子,可細細想來,又有多少是真心實意的親昵之舉?不過是些做給旁人看的麵子功夫罷了。


    猶記那薛寶釵誣陷自己的難堪時刻,眾人目光灼灼,言辭灼灼,賈母卻隻是坐在上頭,神色未起多大波瀾,既未出言斥責薛家的無禮,也未對自己有格外的安撫。那一刻,黛玉隻覺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徹骨冰寒,原來在這深宅大院之中,自己到底還是個外人。


    正出神間,隻聽得廳內一陣響動。“老太太,今日我趙嫣登臨賈府,不止是以忠勇伯母親的身份,更是以黛玉未來婆婆的身份而來。”趙嫣身姿挺拔,此刻站起身來,目光直直地望向賈母,不卑不亢,字字擲地有聲:“我今日就問一句話,賈府是不是真的要護著薛家?”言罷,廳內瞬間安靜如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賈母,似在等待一場風暴的來臨。


    賈母聽了趙嫣的話,也站了起來“怎麽,趙夫人是要用身份壓我榮國公府嘛!那日的情形如何,是是非非自有公論,如何處置,也是我賈府說了算,你趙家還管不到我賈府中事。”


    賈母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這凝重的氣氛裏,一時間,廳內似有暗流湧動,眾人連唿吸都放輕了幾分。趙嫣卻並未動怒,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不急不緩地說道:“老太太言重了,我趙家雖不才,卻也知曉分寸,斷不敢在榮國公府放肆。隻是我既為黛玉的未來親長,有些事兒,便不得不問。”


    說罷,她輕輕側目看向黛玉,眼神裏滿是疼惜,又轉向賈母:“這孩子打小沒了娘,進了賈府,本以為能有個庇佑周全之處,可如今瞧著,受的委屈委實不少。薛家那事兒,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冤枉了她,若賈府真將黛玉當作自家人,怎會如此輕拿輕放?莫說公道,連句硬氣話都沒有,叫孩子寒了心,也叫外人看了笑話。”


    黛玉站在一旁,眼中淚光閃爍,這些平日裏隻能憋悶在心裏的委屈,被趙嫣這番話勾了出來,卻又礙於場合,隻能緊咬下唇,拚命忍著。賈母臉色微變,她自是知曉其中利害,可賈府如今也是諸多牽扯,內裏千瘡百孔,哪是能隨意撕扯開給人看的。


    “趙夫人,賈府待黛玉如何,您也該多打聽打聽,我這老太婆疼她的心,天地可鑒。隻是府裏人多嘴雜,有些事兒,急不得,總得慢慢查訪。”賈母微微一頓,目光掃向眾人,隱隱含著警告,“至於薛家,也不是能隨意拿捏的,還得顧全了各方顏麵。”


    趙嫣冷笑一聲:“慢慢查訪?老太太,黛玉等得起,可旁人的算計等不起。您要顧全顏麵,莫非要犧牲黛玉的名聲去換?我既來了,便斷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受屈。今日我也把話撂這兒,往後黛玉的事兒,我趙家管定了,您若願意公正處置,那自然皆大歡喜,若不然……”她眼中鋒芒畢露,“我趙家雖不似賈府根基深厚,可也不是能隨意糊弄的軟柿子。”


    賈母看著趙嫣“哼!管?你憑什麽管,就憑你那未來婆婆的身份,且不說二人未走三媒六聘即使走了,隻要黛玉一日沒嫁,我這個外祖母,她在京中唯一的至親,便能管得黛玉的所有事情。當日的事情我說慢慢查訪,自會給她一個交代!”


    “交代?害人性命一事,隻用交代二字便放過了,老夫人,你這般行事,不知敏兒泉下有知,會不會怪你不公!”


    林黛玉一直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賈母與趙嫣你來我往的交鋒,心中酸澀與悲涼交織。此時,聽到賈母提及母親,那一直強忍著的淚意再難抑製,奪眶而出。她身形微微一晃,上前一步,輕聲卻堅定地開口:


    “外祖母,趙夫人,莫要再爭了。”黛玉抬手輕輕拭去眼角淚花,“自打我進了賈府,承蒙您老諸多照拂,我心中感恩。可薛家之事,實在讓我寒心徹骨。寶姐姐那般作為,眾人皆看在眼裏,人命關天,豈是能隨意敷衍過去的?我本將這當作親如一家的地方,原以為外祖母會為我主持公道,可到頭來……”


    黛玉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似是下了極大決心:“罷了,既如此,我也不願再給賈府添麻煩。我林家在京城尚有宅子,雖不如賈府熱鬧,卻總歸是我自家之地。我想,是時候搬出去了,往後也不必再為我的事勞神費心,各安其便吧。”


    賈母一聽,神色驟變,滿是震驚與慌亂:“玉兒,你這是說的什麽胡話?你怎能搬出去,莫不是要氣死我這老太婆!”


