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正午總是讓人睡意漸濃。


    一向注重養生的宋國忠雖然如往常午休一樣躺在靠椅上,卻怎麽也睡不著。


    直到柔兒緩緩走了過來,輕輕替他揉著肩。


    他才終於睜開了那雙臃腫的眼睛,深深歎了口氣,似乎要將心中積攢的怨氣都發散出來。


    “柔兒,我們終究還是小瞧這九歲稚子了!”


    “今日這場交鋒,老夫輸了……”


    沒人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那日經柔兒的提醒,他也意識到小皇帝很有可能會知道江南決堤的事情,更會利用這件事先對中書省平章政事許嚴下手,而後再順著查水務總督的那本爛賬。


    他很清楚,小皇帝真的目標其實是工部,甚至是自己。


    因此,在他決定將折子拿出來時,就早已經精心設計好了今日的這出好戲。


    當寧辰要對許嚴下手時,奏折就會出現在寧辰麵前,讓小皇帝的企圖落空。


    而當小皇帝要利用江南決堤一事繼續深究時,欽天監會站出來。


    並將此事往小皇帝身上靠,讓所有人認為是小皇帝惹怒上天,才導致天將懲罰決了大堤,淹死那麽多百姓。


    進而逼他乖乖就範,老老實實聽自己的話。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小皇帝竟然強硬地當堂殺了欽天監監正!


    甚至在他與小皇帝見招拆招之際,小皇帝竟然能用出軍令狀,最終順利讓夏言淡擔任欽差,表麵去江南賑災,實則去徹查水務總督!


    柔兒輕輕給宋國忠捏著肩,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小皇帝的確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厲害……”


    沒人注意到,在她那雙動人的眸子裏,對寧辰的興趣越來越濃!


    說到此,她又盈盈一笑:“不過義父,您不必如此沮喪!”


    “您今日與他的這場交鋒互有勝負,頂多算個平手!”


    宋國忠愣了愣:“哦?為何……”


    柔兒笑道:“您不是成功逼著他殺了欽天監監正嗎?”


    “而且那夏言不也立了軍令狀嗎?”


    “隻要夏言完不成任務,那這洪災便還是天意,寧辰這龍椅依舊無法坐穩……”


    宋國忠點點頭,道:“這點老夫當然清楚!”


    “可問題是,老夫懷疑小皇帝肯定能料到我們要對夏言動手!”


    “萬一動手時再落下個什麽把柄,反倒助了小皇帝一臂之力,所以不免還是有些擔心……”


    說到此,宋國忠再次歎了口氣,後背甚至隱隱犯涼。


    “這小皇帝簡直多智近乎妖,不知為何,老夫總覺得他能算到老夫的每一步!”


    “之前暗中逼他和太後決戰時,老夫認為他會覺得老夫是在幫他,然後乖乖聽老夫的話。”


    “可不曾想,他竟然看穿了老夫的謀劃,親政當日便當眾給了老夫一個下馬威!”


    “今日,老夫苦心給他設計的一出戲不僅被他識破了,他甚至還能與老夫見招拆招!”


    “一個九歲稚子能做到這個地步,將來若是成長起來,簡直不敢想象……”


    柔兒撇撇嘴,打斷道:“看穿就看穿唄!”


    “既然大家都能看穿彼此,那又何懼之有?”


    “更何況小皇帝即便掌控了整個皇宮,可江南畢竟是您的勢力範圍,大小官員都是您的人,除一個夏言並沒有什麽難度!”


    “而且,此次洪災乃百年難遇,其實根本就不用義父您出手。”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國庫不足是事實,那夏言即便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完美解!”


    “您就放心吧!”


    說到此,柔兒的語氣愈發嚴肅了起來:


    “義父,在柔兒看來,您現在該操心的不是這件事,而是要盡快滲透兵權!”


    “以您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已經夠了,現在兵權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柔兒上次說的,太後一定是與小皇帝達成了某種交易,那也就意味著太後的勢力還在,特別是兵權!”


    “而且,說不定太後也等著小皇帝從龍椅上下來的那日好卷土重來!”


    “所以啊,目前的局麵對您來說是最好的!”


    “當初太後一人獨掌朝堂,您隻能在她的強勢掌控下虛與委蛇,暗中謀劃,耐心等待機會。”


    “可如今,局麵已然變成了三方混戰!”


    宋國忠愣了愣:“三方混戰?”


    柔兒點點頭,認真地分析道:


    “如果柔兒沒料錯的話,太後之所以會與小皇帝達成交易,除了他們之間不為人知的條件外。”


    “太後肯定也想著讓小皇帝與您鬥,因為那件事情後,您在太後麵前的偽裝徹底暴露了。”


    “而小皇帝想的是盡快除掉您,掌控朝堂!”


    “那麽您就可以利用太後退到後宮的這段時間,加強對京都四營的滲透!”


