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一陣沉默。


    顏如玉以為她惱了。


    桑落知道他說的一點沒錯,但她不想認輸:“我看‘指揮屎’大人的舞姿倒十分輕快靈巧。”


    也不知路過了誰家的莊子,茉莉花兒的香味撲麵而來,顏如玉覺得酒意也淡了些,刻意不去理會她話中的譏諷之意:“桑大夫想學?我可以教你。”


    桑落一噎,手指張開,胡亂替黑馬梳理了一下鬃毛,才說道:“術業有專攻,‘指揮屎’大人擅長歌舞,我擅長治男病。剛才見大人‘快如疾風,迅若閃電’,想必也有難言之病,我有奇方——”


    越說越不像話。


    顏如玉麵色比夜還黑:“桑大夫可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若再渾說,我不介意把你再丟迴三夫人的莊子。”


    桑落覺得他這個人心眼極小,很有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


    男人,願意承認自己有病的又有幾人?楊七郎替自己宣傳了這麽久,也就多了賀飛一個病患。更何況顏狗這種麵首出身又身居高位的人,必然是極在乎顏麵的。


    下山路陡峭,馬兒害怕失了前蹄,減緩了步子,又用後腿使勁,兩人的身體又順著馬背的起伏,不由自主地貼得近了些。


    不太好。


    他的心,跳得極快極用力,仿佛馬上就要從身體裏蹦出來。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有了重影,散射著奇異的七彩光暈。桑落的發髻上,那隻兩腳朝天的小鳥,爪子開始不住地搖動。


    顏如玉咬緊牙齒,隻覺得七竅都在噴著熊熊的烈火,時刻都能將懷裏的她吞噬下去。


    偏偏桑落不知情,身體不自然地扭動,忍無可忍,她伸出手探到身後去,想撥開那頂著後腰的刀柄:


    “你這個刀能不能取下來——”


    顏如玉一陣痛苦的悶哼。


    桑落察覺出了不對,職業化的習慣,讓她開始觸診。


    這個,已經不止四級的強度了。


    “你被下藥了。”她說得很肯定,“你可知是什麽藥?”


    她沒去想解毒之法,隻是覺得這藥竟然比藍色小藥丸效果還好,要是能搞到方子就好了,到時候看看是否有毒副作用,說不定可以量產。


    顏如玉神誌恍惚,她的聲音帶著空靈的迴響,根本聽不清她說了什麽。


    桑落手上的動作,跟四年前一樣,原本他該覺得羞辱的,但此刻他毫不排斥,隻覺得自己好似一尾大漠中瀕死的魚,得了一口甘泉讓他苟延殘喘地活著。


    “被下了藥還跑?不是有個現成的三夫人嗎?”


    桑落問道,等了一陣,沒得到迴答。但她很快就想通了。


    畢竟他是太妃的人,定是不能隨便跟別人有首尾。


    “要不要找個地方解決一下?這個憋太久容易——”她側過臉詢問。


    應該是媚酒在作祟。


    麵紗不知何時已經飄走了,她飛揚的發絲纏進他心裏,鑽進每一個褶皺,每一條縫隙。


    光潔的皮膚在夜色中閃著白玉一樣的冷光。引誘著他伸出手,隻要再靠近一點,就可以將眼前這團絲綢般的人兒揉進懷裏,得到那沁人的涼爽......


    “不用!”


    顏如玉勒住馬。


    四年前他能夠忍一晚,今日他自然也可以。


    他死死咬著牙,取出從桑落手上繳獲的蛇根木,用力刺入大腿再拔出來,頓時鮮血如注。


    桑落迴過頭看他,不由驚道:“你這是做什麽!這個有毒。”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他眼裏泛著紅暈,瞳孔漆黑,深不見底。


    怎麽又是這話?桑落答得振振有詞:“你救了阿水,我自然不能見死不救。”


    她想了想:“找個地方,我幫你解毒。”


    這幾個字聽在他耳朵裏,又變成另一層含義。


    顏如玉以為她要舍身解毒,久困的猛獸原本已在絕望和消耗中休憩。此刻卻因這一句話,精神抖擻起來,摩拳擦掌地試圖衝出牢籠。


    “我是公事,不用你。”他仍舊倔強。


    夜沉,星稀,月明。


    桑落覺得顏如玉為太妃守得著實苦了些。


    要放在現代,早貼在自己身上了。平日臨床觸診時,遇到過靈敏的,她從不覺得病人有什麽猥瑣之處。


    欲,是人的本能。


    有欲望,並沒有錯,不應該覺得羞恥。


    更何況顏如玉是被人下了藥。


    古人終究是古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見了遠處的城門。


    顏如玉的紗袍早已被汗水浸得濡濕。意識隨著汗液、血液一點點從身體流失。他滾燙的額頭用力頂在她的後背,手用力扯下腰牌,胡亂塞入她手中,啞聲說道:“用這個進城。”


    “你要進宮嗎?”


    三夫人下藥,太妃摘桃子?


    顏如玉沒有說話。


    算了。公事也好,私事也罷。桑落覺得自己作為大夫,還是應該為他做點什麽。


    進城之後,她毫不猶豫地,一路奔向漠湖。敲開了丹溪堂的大門。


    與她頗有默契的,李小川和夏景程,也帶著知樹和阿水到了丹溪堂。


    柯老四看見知樹心道這怎麽都能遇上?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麵詢問顏如玉的下落。待桑落再一敲門,柯老四連忙跳起來去開。


    桑落喊道:“知樹,快來扶你家大人!”


    柯老四和知樹兩人齊齊上前去攙扶,看著顏如玉這身子,哪裏還不明白發生了何事。


    兩人將他拖進了內堂安置在榻上,柯老四把了脈,夏景程又來替顏如玉把脈。


    “顏大人這是吃了媚藥。”夏景程站起來,“藥量不輕。也不知是用了何種藥,如今不好解。”


    李小川扯著顏如玉的衣裳嗅了嗅:“至少有鹿血、虎鞭、鎖陽等物,其餘的著實難辨。”


    桑落點點頭,看向知樹:“你家大人不願進宮,平日可有寵姬、侍妾,可以喚來解毒。”


    知樹搖搖頭。


    柯老四心中暗罵,要有就好了。唯一的女人還被他送走了!


    “既然如此,隻能我替他解毒了。”桑落沒有留意到知樹和柯老四訝異的眼神,她看向李小川和夏景程,著手安排解毒的事項,“你們兩個留下幫我,去準備羊腸、手衣、清水、清心蓮......”


    李小川和夏景程眼角有點抽抽。


    尤其是李小川,接收到“大俠”知樹的眼神,心中忐忑惶恐,畢竟這是繡衣指揮使啊,能隨便用那個法子嗎?


    讓堂堂指揮使,褪去褻褲,跪趴在榻上?


    然後自己這等屁民,為他指診?


    解了毒,等指揮使醒過來,不得把自己給劈成十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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