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珊,你別擔心,今日場上是那個懷劍先挑釁你在先,咱們掌門不會蠻不講理處罰你的。”


    淩珊的房間裏,顧雲清和薑流圍著坐在床上憔悴無力的淩珊,安慰她道。


    “若隻是簡單的同門相爭那還簡單,隻怕……”薑流說了一半,又把話憋了迴去。


    憔悴的淩珊,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拉著顧雲清的胳膊道:“雲清,我們走吧!我不要待在這個地方了,我們走的遠遠的,迴暗洵鎮,或者你的樹屋都可以!”


    “淩珊,你……”顧雲清不知所措,看向薑流尋求幫助。


    “你若走了,豈不是坐實了你做賊心虛的罪名。”薑流道:“幾位長老肯定已察覺了懷劍體內的妖力,正懷疑你是妖族內應,請求杜瑤光處置你呢。”


    “那,那我留在這不是坐以待斃嗎?薑大哥,你不用管我,你隻需裝作毫不知情,杜掌門不會逼問你的。”


    “她為何要斃了你?就算你是妖,妖不為惡,為何要殺你?”薑流反問淩珊,想讓她冷靜下來。“杜瑤光不像其他那些仙門的長者一般頑固迂腐,你要相信她。”


    淩珊的眼神,依舊不肯平靜下來,即便此事輕易作罷,她也忘不了那些鑄劍廳弟子今日看她的眼神,充滿敵意和暴力,她不知道她以後該如何麵對那些人。


    薑流凝視她許久,突然道:“若杜瑤光處置此事真的有失公允,你便和我迴千刃峰,天下之大,還怕沒你容身之處麽?”


    淩珊驚奇地看向他,問道:“那你……”


    “說了多少次了,我可不是為了美色拋棄摯友之人。”薑流開玩笑般的假意嗔道。


    淩珊突然鼻子一酸,想撲到他懷裏哭一場。


    如果杜瑤光當真不肯放過一個從未作惡的妖,那在薑流心中,她和那些追殺他千裏的靈山派人,也沒有什麽差別了。


    ……


    薑流從白天等到傍晚,也沒見杜瑤光有一刻閑下來的時間,他遠遠地看見她的白色身影穿梭於掌門臥房和冰室之間,中間還去了無極殿和眾長老開了會,


    聽說懷劍的傷勢十分危險複雜,杜瑤光大部分精力都用來親自為他療傷了。


    他私下裏向瑤歆和懷隱打聽,據說淩珊掌上那股陰邪妖力,差點凍住懷劍的心脈並且侵入他五髒六腑,杜瑤光當時但凡晚察覺一點,懷劍可能就救不迴來了。


    這種手段手法,是冰魄獸一貫使用的殺人方法,薑流聽懷隱形容了三成,就基本上確定了。


    淩珊居然真的是姳奚的族人,第一次見麵時,薑流就覺得她的容貌和姳奚有些相似——偏偏是和昆侖派仇怨深厚的冰魄獸一族,若是杜瑤光察覺出來,一旦曝光,淩珊在昆侖派的處境將會無比危險。


    薑流有些焦急地揉著頭發,生怕她這一天忙碌下來,等他找她說上話的時候,她已經和眾位長老做過決定,淩珊的處分已經下來了,想要勸她改變主意,可就不容易了。


    更何況這件事發生之前他還惹了杜瑤光生氣,把她畫像賣出去的事被發現了,雖然她嘴上說不必因此事處罰薑流,但是那個氣氛下說出這種話,已經不單純是生氣,而是有些失望了。


    他終於耐不住性子,來到杜瑤光的臥房門前,經過窗口的時候,聽到裏麵傳來她和一個男子的討論聲。


    薑流側身背在窗前,透過窗戶紙看到她和另一個年輕男弟子的身影,他耳力極好,這聲音他聽過幾次,似乎,正是蒼陽閣那位和杜瑤光從小相識的大師兄。


    “師姐,薑流和淩珊來曆依舊成謎,即便你不打算重罰她,也要探清底細,以防萬一才是啊。”


    又是這令人討厭的正道口吻,人不害他,他倒是處處提防,不過,聽起來杜瑤光不打算重罰淩珊,薑流眼睛一亮,繼續趴在窗口偷聽。


    “你所做推測皆是沒有真憑實據的猜測,況且他們二人體質修為在入門之時玄慈長老就仔細探查過,除了經脈有些損傷,並無過多異常。”


    “一年來,他們都勤奮苦修,豈能因一次事故就對本門弟子如此提防揣測,寒了弟子的心,傳出去也顯得我昆侖派沒有大派風度。”


    杜瑤光本不是愛與人爭辯之人,隻不過,這一天以來她聽到太多非議,玄臨和蒼穀對她施加了過多壓力,麵對懷年的時候,她終是沒能壓住怒火,出言指責了他。


    說來也奇怪,此事和薑流完全無關,為什麽懷年總是暗暗要指摘他呢?