    黛玉慘然一笑:“外祖母,我知道您有難處,可我在這府裏,終究是寄人籬下。每日看著他人眼色,小心翼翼,如今又受這等委屈。我隻想尋個清淨自在處,還望您成全。”


    趙嫣見狀,幾步走到黛玉身旁,輕輕扶住她的肩頭:“好孩子,別怕,既有我今日這番話,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你若想搬,我便幫你安置妥當,往後有我趙家護著你。”


    黛玉微微點頭,向趙嫣投去感激的目光,又轉頭看向賈母,眼中的失望與決絕讓人心疼:“外祖母,您的恩情,黛玉記下了,隻願往後各自安好。”言罷,她挺直脊背,決然轉身,再不看賈母那懊悔又複雜的神情。


    “不行,我不同意!”賈母大聲說道“如今你孤身一人在京,隻有我一個長輩,我不同意你獨自居住,鴛鴦,派人守著梨香園,不準他們搬東西出賈府!”賈母怒說道。


    “哼,老夫人,黛玉姓林,不姓賈,若是你敢囚禁她,我便是告到宮裏,也決不罷休。隻是到時候,不知道宮裏的賢德妃是自私護短,保著你們,還是會為了賢德二字,秉公辦理!”趙嫣寸步不讓,直視賈母。


    廳中氣氛劍拔弩張,賈母氣得胸脯劇烈起伏,拐杖重重地在地上頓了幾下:“趙嫣,你少拿宮裏嚇唬我!我疼黛玉的心,天地可鑒,我怎會囚禁於她?不過是怕她年少衝動,出去受人欺侮,這偌大京城,魚龍混雜,她一個姑娘家能有何依仗?”


    黛玉聽聞,淚在眼眶裏打轉,聲音帶著幾分哽咽:“外祖母,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在這裏,我過得實在不舒心。薛家之事如鯁在喉,每一日都煎熬得很。我林家雖人丁單薄,可那宅子是我父親留下的,是我的根,我想去尋一份安寧,求您了。”


    趙嫣輕輕拍了拍黛玉的手,給她一絲慰藉,接著對賈母道:“老夫人,您若真疼她,就該為她著想。您瞧這幾日,黛玉都瘦成什麽樣了?她既想搬,您何苦強留。您也說了,這京城不太平,我趙家在京中也有些勢力,自會護得黛玉周全,您大可放心。


    賈母眉頭緊皺,目光在黛玉與趙嫣之間來迴遊移,心中權衡利弊。她深知趙嫣所言非虛,真鬧到宮裏,賈府如今的處境怕是難以招架,可讓黛玉就這麽離開,她又割舍不下。


    良久,賈母長歎一聲,神色疲憊:“罷了罷了,玉兒,你若真鐵了心要走,外祖母也不攔你。隻是你日後但凡有難處,賈府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說罷,賈母眼中淚光閃爍,滿是不舍。


    黛玉聞言,心中一酸,雙膝跪地,給賈母磕了個頭:“外祖母,您的恩情,黛玉永生不忘。”起身時,已是淚流滿麵。趙嫣忙上前攙扶,柔聲道:“孩子,咱們先迴去,往後的日子定會好起來。”說罷,扶著黛玉緩緩離去,隻留下賈母一人,在廳中久久佇立,滿是落寞。


    王熙鳳看著賈母落寞的神情,她示意鴛鴦扶著賈母,她快步追上了趙嫣同林黛玉。


    “夫人,林妹妹,這是怎麽話說的。怎麽好好的就要搬出去了!妹妹,你想想老太太平日對你如何,就是親孫女都比不上你啊,也就寶玉能與你在老太太那裏爭得一些寵愛。如今怎可為了那些許誤會,就舍了這份親情呢。好妹妹,再仔細思量一番吧。”王熙鳳跟隨著趙嫣和林黛玉不斷的勸說著。


    王熙鳳一路跟著,嘴裏的話像連珠炮似的。她快走幾步,搶到黛玉身前,眼神裏滿是急切:“林妹妹,你可不能犯這小孩子脾氣。老太太年高,府裏事兒又繁雜,難免有個照應不周的時候,可她心裏定是把你當眼珠子疼的。就說平日裏吃穿用度,哪樣不是拔尖兒的給你?”


    見黛玉垂著頭,淚珠子簌簌直落,王熙鳳又轉向趙嫣,賠著笑,話卻綿裏藏針:“趙夫人,您也是心疼妹妹,這咱們都懂。可賈府到底是妹妹生活了這些年的地兒,一草一木都熟悉,冷不丁搬出去,外頭人不定嚼什麽舌根呢,妹妹臉皮薄,哪受得了這個。”


    黛玉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抽噎著開口:“鳳姐姐,你別說了。薛家之事,我隻盼著有個公正,可到頭來……我在這心裏實在憋悶得慌。我知道老太太有難處,可我也想為自己活一迴,去尋個能透氣的地兒。”


    王熙鳳拉過黛玉的手,輕輕拍著:“妹妹,你就是太較真兒。寶姐姐那事兒,老太太心裏有數著呢,定是想著尋個妥帖的時機給你出氣。你這一走,倒像咱們賈府虧待了你似的,叫旁人怎麽看?”


    一提到寶玉,黛玉心口像被狠狠撞了一下,她別過頭,咬著唇:“鳳姐姐,我既做了決定,便不會改。這賈府,往後我怕是待不下去了。”


    趙嫣看著黛玉決絕的模樣,又掃了眼王熙鳳,開口道:“鳳姑娘,你的好意咱們心領了。隻是黛玉心意已決,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在這兒受委屈。你放心,有我在,外頭的閑言碎語傷不了她。”說罷,扶著黛玉繼續往外走,王熙鳳站在原地,望著兩人背影,急得直跺腳,一時也沒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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