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陽光撒在雪地上,泛起粼粼的閃光。


    紅衣的僧侶們踩著潔淨的白雪,將它們踏得烏黑。


    他們沿著淺一些的雪徑走,穿過白茫茫的地麵,靠近了雪地中的碉房。


    瑪瓊奶奶從窄門中穿出,正好看見了冬日的來客。


    她急忙迎了上去,雙手合十彎腰鞠躬。


    領頭的老年僧侶伸出手來,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頂。


    得到祝福的老婦人直起身來,詢問尊敬的客人。


    “貴客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要進來歇歇腳嗎?”


    “吉祥如意,我們要去西邊的侖薩寺,麻煩您為我們準備一些水和糌粑。”


    數十個僧侶們立在寒風中,不言不語,隻有一個年輕僧侶開口請求。


    “請稍等,我馬上去準備。”


    瑪瓊急匆匆的向屋內走去,她急著準備食物和水,忘記了把門帶緊。


    抓住這個機會,三歲的幼兒從門邊伸出腦袋。


    這個童稚的生靈被紅黃夾雜的絢麗色彩吸引住,目不轉睛的盯著院中的眾人。


    沉默不語的格倉上師緩緩步行,走到幼童的麵前。


    年邁僧侶蹲下身來,凝視著和雪水流入的聖湖一樣清澈的純淨眼睛。


    他伸出手來,蒼老的手掌上盛放著赤金的袖珍轉經筒。


    “它應該屬於你。”


    懵懂幼童本能的伸出手來,抓住了那個小物件。


    再後來的事情措周就不記得了,他被瑪瓊奶奶抱進了屋裏。


    溫暖的火光照在紅撲撲的小臉上,把周圍的一切都染得通紅。


    從那之後,他就變成了措周,所有人都叫他措周。


    措周的記憶從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開始,慢慢順著時間刻度增加。


    他和哥哥羅追一起出門玩耍,穿過冷冽的溪水,在成群的牛羊中奔跑。


    盛夏的時候,他們時常跑得極遠,甚至跑到另一片領地上。


    另一片領地屬於措周和羅追的叔叔,一個長相非常嚴肅的中年人。


    他的奴隸很多,所以他家的生活也要比措周家好很多。


    對於自行前來拜訪的兩個小侄子,叔叔向來十分熱情。


    他會請他們吃香甜的酥糖,然後騎上駿馬,帶兩個小子和他的央金卓瑪一起去領地裏巡視。


    晃晃悠悠的馬背上,三個小孩唱著歡快的歌謠。


    而叔叔則時不時甩兩下鞭子,嚇唬那些試圖偷懶的奴隸。


    祥和安寧的生活在又一個冬天戛然而止。


    那群僧侶從西邊迴來了,他們帶走了茫然無知的措周。


    被上師牽著手的幼童不斷迴頭,卻再也看不清家人的容貌。


    他安靜的跟在格倉上師身邊,行走到再也走不動。


    然後,被年輕僧侶抱著繼續往前走。


    色則寺建在雪山腳下,不遠處就是雪水匯聚的聖湖。


    它不是座出名的寺廟,但建築風格同樣的威嚴雄偉。


    德高望重的格倉上師和轉世修行的措周祖古聚在一起,將這座寺廟變得崇高起來。


    一年四季,信徒都會絡繹不絕的千裏迢迢趕過來朝拜。


    但措周沒有什麽感覺。


    他跟著格倉上師和各位堪布學習經文,研習修行,從不與外界接觸。


    盡管措周的學習進度很慢,但格倉上師從不會苛責他。


    老人隻會把孩童摟在懷裏,給他講那些詩篇裏的故事。


    那些史詩裏的英雄人物從格倉上師的嘴裏跳出來,在措周麵前上演著古老的謎題。


    但故事還未終結,格倉上師就已經離去。


    失去了最親昵的長輩,措周再不想和其他人說話。


    他沉默了兩年多,直到看見了一個女孩。


    女孩紮著黝黑的辮子,彩色的發帶纏繞在發絲間,將她襯托得十分美麗。


    她的眼睛像高原的犛牛一樣,平靜如水的看向措周。


    十二歲的小少年心神巨震,記憶轟然而出。


    那些清晰的、不清晰的前世全都湧了出來,將措周的腦子攪成一團亂麻。


    他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失神。


    被措周的情況嚇到,眾多僧侶急忙圍在他的身邊。


    怪異的氣味不知從何而來,把少年熏得想吐。


    他被攙扶起來,被架去屋外的平台。


    微涼的新鮮空氣讓少年覺得好受不少,他終於有力氣支撐起自己。


    靠著深紅的護欄,措周祖古第一次提出要求。


    “讓她,到我的身邊來。”


    少女在隔天來到措周身邊,負責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她叫拉姆,名字很常見,和她的存在一樣常見。


    十五六歲的女孩不怎麽愛說話,做完事情就在小房間裏呆坐,從不外出一步。


    而措周也喜歡這種安靜,從來不會去攪擾她。


    他們相安無事的生活著,並且逐漸熟悉起來。


    在發現措周非常好相處之後,拉姆的話多了一些。


    她會跟措周講春天的野草,夏天的辛勞,秋天的落果和冬天的儲藏。


    那些貧困艱難的生活經過拉姆的口,變得趣味橫生,連措周都被引起了興趣。


    記憶複蘇之後,少年僧侶本來就對寺內一成不變的生活感到厭煩。


    又加上拉姆的描述,他愈發想要走出色則寺,去外麵看看。


    但次仁喇嘛不允許。


    次仁是格倉上師的徒弟之一,性格古板枯燥但對措周極好。


    兩人向來感情深厚,所以措周完全沒想過次仁會拒絕他的外出請求。


    他誠懇的提出自己的想法,甚至不斷的做出讓步。


    從附近的城鎮改成去最近的村莊,又改成寺外的聖湖邊上。


    無論他怎麽說,次仁給出的答案都是否認。


    他甚至連個理由都不給措周,讓少年僧侶格外的委屈。


    到後麵,措周已經不想得到次仁的許可了,他準備偷偷出門。


    不走遠,就在色則寺附近走一圈,再去湖邊看看。


    可次仁看護得極緊,措周根本找不到出門的機會。


    他隻能悶悶不樂的待在小院落裏,用缺席課業的行為表達自己的抗議。


    在抗議的第三天,叩門的聲音打破了院內的寂靜。


    還在賭氣的措周冷著臉舔酸奶,沒有任何反應。


    但門外傳來的不是次仁的聲音,而是一個年輕的男聲。


    他高喊著措周的名字,聲音裏滿是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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