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自己的孩子,自己選定的繼承人,失望憤怒都不足以形容,她俯視著,字如泣血:


    “蘇鯉,你經曆過那個時代嗎!你看過知道,就能感同身受嗎!


    你這種言論所謂的抗爭不過憐憫這種隨時可以迴收的東西。”


    “他們打碎我們的三觀,剖開我們的肚子,把他們的三觀塞進去,讓我們成為他們的工具。”


    那個身陷在陰影裏的女人如同鋼鐵澆築,俯視著撕開血淋淋的事實:


    “蘇鯉,你得記住,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我們的……反抗。”


    蘇鯉啞口無言。


    她深刻的明白著,如果沒有鯊魚團的暴行,15歲的她也將成為孕育所裏的一員。


    但很快她找到了新的理由。


    “如果所有人都這麽想,那人類的未來怎麽辦,人類文明怎麽辦?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一切滑向深淵嗎?”


    蘇鯉的母親隻是看著她,用一種沉重而悲哀的眼神。


    “最初的我們也如同你一樣,秉持著公平公正的想法去對待一切,可是我們最終發現我們都錯了,如果連抗爭都是如此軟弱,那沉默就是在助紂為虐。”


    她笑著,恍惚間也那樣美麗:


    “我們可以作出貢獻,也可以付出一切,但在那之後我應當得到我應該得到的一切。”


    “盛世由美人點綴,但世界卻不允許女性的裙擺在陽光下飛舞,它仍舊是站在父權審視的社會發出得言論。


    他們憑什麽代表盛世!憑什麽代表世界!”


    “蘇鯉,如果是犧牲,那自然應該是所有人,而不單單是我。


    如果單單是我,那就隻能證明這種犧牲是不必要的。”


    尖塔內投影屏幕上的蘇鯉,打開那份鯊魚團所有成員在發動政變前所簽下的承諾。


    她們道:


    “如果文明的延續需要個體的犧牲,那這個文明就應當給予我們榮耀,妥善解決我們的後顧之憂,如果不能,那這個文明的生死又與我何幹!”


    她抬頭凝視著尖塔內的所有成員,堅定的道:


    “鯊魚團所有成員為確保人類文明延續,自願放棄身為人類的一切合法權益,為人類文明之延續奮鬥終生。”


    她停了下來,目光掃視著:“前提是……”


    “這個人類文明認可我們所作出的一切貢獻。”


    “如果不能……”


    柔和的目光前所未有的鋒芒畢露:


    “那就看著他們腐爛,毀滅。那就把一切舊時代推翻,建造一個能夠認可的世界。”


    “他們能夠做到,我們……同樣可以。


    “他們或許會失敗,我們也可能會失敗。”


    蘇鯉合上手中的文件,鄭重的道:“但鯊魚團不求和平,隻要公平。”


    她仰頭向上,仿佛看到了那位於太空中氣急敗壞的中年男人,臉上露出笑容:


    “我們決不允許其他人來搶奪我們的勝利果實。


    即便是同歸於盡,也絕不會把這個世界讓給醜惡來開墾。”


    太空中同樣關注著尖塔的人聽到這樣的言論,心中的怒火瞬間噴湧而出。


    醜惡?竟然把她們稱為醜惡。


    該死的賤女人,竟然還敢反抗。


    當初飛船內的那些賤女人不也一樣以為能夠反抗,結果怎麽樣,還不是給點甜頭就跟母狗一樣爬了過來成為肉畜。


    惱羞成怒的人看著畫麵裏的蘇鯉臉色鐵青,氣急敗壞道:


    “給我加大力度,進攻。”


    “奪下尖塔,我倒要看看她們能反抗到什麽程度。”


    該死的鯊魚團,該死的蘇鯉。


    安安穩穩的生孩子不好嗎!反抗什麽!


