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先皇殯天,容薑扶持容祁登基。


    一個女流之輩,一個羸弱天子,不止他們姐弟二人如履薄冰,毓德太妃亦是步步謹慎,生怕失了這得之不易的富貴。


    毓德曾是先皇後的侍女,對容妍的悲慘遭遇再清楚不過。也是因此,在收到容妍托人送來的書信之時,毓德第一反應便是,不能讓人知道容妍還活著!


    當時的朝野上下幾乎都在針對容薑姐弟,還有不少容氏的旁支對皇位虎視眈眈。若是他們知道,曾經容氏最尊貴的嫡長女是最下等的軍妓,容氏的名聲毀於一旦,容祁的皇位也岌岌可危,而她好不容易盼來的安穩富貴,也將付之一炬。


    所以,毓德瞞下了那封信,還花光了積蓄,買兇追殺容妍。


    成功與否尚未可知,但是接下來的幾年都風平浪靜。殺伐果決的容薑掃平了內憂外患,手握重權,毓德也幾乎是後宮之主,雖冠著太妃之名,卻被他們姐弟二人奉為至親。


    大概是老天也看不下去,每每午夜夢迴,毓德總能被滿身是血的容妍驚醒。


    後來,她開始吃齋念佛,意圖贖清自己的罪孽。甚至好幾次都想開口向容薑和容祁坦白,但愧疚與恐懼,又逼著她把這個秘密壓在心底。


    “去年宮宴後,毓德太妃便準備出宮去寺院修行,大概是被折磨了太久,所以她在那一晚跟皇上坦白了。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毓德太妃無緣無故死在了長樂殿,還有那兩撥黑衣人,我現在懷疑,其中一批人馬,就是皇上派去的!”


    宋橋夕感慨萬千,後知後覺身旁的扶薑沒了聲音,抬眼看去之時,卻被她猩紅的眼驚得失語。


    扶薑幾乎聽不到宋橋夕的聲音,她的腦子仿佛放空了一樣,連同她的心髒,在一瞬間墜入了無盡的深穀。


    原來當年容妍還活著!


    她找了那麽多年的阿姐一直活著!


    可偏偏,她死在了他們最風光的時候。


    容妍銷聲匿跡那麽多年,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扶薑甚至能想到,在聽到他們姐弟掌權之後,容妍有多麽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們團聚,卻沒想到,自己送出的書信,卻將她推向了地獄。


    毓德派人追殺容妍之時,她在做什麽?


    那是容祁登基之後的第一個新年,她陪著容祁巡城,風風光光地受著百姓朝拜。她為毓德太妃慶生,大擺宴席,歌舞三日不停。


    扶薑忽然笑了,心弦刹那斷裂,震得她兩耳發鳴。


    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何謝玉琅不惜親自動手,也要將毓德太妃除去。


    但扶薑寧願毓德還活著,千刀萬剮,都不足以宣泄她心頭的恨意!


    她的拳頭緊緊攥著,濕紅的眼泛著狠戾,在宋橋夕驚疑不定的審視中追問:“那封信現下在何處?”


    “信早就毀了,當年毓德太妃怕事情暴露,第一時間就把信燒了。不過那個老宮女看過那封信,她說容妍公主當時已經病重,她本來不想與皇上他們相認,無奈她生下一子無人照拂,隻能在臨終前將其托付給至親。”


    扶薑心尖一顫,“她……她還有個孩子?”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那個孩子怕是也早就死了。”


    宋橋夕的話猶如一盆冷水,將扶薑的希望滅了個徹底。


    是啊,若是當年容妍躲過了毓德的追殺,她沒理由不來找容薑,容薑也不可能一直尋她不到。


    可若容妍死了,那個孩子又怎麽可能活得了?


    “我所知道的就這些了,現在輪到你了。”宋橋夕緊盯著扶薑,眼眸中閃爍著寒芒,“告訴我,你和容妍什麽關係?”


    宋橋夕可不傻,扶薑的反應完全超出了她的身份。


    一個西梁質子,容妍出事之時,她甚至都還沒有出生,可偏偏她在聽到容妍的遭遇後,竟然失態至如此地步。


    宋橋夕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容妍的孩子,但轉念一想又不太可能。


    她與容氏生得並不相似,且西梁與大晟相隔甚遠,再者容妍當年生的是兒子,而扶薑卻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子。


    宋橋夕的審問令扶薑稍斂心神,聲音沉冷地反問:“跟你有關係嗎?”


    宋橋夕就猜到她會這麽說。


    “你還真是無情,我千方百計地替你打探消息,你不感謝我就算了,竟然還如此傷我的心。”


    扶薑沒理會假情假意的宋橋夕,直接問:“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毓德太妃和那名老宮女已死,皇上已經知道了,還有那天晚上的另一批黑衣人,估計也略知一二。”


    他說的那些黑衣人,是謝玉琅派去的,扶薑並不擔心。


    但是容祁,卻是個大麻煩。


    在毓德告知他當年真相之後,他第一反應不是派人去核查容妍是生是死,而是準備將毓德滅口,顯然是不想讓此事暴露出去。


    不過扶薑也能理解,容祁與容妍相差十幾歲,他對容妍沒有絲毫感情。比起血脈至親,容妍對容祁來說,更像是他的一個汙點,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將其抹去。


    宋橋夕仔細打量著扶薑,眯了眯眸,試探問道:“你想做什麽?”


    “你最好別過問。”


    明明她的臉色還是如常冷漠,但宋橋夕卻明顯聽出了一絲不同以往的意味。


    “你是怕把我卷進來嗎?”宋橋夕笑眯眯的,眼神格外曖昧,“可是薑薑,在我知道這個秘密之後,我就脫不開身了。也就是說,你甩不掉我了。”


    扶薑冷睨著他,“宋橋夕,你不怕死?”


    他哈了一聲,“你覺得呢?”


    “你也不怕得罪容祁和鍾離越?”


    他張狂的笑容微微一凝,又漫不經心道:“我若怕得罪他們,你現在怎麽可能還安然無恙?”


    扶薑沒有錯過他臉上的遲疑,哪怕隻有一瞬,也足以讓她掐滅那一絲將他收為己用的心思。


    “好好當你的長信侯世子吧。”臨走之前,她頭也不迴道,“有些事,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宋橋夕凝望著她遠去,心頭驀然浮上了一絲空落與慌亂,但很快又被困惑取代。


    “扶薑,你到底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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