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睚眥必報,你今日得罪了他,他日可別去找我姐姐哭訴。”


    講了一堂課的劉夫子去偏室歇息,原本昏昏欲睡的學子們頓時如鴉鵲般嘰嘰喳喳地四散而開。


    扶薑正準備溜出去,沒料到宗弋會突然攔住她的去路,同她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秀眉一挑,她輕笑一聲:“你這是在關心我?”


    宗弋登時變了臉色,怒目瞪她,嫌惡地後退一步:“你少自作多情!若非我姐姐叮囑我看顧你,你以為我稀罕管你?”


    “那就滾遠點。”扶薑收起了笑臉,語氣沒有絲毫溫度,“看在宗媱和宗家先輩的麵子上,過去的事我不與你計較,再有下次,可就沒那麽容易善了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似乎是沒想到,往日見了他都繞道走的小廢物,今日竟然敢跟他如此放肆。


    宗弋何許人也?


    青陽宗氏滿門忠烈,宗弋的祖父與父親皆為容氏戰死沙場,如今宗家長子宗晉為國守疆,宗府除了一眾女眷,就隻剩宗弋這個獨苗苗,誰敢惹他?


    宗弋自幼在京城橫行霸道,除了皇家,還沒有人敢這麽跟他說話,更別說這個人還是他曾經嗤之以鼻的廢物質子。


    緊握的拳頭青筋畢露,宗弋咬牙切齒地怒罵:“你簡直不知好歹!行,我就等著看,你是怎麽被榮安玩死的!”


    他憤懣地轉身離開,沒料到沈熾突然急匆匆地迎麵衝來,二人險些相撞。


    “瞎了你的狗眼!”


    宗弋把一肚子火撒在沈熾身上,毫不客氣地狠踹了他一腳。


    沈熾眼眸中尚有未褪去的慌色,本可以躲過的,卻是生生挨了下來。


    憤怒,不甘,惶恐,各種情緒在內心交織,那張俊美的臉緊繃著,黑衣之下筋肉分明,骨體瘦勁有力,明明一隻手就能放倒宗弋,他卻每每任人宰割。


    出了氣的宗弋大步離開,沈熾抬起頭,便對上了扶薑那雙譏誚冰冷的眼。


    “為何不還手?”


    她問的是方才宗弋那一腳,也問今晨在池塘邊的那一頓打。


    沈熾緊抿著蒼白的唇,須臾才沙啞著聲音迴了一句。


    “我不是你。”


    沒有過多的解釋,沈熾默默地越過她離開,一塵不染的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沾著濕泥的腳印。


    扶薑也沒放在心上,一群頑劣子弟的爭鬥,不值得她多費心思。


    她遙望向謝府西南角,若非為了謝玉琅,她才懶得來聽學。


    隻是多年未見,物是人非,謝玉琅還能認得她嗎?


    謝府西苑內竹影斑駁,涼風穿入古香古色的八角閣樓,重重疊疊的輕紗宛若少女的裙擺,隱約間透顯出一道清瘦佝僂的身影。


    壓抑的低咳聲斷斷續續,單薄的雲白衣袍遮不住瘦骨,蒼白的臉頰因為連續的咳嗽而泛起淺淺的紅暈,俊雅麵容如清風朗月,清透冷定的眼眸卻如幽潭般深不可測。


    “我不過抱病兩日,請劉夫子來代課,你便逃得不見蹤影,是祠堂沒有跪夠,還是抄的書太少了?”


    謝玉琅斟了杯茶,壓下了喉間的癢意,才抬眸看向對麵那個坐無坐相的青衣少年。


    他約莫十七八歲,身量修長,劍眉星目,比起謝玉琅的清淡,五官更顯豔色,偏偏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透著一股頑劣之氣。


    謝景鬱雙腿交叉著搭在椅子上,隨手揪了顆葡萄丟進嘴裏,笑得又乖又壞。


    “劉夫子講得又悶又無趣,哪能跟大哥比?與其聽他念經,我還不如上外邊鬥蛐蛐。”


    謝玉琅也不惱,“既然這麽閑,那就把家規抄一遍,再敢假手他人,我便打斷你的手。”


    笑容僵在了謝景鬱臉上,他立馬正襟危坐,滿臉誠懇嚴肅。


    “大哥,我錯了。我不該逃了劉夫子的課,不該翻牆出去鬥蛐蛐,您打我罵我都成,千萬別再讓我抄書了。”


    他眼睛一眨,水汪汪的淚花立馬溢了出來,不安分的手指悄悄地爬過桌麵,拽了拽謝玉琅的袖子,可憐兮兮道:“我可是你親弟弟啊。”


    謝玉琅麵無表情地拂開他,“兩遍。”


    “我……”


    “三遍。”


    “好嘞!”


    唯恐謝玉琅往上加量,謝景鬱趕緊收聲,拔腿就跑。


    謝玉琅輕輕扣了扣桌麵,一抹黑影忽然閃現在謝景鬱麵前,同時一疊厚厚的家規壓在了他身上,重得謝景鬱麵目扭曲。


    “隨光!你是鬼嗎?”


    謝景鬱氣急敗壞地怒吼,被稱作隨光的侍衛無動於衷,讓開了路,任由謝景鬱罵罵咧咧地離開。


    謝玉琅終是沒忍住,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也未察覺到樓下的腳步聲停了一下,又漸漸遠去。


    隨光半跪在他麵前,橫著一道舊疤的臉掩不住擔憂。


    他急切地打著手語:“公子的病越來越重了,不能再拖了!”


    謝玉琅緩過一口氣,艱難地衝著他扯了扯嘴角。


    “我無事,不過近來入秋,有些受涼罷了。”


    隨光不會說話,他隻是殷切而哀求地凝視著謝景鬱,笨拙而赤誠地表示:“便是為了***殿下,公子也該照顧好自己。”


    “你放心,薑薑大仇未報,我怎麽會先行一步?”


    謝玉琅衝著他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那雙清冷的眼,卻逐漸湧起了濃稠的黑霧,溫柔的嗓音如裹挾著利刃,字句泣血,刺骨生寒。


    謝景鬱心不在焉地出了西苑,謝玉琅的病似乎越來越重了,這幾年他深居簡出,不用想也知道,都是因為死去的***容薑。


    “死了都不安分,”謝景鬱小聲嘀咕,“果然是個禍害!”


    謝景鬱正琢磨著上哪兒去找神醫給謝玉琅治病,前麵不遠的荷花池忽然傳來一聲嬌喝。


    “扶薑,你給我站住!”


    秦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帶著一群人氣衝衝地攔住了扶薑的去路,蠻橫地一伸手。


    “我讓你抄的書呢?”


    扶薑麵無表情:“若不想廢了這隻手,就趁早收迴去。”


    秦鈺瞪著眼睛,大叫道:“好啊你,竟然敢這麽跟我說話!”


    她嚷嚷要好好教訓扶薑一頓,那群世家子弟立刻圍了過去,爭著搶著要在秦鈺麵前表現一番。


    扶薑眉眼生冷,幾招便收拾了那群花架子,在秦鈺驚恐的表情中,快準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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