    “至於小皇帝,還是那句話,用內政慢慢對付就是了,這也能給您滲透兵權爭取時間。”


    “畢竟您如果太快把小皇帝除掉,太後定會加備反撲……”


    宋國忠沉吟良久,點了點頭,看向柔兒的目光頓時充滿了讚賞。


    但很快他又擔憂道:“你說的這些很有道理,可京都四營哪有那麽容易滲透的?”


    柔兒盈盈一笑:“隻要是人,便總會有弱點,無非是多花些時間與精力罷了……”


    殊不知,這句話也是寧辰曾今說過的。


    宋國忠歎道:“哪有那麽簡單,這麽多年老夫都沒找到一點機會滲透進京都四營……”


    柔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今時不同往日,那時是太後垂簾,可現在是寧辰親政……”


    另一邊。


    寧辰迴到養心殿時,範大有還在案前埋頭整理奏折。


    見到寧辰,範大有當即迎了過來,恭恭敬敬地將他整理的冊子遞到寧辰麵前:


    “陛下,這些奏折微臣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請陛下過目……”


    寧辰看向範大有那濃濃的黑眼圈以及渾濁腥紅的雙眼,不由地心頭一熱。


    但他現在沒有時間去想別的:“此事稍後再議!”


    “範大人,你乃文壇領袖,孔老夫子不在,朕隻能指望你了!”


    見寧辰神情嚴肅,範大有不由得疑惑道:“陛下,您這是怎麽了?”


    寧辰快速朝堂上的事情說了一遍,隨後吩咐道:“朕要你幫朕去發動文人,給夏言造勢,越大越好!”


    “隻有這樣,他的安全才能多一些保障……”


    範大有皺了皺眉,瞬間反應了過來:“陛下是擔心宋國忠會對夏言動手?”


    “可夏言現在乃是欽差,他們怎有這麽大的膽子?”


    寧辰搓了搓手指:“狗急跳牆,沒什麽不可能的!”


    “從今日宋國忠的反應看來,他肯定已經知道了朕的真正用意!”


    “不然絕不會逼著工部尚書站出來接這個燙手山芋!”


    說到此,寧辰的目光驟然陰沉了下來:


    “從現在起,朕與他就是互打明牌了!”


    互打明牌?


    範大有聽不懂這個詞匯,但小皇帝要表達的意思他還是理解的。


    於是聽完寧辰的詳細安排後,當即領命在小安子的安排下悄悄出了宮。


    待範大有離去後,寧辰又先後單獨召見了曹大海與胡萬三,並做出相應的安排。


    他很清楚此次處理洪災、重修大堤的難度。


    國庫不足、人手不夠、地方官員隻怕也很難好好配合。


    更何況,宋國忠已經知道了自己想要利用此事對工部開刀,既然是打明牌,難度更是上了一個檔次。


    他原本應該急事緩做,留更多的時間準備。


    可現在災情麵前,時間就是生命,多耽擱一天,江南的災民隻怕會死更多!


    於是做好基本安排後,他又再次召見了夏言,二人一直聊到了傍晚。


    從如何賑災,如何查案,再到每一步可能遇到的困難與挑戰,都做了深入的討論。


    最後,寧辰深深地看向夏言,正色道:“說了這麽多,你應該知道此次江南之行的困難與危險了。”


    “朕最後再問你一遍,你做好準備沒有?”


    “微臣連死的準備都做好了,還有什麽好怕的,隨時可以出發!”夏言正色道。


    寧辰滿意地點點頭,一字一句道:“夏言,你要記住了!”


    “從現在起,朕就與你綁在了一起!”


    “朕這把龍椅能不能坐穩,就看你能不能凱旋而歸。”


    夏言用力地點了點頭,眸子裏再次射出熱血的光芒。


    但他又突然有些失落地說道:“微臣明白,可是靳輔那邊,微臣昨夜勸了一晚,最後還是被他趕了出來……”


    寧辰皺了皺眉:“這是為何?”


    夏言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他是對朝廷徹底失去了信心,也不相信陛下您……”


    寧辰微微挑眉,反倒笑了出來:“不怪他不相信朕!”


    “在如今這個大寧,誰又會輕易相信朕這個九歲孩童呢?”


    夏言一愣,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沒錯,自己麵前的這個小皇帝如今也隻有九歲啊!


    可不知為何,自從那晚過後,他好像徹底忘記了麵前的這個小皇帝才隻有九歲的事實。


    剛剛與小皇帝的深入探討,更是讓他覺得小皇帝的身影十分挺拔、偉岸……


    “朕正好有事要出皇宮一趟,你帶朕去見見他!”


    “這樣的人才,朕決不能錯過……”


    聞言,夏言心頭一熱,沒想到,僅是聽自己之前所說,小皇帝便堅信靳輔是人才,甚至還要親自出宮去見靳輔。


    這份信任,夏言已然牢記於心!


    夜色漸深。


    偏僻的小院內,夏言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靳兄,開門啊,有貴客來了,趕緊開門迎接……”


    也許是被夏言喊煩了,裏麵傳來了一道極為不耐煩的聲音:


    “喊什麽喊,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見!”


    “趕緊走,別擾我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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