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夜黑風高,空無一人的街道,此刻,沒有什麽比黃芪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更詭異的了。


    靈芝綠竹麵麵相覷,將信將疑,聽得最後一句話,也忙問道:“他是誰?”


    紅袍人道:“我姓崔,名玨,大唐貞觀時人。”


    此言一出,黃芪大吃一驚,道:“你……你就是傳說中地府裏的崔判?當年放蘇眉還陽的就是你。”崔玨愕然:“你認得蘇眉?”


    地獄判官崔玨!靈芝綠竹自然也聽說過這個名頭,沒想到黃芪今日撞的不止是鬼,還是個有名的鬼。


    黃芪將花神湖之事道出,問道:“陸俊生死後,蘇眉迴歸地府,如今怎麽樣了?”


    崔玨道:“我已將她托生在陸俊生遺孀家中,他們三個人的恩恩怨怨,不知要用幾生幾世才能了斷,實是命數如此,可悲可歎。”


    黃芪默然。


    有此一事,二人初見卻像是舊識,彼此不似之前那般見外。


    靈芝道:“既是崔判,想必不是惡鬼,能否現身相見。”


    崔玨一笑,道:“美人相邀,豈敢推辭。”說著憑空現出了真身,朝靈芝綠竹作了一揖,饒綠竹在骷髏城裏見過無數光怪陸離的事,此時也目瞪口呆。


    原來天地眾生分在六道之中,一為天道,二為阿修羅道,三為人間道,四為畜生道,五為餓鬼道,六為地獄道。又統稱為三界,其中天道、阿修羅道稱之為神界;人間道、畜生道稱之為人界;餓鬼道、地獄道稱之為鬼界,其中神界為上,神者可以通行三界;鬼界為中,可以存活於人、鬼二界,隻是陰氣過重,遇白炙則化為煙灰;人界為下,不過人可修行成神,死則為鬼。


    崔玨雖然解釋許多,但三人似懂非懂,他繼續道:“大多數人的眼裏隻有自己,追逐於名利,沉湎於酒色,是以鼠目寸光,易為蒙蔽。”


    靈芝道:“你剛才說我和綠竹之前看不見你,是因你在鬼道中,可為什麽黃芪能看見你?”


    崔玨看著黃芪,道:“除非他是天生的陰陽眼,亦或他的三魂七魄受損,雖在陽間,但一隻腳已經邁進鬼門關。”靈芝驚道:“三魂七魄?難道是犀照鏡,他曾被犀照所傷。”


    崔玨道:“這就難怪了,犀照乃極陰之物,能讓陰邪之氣現形,不過若照在人的身上,陽氣必為所傷,就如春花遇雨、碧葉逢霜,摧枯拉朽,越往後越敗損得越快。”


    聽了這話,三人的驚愕可想而知,綠竹急道:“怎麽會這樣,那他還能活多久?”


    崔玨搖搖頭,道:“據我所知,被犀照傷的,視其輕重,短則一月,長則數年,難說難說。”


    靈芝萬萬沒想到犀照竟如此厲害,問道:“有什麽解救的辦法?”


    崔玨道:“我聽聞人間有一本《六道神經》,上麵或許有治愈的法子,除此之外……。”搖了搖頭。


    又是《六道神經》,黃芪納罕:這書果真有這麽神奇?笑道:“我現在好得很,你們不用擔心,當務之急,是找迴劉義山和張行雲。”


    四人通過名姓,進了客棧,崔玨打個響指,無油的燈芯竟然都著了起來,隻是火是綠瑩瑩的,崔玨道:“這是幽冥鬼火,黃公子,你剛才說的是什麽人?”


    黃芪道:“是我的兩個朋友,我們一起來的,到這個鎮子,見四下無人,知有古怪,他們說進去探路,誰知到現在連他們也不見了。”


    崔玨麵露難色,綠竹道:“你知不知道他們在哪?”


    崔玨道:“或許知道,不過就算告訴你們,也救不了他們。”黃芪道:“為什麽?”