    但對於他的這種想法,鯊魚團所有成員都嗤之以鼻,蘇鯉同樣。


    “諸位!”她低頭,看向屏幕後的尖塔所有人:


    “寧毀滅,不妥協。


    如果我們失敗了,我會在尖塔覆滅的最後時刻啟動全球核爆。


    感謝諸位一直以來的奮鬥,尖塔和鯊魚團邀請所有人一同為人類文明殉葬。”


    “如果不能營造新世界,那就一同覆滅於舊時代。”


    “我們,有緣來生再見。”


    隨後“啪”的一下,屏幕熄滅了。


    尖塔內所有成員呆呆得站立著,盯著已經熄屏的畫麵許久許久。


    她們想起往日熟悉的麵孔,第一次深刻的認識到為什麽尖塔沒有年長的男性,為數不多的所有男性都是新生代,為什麽尖塔由女性主導。


    因為……當時所有的男性都被鯊魚團殺光了。


    因為……尖塔是她們用自己的血肉所鑄造出的樂園。


    她們想起那沒人在意的角落裏廢棄的建築。


    才忽然意識到原來苦難就曾經發生在那裏。


    而現在……


    曾經不理解母親的蘇鯉繼承了她的思想,做下了更為決絕的決定——如果失敗,那就啟動全球核爆,讓所有人都一同為人類文明之火的熄滅而殉葬。


    “領袖。”


    尖塔最頂層的辦公室內,秘書長忍不住出聲道:“真的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嗎?”


    她遲疑的問著,麵對那個早就顯而易見的答案仍舊心存餘悸。


    蘇鯉抬頭看她:“你以為我們從一開始就有選擇嗎?”


    秘書長沉默不語。


    是的。


    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


    從他們覬覦尖塔的那天她們就沒有選擇了。


    “幫我接通那群叛徒的通信。”


    他們不是想要地球嗎?


    可以。


    那就再等三十年,等到她把地球全部核爆一遍。


    感謝鯊魚團當年決絕的殺死了所有男性,也收迴了這顆星球上遺留下的最強大武器,讓她現在多了能夠與他們同歸於盡的選擇。


    不把他們拉著一起陪葬,她對不起所有鯊魚團成員的犧牲。


    麵對蘇鯉的決絕,心駭的太空逃跑者隻能無能狂怒,瘋狂的拍桌子大喊著:“她怎麽敢!”


    “她怎麽敢的!”


    如果那個賤女人真的全球核爆,即便他們能夠幸存下去,地球也肯定短時間內沒辦法生存了,更別提他們所覬覦的尖塔了。


    太空中的資源已經所剩無幾,如果真是這樣他們必定是堅持不到汙染消退了。


    真是該死。


    氣急敗壞的咆哮聲迴蕩在汙濁的空氣中,而尖塔實驗室內。


    塞壬金色的眼睛帶著沉默。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文明才能夠孕育出一個這樣剛烈的女性組織。


    但想來……


    慘烈程度不會遜色於連小魚都被鑄造成貨幣的人魚文明。


    畢竟……如果能夠好好活著,有誰願意付出這樣慘烈的代價去反抗。


    “魚魚怎麽了?”


    眉心落下溫熱的吻喚迴了塞壬,他的神色有些複雜。


    “沒什麽。”他搖了搖頭,隻低聲道:“我想迴去了。”


    迴到安靜祥和的亞特蘭蒂斯,不用再麵對這些慘烈的事實。


    斐言之大概猜到了什麽,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安撫著。身為人魚王,妣羅沙對蘇鯉這種決絕的做法無疑會更加感同身受。


    缺少強大的力量,甚至連反抗都隻能使用同歸於盡這種方式。慘烈悲壯的。


    鯊魚團所有成員用她們血肉營造了自由平等的尖塔,隻有三十年,就要被覆滅了。


    斐言之暫時放下手裏的研究,把塞壬抱進懷裏,哄著他的魚。


    “就快結束了。”


    塞壬點頭,沒多說什麽。


    他想要盡快迴到亞特蘭蒂斯的想法何嚐不是一種逃避。


    鯊魚團所信奉的……要痛苦不要麻木。


    果然……


    很難受。


    斐言之把一顆血紅色的晶體遞到塞壬麵前:“你看。”


    塞壬低頭,有些錯愕。他拿起那有些熟悉的晶體看了看,忍不住道:“這是……”


    “血脈結晶。”斐言之道。


    塞壬仰頭,有些疑惑:“血脈結晶?”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斐言之點頭:“剛研究出來的初版,還不完全。”


    塞壬頓了頓忽然想到了什麽,抬頭看著斐言之:“我一直以為這東西是人魚自然進化出來的。”


    原來不是,是言之研究出來的。


    這麽說……


    “專門給你的,別被人給騙跑了。”


    塞壬握著血脈結晶,在他頸窩裏靠著,嘟囔著:


    “我哪有那麽好騙。”