    “自師姐上任掌門以來,門內門外總是議論紛紛,師弟知道師姐壓力重大,恨不能分擔,所以才害怕東窗事發,有損師姐的聲譽!”


    杜瑤光閉上眼,深深歎了口氣,道:“不必多說了,淩珊是顧雲冰師叔舍命救下的,至於薑流……他是我的弟子,假如出了事,也是我這個做師父的責任。”


    “師姐……”


    “我累了,要休息一會兒。”


    懷年似是不甘心,但也不敢僭越弟子和掌門之間的身份差距,他喪氣地朝杜瑤光拱手,隨後退了出去。


    事情一多,就會把人整糊塗,現在一時清靜下來,杜瑤光又想起來她白天撞見薑流畫她畫像的事了。


    這個不省心的徒弟,真是好會惹她生氣!


    隨著怒意隻增不減,杜瑤光本來想休息一會兒,現在也坐不住了,隻想出門透一口氣。


    她整天都在和長老弟子們交涉,一整天都沒機會去玉雪峰上清修,出門的時候,都沒發現窗邊還站著個人。


    “師父!”


    杜瑤光聽到這聲唿喚,腳步突然頓了一下,整個身子,有幾分不自然的僵硬。


    她感覺她渾身都有一股衝動,費了好大勁才壓下去,才能讓她以一種平靜的姿態,迴頭望向薑流。


    “師父,我……”


    薑流本來還有幾分笑意,生生被杜瑤光一對冷眸射出的冰冷目光逼了迴去,連開口要說的話,也突然忘了七分。


    “何事?”


    薑流咽了口口水,問道:“這麽晚了,你要去玉雪峰嗎?”


    “嗯。”


    她冰雪般的麵容給薑流一種無法親近的距離感。


    “今晚晚課取消,你自行安排吧。”


    見她轉身就要離去,薑流深吸一口氣,道:“師父,淩珊求我向師父轉告,請求取消她的比武資格。”


    杜瑤光停下腳步,一陣清冷的晚風刮起她的衣裙,這白色身影讓人隻能望著,卻不敢觸及。


    “雖然是懷劍率先挑釁,但她出手重傷同門是她的過失,所以請掌門取消她的資格。”


    “她是怕她再比下去,妖力暴露更多吧?”


    杜瑤光的話語如冰錐,刺穿了薑流的偽裝。


    “她是妖族的事,你一直都知道嗎?”


    薑流垂下目光,躲著杜瑤光迴頭的注視。


    “知道。”


    “為何隱瞞?”


    “救她之人想要刻意隱瞞她的妖力,但方法不當,導致她妖力紊亂,自傷其身,不但淩珊日夜受寒氣侵體,顧雲冰也因此英年早逝——”


    “但是師父,他應是希望淩珊能以尋常人的身份活下去,不願她卷入人妖兩族紛爭,我自是尊重他的意願,所以才沒有稟告師父。”


    杜瑤光輕哼了一聲,道:“那你認為,我昆侖派應當如何看待一個妖族弟子?”


    “妖不為惡,不應除之。”


    薑流正色道:“師父,你說過,任何一個生靈都應有第二次機會,都不可不救。”


    “你真的這麽想麽?還是隻是為了救你的朋友,說些違心之話?”


    薑流不再躲閃她的目光,迎著她的審視,注視著那對冰冷的眸子。


    “自是我真心想法,絕無敷衍。”


    她自然希望眼前這個長身玉立的男子對她說的話都是真的,絕無半點欺騙,可是她的身份,和她長久以來的處境使她養成的習慣,已經不允許她這樣去完全信任一個人了。


    她的真心,也是她的弱點。


    “你也許以為,你在本屆比武中贏得了眾位長老的認可和所有弟子的欽佩,我應該對你寬容,但是,你可曾想過你每一次任性妄為,都會引來多少非議,又會對我造成多大麻煩?”


    她的冰晶花鈿,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和她的目光一樣。


    “你不服管教,屢犯門規,我行我素……而且對我也時常陽奉陰違,我很難判斷,你到底何時是真心,何時是敷衍。”


    即便他看上去有些不服氣,但是他沒有開口辯解,杜瑤光,也硬是把這些指責全說了出口。


    她麵對這個她無法掌控和看透的男子,沒有辦法忽視他那股危險的不確定性,有時候,她沒有辦法不害怕他失控。


    “對不起……”僵持了許久,薑流小聲說出這句話。


    杜瑤光緊繃著的神經突然一鬆,看著他的目光也柔和了些。


    “對淩珊的處置,便按照你的提議辦吧。”


    杜瑤光轉身,離去之前道:“早點休息,好好準備之後的比試。”


    薑流望著杜瑤光離去的背影,直到已經看不見她,隻剩下一座潔白的雪山。


    他心底冰冷的失落仿佛凍住了他的雙腿,就那樣站在原地,憑空望著那個已經消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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