    靈芝道:“他是地獄判官,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這裏,此地定然有很厲害的妖魔。”


    崔玨隨手把桌子上的黑色長釘拿起來,道:“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麽?”


    綠竹道:“這是剛才有鬼偷襲我們的暗器。”


    崔玨道:“這叫做‘喪魂釘’,是虛耗所用的,被這暗器打中,人有如喪魂,全身無力,動彈不得,隻能任其擺布。”


    好厲害的暗器,他們也知道虛耗是地獄中的給人招來禍害的惡鬼,黃芪道:“原來隻是虛耗。”


    崔玨一拂手,喪魂釘俱消散不見,道:“若隻是虛耗,倒不難對付,剛才我一來,他們就嚇跑了,前些日子南方鬼帝領兵進犯,我看管不慎,一隻饕餮趁亂逃出了地府,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們的朋友就落在他的手裏。”


    貪食曰饕,古書雲:西南有獸焉,身多毛,其狀如羊身人麵,其目在腋上,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貪如狼惡,是食人,名曰饕餮,又稱麅鴞。


    黃芪以為這隻是神話中的怪獸,沒想到真的存在。


    綠竹聽到“是食人”,又想到鎮子空空如也,不寒而栗,道:“難道這鎮子裏的人都被饕餮吃了?”


    崔玨道:“不錯,這也是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饕餮貪食無厭,餓極了時,有的能把自己的身子吃掉,所以《呂氏春秋·先識》中說: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其在人間為惡不淺,天神便將饕餮一族全部看押在地府,這次饕餮帶著虛耗來到此地,將百姓、生禽、走獸、米麵、燈油之類席卷而空,因死的多,且都是陽壽未盡而枉死,那些魂靈就鬧了起來,牛頭馬麵彈壓不住,便飛書請我,如今事情都解決了,諸神隕落,生逢亂世,誰還管是不是枉死,有冤也無處可申,黃公子,你往外看。”


    黃芪轉過頭去,赫然就見牛頭馬麵打著鬼火經過,後麵隨著一群蒼白的、僵硬的、麻木的鬼魂,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約麽百餘人,最後一個老者看過來,麵黃如蠟,朝他招手,道:“看什麽看,一起走啊。”黃芪一凜。


    “你看到什麽了?”靈芝問道。


    黃芪道:“我又看到鬼界裏的東西。”他記得這群鬼魂中並沒有劉義山和張行雲,稍安了心,又道:“崔判,你一定知道饕餮在何處,我們快去救人。”


    崔玨道:“我不是饕餮的對手,隻有鍾馗大哥有這個本事,要等他來。”


    “要等多久?”靈芝問道。


    崔玨算了算,道:“他昨日還在泰山,快的話明早應能趕到。”


    黃芪道:“這恐怕來不及了。”


    崔玨道:“我也想拘迴這些惡鬼,隻是饕餮極其兇惡,越吃身軀越大,身軀越大便越吃得多,吃得越多,法力便越大,我們鬥不過的。”


    黃芪道:“你若害怕隻需告訴我們地方,我們自己去救。”


    崔玨看著他們,道:“你們真不怕?饕餮吃人可不吐……好吧,在城北臨河的水神廟裏,那裏有一片柳樹林。”


    黃芪三人起身便走,崔玨忽道:“等一等,我隨你們一起去,美人如斯,怎舍得喪於饕餮惡獸之口。”又自歎:“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崔家的人終過不了美人關,南京如此,此鎮亦是如此。”黃芪聽到他的自言自語,暗暗疑惑,難道他對蘇眉並非隻是一時的慈悲心腸,他非多事之人,也不想細究。


    路上綠竹問道:“崔判,是不是人死了都要去地府?”


    崔玨點頭稱是,綠竹道:“那你有沒有見過我的爺爺?”崔玨問是何處人氏,姓甚名誰,什麽模樣,綠竹一一道出,崔玨道:“武夷山是南方鬼帝的地界,那裏收魂不歸我管,對不住,綠竹姑娘。”綠竹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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