    斐言之笑著。


    沒有反駁。


    他的魚魚心軟又善良,不弄個東西保護他怎麽放心的下。畢竟,和來自外界的他不同,塞壬是真真切切的曾經等了那麽多年。


    那些孤獨又漫長的時光,失去記憶的塞壬又是怎樣度過的。


    “言之……”塞壬抬頭,金色的眼睛裏彌漫著笑意。


    他道:“我好像想起來了很多東西。”


    巨大的淡藍色透明水箱裏他日複一日的看著那個人的身影,從年少到青年。


    人類會對他笑,哄著他,跟他吐槽,盡管他從來不會迴複。


    起初,他不懂,後來知道了是這個人親手創造了他,慢慢把他養大。


    再後來是他喜歡上了人類,隻是人類的世界裏隻有研究,從來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


    他隻是人類的研究心血,永遠都不會是人類心儀的對象。


    再後來他犯了錯,把人給嚇到了。


    那是他沉睡前最後一次見到人類……


    嗯?


    等等?


    塞壬有些模糊,為什麽他現在記得他醒過來就看到人類看著眼睛裏他亮晶晶的,然後……然後就說想要他,把他帶迴了自己房間。


    再後麵……


    塞壬的耳根有些發燙。


    人類哄著他,抓著他的魚尾,在他耳邊說著,他是他的魚,不許看其他人。


    斐言之看著塞壬微紅的臉色有些疑惑:“怎麽了?不是說想起了什麽嗎?”


    塞壬一頓,輕咳了一聲。


    含糊其詞:“我的記憶好像出問題了。”


    斐言之想了想,笑了笑:“沒事,時間線在覆蓋而已。”


    他低頭吻著塞壬的眉心,輕柔的道:


    “你本來就沒有這段時間的記憶,時空裂縫的修複也會讓你自覺補充這段記憶。”


    塞壬靠在人類肩頭笑了笑:“那豈不是就成了你一開始就喜歡我?”


    斐言之笑了笑:“對。”“你不願意?”


    塞壬搖頭:“沒有,還是這個發展好。”他喜歡。


    斐言之正想帶著他的魚魚做點少兒不宜的事,就看到了實驗室屏幕上閃爍著的光點。


    伸手接通後,蘇鯉的影像彈了出來。


    平靜的麵容上吐出的語氣卻帶上了急迫:


    “斐總工,我想知道關於人魚自然繁衍的研究還需要多久?”


    斐言之沉眉,想了想道:“半個月,最少需要半個月。”


    蘇鯉點頭:


    “好。”


    半個月的時間可以爭取。


    看來她要做一迴人類文明的執劍人了。


    她的目光轉頭看向一旁的塞壬,眉目中帶著柔和與慈祥。


    隨後看著斐言之有些遲疑的確定道:


    “……實驗室已經在全力培育幼年人魚並且準備放入大海了,他們未來會在海底建立一個新的文明,一個延續了我們所有人的心血的文明,對嗎?”


    斐言之看著她,柔和的笑著:“對。”


    簡單柔和的語言帶著堅定的信念和柔和了蘇鯉急迫焦躁的內心。


    她低聲道:“那就好。”


    “那就好。”


    那個新世界該有多美好。


    可惜她應該看不到了。


    斐言之看著她停頓了片刻,終究還是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惑:


    “當初創造人魚選擇的原始魚類品種為鰻魚,真的隻是因為更好的研究新物種的自然繁衍嗎?”


    所有研究人員其實心中都隱隱有所猜測,鰻魚其實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可……


    蘇鯉抬頭看著他,沉默了片刻道,隻道:


    “……這是母親的決定。”


    她是一個天才生物學家,尚未成年時便為了人類文明做出了巨大貢獻,可她的功績並沒有被銘記,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她。


    她迴想著,解釋道:“鰻魚並不是最好的選擇,但它們擁有著一個其他任何物種都沒有的優勢。”


    銳利又決絕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她輕聲道:


    “它們的性別不固定。”


    這意味著這個新締造出來的文明不再存在性別差異,在最大程度上抹平了男女力量的不公。不再會再出現因為女性天生的弱勢就受到壓迫的情況。


    斐言之沉默了片刻,點頭道:“我明白了。”


    新生的文明寄托著鯊魚團所有人的期待。


    也是她們所仰望的明天。


    在她們所期許的那個未來裏,她們可以肆意的歡笑,沒有不公,沒有壓迫,她們甚至可以晚上睡在大街上不用擔心被迫害,不用再擔心那個空前團結的群體對他們進行傷害。


    蘇鯉看著他,輕輕笑了笑,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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