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偏照,雪霽初晴,麓山書院內已陸陸續續有了人影。


    寬敞的學堂可容下百餘人,幾乎所有弟子都趕來聽賀雲中和謝玉琅辯學,兩位夫子一個析理深刻,循循善誘,一個大刀闊斧,一針見血,著實精彩至極。


    鍾離越坐在旁側,他似乎真的是來觀禮的,存在感極低,低到眾學子都險些忘了,他是當朝天子的姐夫,如今朝堂上看似閑雲野鶴實則手握重權之人。


    一個時辰一晃即過,賀雲中看得出來堂下學子已然有不少昏昏欲睡,忽然笑道:“謝氏傳學百年,每年的學子都是人中龍虎,難得謝夫子來一趟,倒不妨讓他們與麓山書院的學子切磋一番。”


    一聽這話,眾學子瞬間精神了起來,麵麵相覷中略帶著幾分心照不宣的心虛。


    賀雲中不知道的是,他們昨天已經切磋過了,而且還被磋得很慘。


    楚易等人卻像是逮到機會了一樣,立即站起身來,恭敬地向賀雲中和謝玉琅行禮,故作平靜的臉暗藏傲慢和戾氣。


    “早就聽聞謝氏學子文武兼備,我等不才,想見識一下,謝夫子不會介意吧?”


    宗弋等人哪裏聽不出他話裏的挑釁與不屑,一個個拳頭一緊,殺氣騰騰地橫了他一眼。


    謝玉琅無視楚易的激將法,端坐於首位,鬆姿雪色,氣質清淡如霜,低**緩的嗓音聽不出半點情緒。


    “我這群弟子看似乖覺,實則一身反骨,且看他們自己願不願吧。”


    楚易表情微僵。


    這謝玉琅怎麽不按常理出牌?


    從來沒有聽過,夫子還要遂學子的願的!


    堂中其他學子紛紛將目光投向扶薑一群人,眼神中有質疑,有敵意,有挑釁,也有豔羨。


    凡天下學子,誰不想去謝府聽學?且不論家世,光是資質便過不了謝氏那一關。


    這也是為何,楚易會對扶薑他們抱有如此大的敵意。當年他也曾去謝府拜學,卻被謝玉琅以“心浮氣躁,不求甚解”八個大字拒之門外。


    這迴逮到機會了,楚易就是想向謝玉琅證明,謝府不收他是多大的損失。


    謝景鬱率先站起身來,少年明媚張揚的臉透著桀驁,漂亮的桃花眼掃過一圈,玩味一笑。


    “楚公子確定嗎?”他一臉真誠,“我實在是怕傷了你們的自尊心啊。”


    楚易的臉色霎時陰沉,生生忍下這股怒火,咬著牙道:“謝公子未免太狂妄了些,誰傷誰自尊,還不一定呢。”


    宗弋端坐著,雙手環胸,酷酷道:“既然楚公子如此有雅興,我們成全你們就是。”


    謝景鬱戳了戳扶薑,似笑非笑道:“你呢?”


    扶薑蓋上書,神情懨懶,“隨便,我隻有一個要求。”


    楚易被謝景鬱和宗弋氣得不輕,一口氣正憋著胸口,乍一聽扶薑要提要求,以為她是怕了,便又鼓起了士氣,冷笑道:“什麽要求。”


    扶薑盯著他們,認真道:“要是輸了,你們可不能哭鼻子哦。”


    “……”


    “噗噗噗!”


    一片死寂中,不知是誰沒忍住笑聲,眾人看去,目光落在了扶薑身側的陳不言身上。


    陳不言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問扶薑:“不能笑嗎?”


    扶薑寵溺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忍一下吧,我怕有些人等會輸急眼了,會打人。”


    楚易吐血三升。


    她怎麽不幹脆報他的名?


    “到底比不比?”楚易怕再聊下去自己會忍不住剁了這幾個混蛋。


    “比啊。”謝景鬱微笑,“楚公子說吧,怎麽比。”


    楚易見他們下套了,布滿陰霾的眼劃過一絲得逞的寒芒。


    他挺著胸道:“簡單,文試比書畫,武試另論,敢不敢?”


    謝景鬱挑眉,朝宗弋他們看了一眼,才頷首:“客隨主便。”


    好好一場講學演變成比試,原本沉靜的麓山書院登時沸騰起來,甚至有學子自發開設賭局。不過許是此處多麓山書院的人,押楚易他們贏的不在少數,反倒是扶薑他們這邊寥寥無幾。


    設局的學子正埋頭迅速記賬,忽然一道黑影站在他麵前,他驚愕地抬頭看著麵容冷肅的青和,兩腿都在哆嗦。


    “大、大人,我這就收,這就收……”


    大晟雖風氣開放,但身為學子,私自設賭亦是不被允許的,他還以為青和是來逮他,抓著賬本就要溜。


    青和卻把一個錢袋子丟到他麵前,冰冷道:“一百兩,押謝氏學堂贏。”


    一百兩?


    那學子盯著那個錢袋,兩眼都在放光,心思瞬間就活絡了起來。


    像是生怕青和反悔一樣,他迅速把鍾離越的姓記上去,殷勤討好地把一張臨時做的憑條遞給青和,心裏樂開了花。


    他們都清楚,楚易敢提出這場比試,是為了找迴昨天的場子。而且今日的比試,他們可動了不少手腳,謝氏那群人輸定了!


    青和這一百兩銀子,還不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隻不過目送著青和離開,那名學子卻犯嘀咕。


    不是說鍾離越跟謝玉琅關係不好嗎?他怎麽還會押他們贏呢?


    青和拿著憑條迴來複命,也有同樣的疑問。


    “不過是幾個學子小打小鬧,主子何必摻和進去?”


    鍾離越慢條斯理地品著茶:“閑著也是閑著,湊個熱鬧罷了。”


    青和表情複雜。


    他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從鍾離越口中聽到“湊熱鬧”三個字。


    文試賽場很快拉開,書比論議,扶薑他們這邊派出宗弋,沒想到的是,對麵出戰之人竟是薛應。


    他似乎是被強逼著上場的,尷尬的表情透著一絲苦悶,在和宗弋對視時,還不好意思地衝著他拱手作揖。


    楚易朗聲道:“既是論議,那便需要有題可論,公平起見,便請賀山長和謝夫子出題,我們以抽簽來決定議題。”


    賀雲中笑道:“既如此,就以我今日所講的《破荊論》為題吧。”


    謝玉琅沉思片刻,提出了大晟賦稅新法之論,倒也不算為難他們。


    旁邊的儒者將兩位夫子的議題寫下,並將其折疊放入簽筒,請場內唯一一個與比試無關且身份尊貴的鍾離越代為抽題。


    萬眾注目中,鍾離越隨意抽了一張,展開之後,嗓音平緩地宣布:“《破荊論》,諸位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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