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說什麽,默默收拾起碗筷,讓我躺下繼續休息。


    “睡吧,我去煎藥。”


    他留下一句話,轉身帶上門走了。


    我直覺他在心裏責怪自己,但我已經燒得沒力氣起身,更別說追上去寬慰他了,隻能歎口氣,慢慢閉上眼睛,照舊很快入睡,隻不過這一次竟然做噩夢了。


    我仿佛又迴到了地底,看到黑岩石壁鋪天蓋地的膨脹,發出雷鳴般的轟鳴。


    沒看到胖子和悶油瓶,我孤身一人從廣場倉惶逃進石棺林,明明想跑快點,腳步卻拖得無比沉重,還幾乎喘不過氣,跑沒幾步,眼前就出現胖子被種在琥珀色石棺裏,死活不知。我瞬間跑不動了,差點跪下去,在夢裏嚇到肝膽欲裂。


    迴頭看,巨大的長明燈映著悶油瓶的身影,他還困在石廟裏,五感盡失,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感覺不到,朝我伸出手,似乎還在等著我迴頭。


    我爬起來往迴跑,已然來不及了,悶油瓶連同石廟刹那間被裹進奔湧的黑岩裏去,我迴頭看胖子,琥珀石棺眨眼間也被黑岩浪潮吞沒了。


    我如被雷擊,到頭來,我誰都沒能救下,黑岩繞過我去,就像故意給我留下一線容身之地,讓我在黑岩的中心陷入無邊的絕望。


    “小哥!胖子!”


    把我也卷進去吧,既然不能同生,我寧願跟他們同死,可黑岩就像有靈性一樣,我走一步它就退一步,然後給我留出一個半徑米許的圓圈就再也不退不前了。


    我將在這裏被孤獨的困到死,到死也望不見悶油瓶和胖子,他們離我不遠,卻咫尺天涯,再也無法碰麵。


    三個人都被困於方寸之地,各自被黑岩無情的畫地為牢,我在夢中四下無援,惶然無助,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


    “天真,醒醒,醒醒啦,起來吃上安眠藥再睡!”


    是胖子在推我,喊我,我循著他的聲音就像循著天光得窺光明,努力掙紮著醒過來,眼淚橫流一臉,但他用冷敷毛巾蓋住我半張臉,隻露出口鼻,所以也沒發現我哭了。


    我抬起手就著毛巾擦臉,然後把毛巾拿開。


    夢是心頭想,好一個不吉利的夢,那個混蛋也忠告我寫好遺書,我們此行到底是吉是兇?我去了還能活著迴來嗎?


    藥很苦,但比不過我南柯一夢的苦,我仰頭一口氣灌下去,胖子朝我翻個白眼。


    “什麽好東西啊,喝這麽急,生怕我搶你的呢!告訴你胖爺自己也有,我那一大碗喝了一半又吐出一半,比起來你可真有種。”


    我顧不上理他,喝完就翻身躺下,我怕我一張嘴藥就會全吐出來。


    他收拾碗走了,沒一分鍾悶油瓶又上來,我似乎聞見他身上全是藥味兒。


    他俯下身看我,“好點了嗎?”


    我搖搖頭,不好,高熱不退和虛弱無力像兩把利刃架在我脖子上,可我明日還有不得不赴的約。


    我胸口一陣翻騰,示意悶油瓶把垃圾桶給我,幾乎他剛拿過來,我就把剛才的中藥全吐出來了,到最後吐的已經是黃色的苦水了。


    這一下折騰的我奄奄一息,淚眼汪汪,看來我比胖子還不如,他好歹還喝下去半碗。


    悶油瓶一直輕拍著我的背,清理過,然後轉身下樓,過了沒一會,他又端上來滿滿一碗。


    我一看連連擺手,還是饒了我吧,我真的喝不了中藥,再喝一碗再吐一次我就要死了。


    正在僵持,胖子飛身上樓,他看悶油瓶端著碗,而我一臉土色,直往後縮,死活不肯再張嘴,靠在門邊上笑了,“全吐了?我就說嘛,誰能麵不改色喝下這玩意兒我叫他一聲爹!”


    他話音未落,悶油瓶就端碗喝下一大口,然後俯身把藥水送進我嘴裏。


    我瞬間驚呆了,瞪大眼睛忘記了反抗,隻看見胖子兩隻手捂住眼,從指縫間看出來,怪叫道,“我的活爹呀!這是我不花錢能看的嗎?人家還小,注意點胎教!小哥你繼續喂藥,花爺開放了私庫,我先去挑家夥事兒了,天真你乖乖喝藥,趕緊好起來自己去挑!”


    然後他轉身走了。


    我捶了悶油瓶兩下,把藥咽下去,捂住嘴罵道,“你他媽瘋啦?!剛剛胖子在呢!”


    他反問我,“那怎麽了?”


    怎麽了,他已經完全不避諱胖子了麽?這個家裏除了我就沒有他在乎的人了是嗎?


    胖子說的好像他隻是喂個藥而已,而他表現得也像是一點邪念都沒有的樣子,難道就隻有我自己心思齷齪了嗎?


    我有些無語,去他媽的,這叫什麽事兒?!


    接著他又喝下一大口,俯下身來,等著我把手拿開。


    我已經喝過一碗,這藥豈止是苦,簡直超級無敵苦,是怎麽壓都壓不下的苦,惡心反胃,到底還是全吐出來了,他竟然能麵不改色的含在嘴裏耐心等著,我真敬他是個人物,這個人都沒有味覺的嗎?


    我敗給他了,“我喝,我自己喝!苦不苦啊?你是不是傻?!”


    我去端碗,被他製止了,還是把這一口強喂給我,同樣還是苦不堪言,但是咽下去沒有再反胃想吐。


    然後他又喝一口,還把碗端到身後遠處,這人怎麽沒完沒了了麽。


    就不苦嗎?我趕緊用嘴接過來。


    他這麽愛喝中藥,一定有病。


    一口一口總算快把一碗藥喝完了,沒想到最後他虛晃一槍,假裝嘴裏還有一口藥,我迎上去接,結果根本沒有。


    隻是一個充滿苦澀的吻而已。


    苦到我落下淚來。


    悶油瓶不去看我的臉,把我緊緊窩進懷裏,摸著我的頭發問我,“做噩夢了?夢見什麽了?”


    原來胖子早就發現了,才把冷敷毛巾拉下來蓋住我眼睛,下樓之後還告訴了他,真是多事。


    “沒什麽,夢到了以前。”


    “往者弗及,不要再勞心動念了。靜一靜心,先養病好不好。”


    我嗯了一聲。


    他就一直抱著等我睡著。


    夜裏做噩夢醒了無數次,折騰的大汗淋漓,但出過汗高熱開始退了。


    悶油瓶和胖子幾乎一夜沒睡,醒來睜開眼就能看見他們兩個輪流照看我,給我物理降溫,擦一身的汗,到了黎明時分我終於安穩睡過去。


    收到一條短信,是一個地址,我看完就記住了,記住了就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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