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牽,歸途匆匆又切切。


    直至今日午後,豔陽正熾烈高懸。


    烏蘭遊騎在外巡弋警戒時,與高旭所領的漢軍斥候於遼水河畔相遇,遂各自在高聲招唿後,喜不自勝得疾馳迴報。


    高旭等人繼續催馬疾行近一個時辰之後,便見到前方離烏蘭大營尚有十裏之遙的草原上,竟密密麻麻佇立著上萬人的烏桓部眾。


    若非斥候比平日還格外賣力得前出偵探來迴通報,高旭等人還以為是哪支部落傾巢而出前來興師問罪。


    遠遠望見赤底黑熊的大旗下,數十位衣衫華貴氣勢雍容的人群中,烏蘭勃特那與眾不同的肥壯身材赫然其中,且當仁不讓得位列居首位。


    在其身側,烏蘭貝婭正騎在氣宇軒昂的飛雪銀狐之上翹首以待。


    視線所及處,何咎、大熊、王頎、王讚、潘少吏皆列於旁,正歡唿雀躍著盡顯激動之情。


    高旭心緒為之大好,輕喝一聲催紫烈加快速度,如一道閃電般疾馳向前。


    一眾漢騎見烏蘭部落竟如此隆重相待,引著萬餘人前出數裏之外迎候漢使,皆感隨行在後榮光倍至,人人豪氣幹雲,紛紛唿喝著催馬迅即跟上,一行人馬風馳電掣得奔向滿坡滿野的人群。


    燕雙則緩緩護著那乘大車跟隨在後,雙目極盡眺望之時,也倍覺欣喜與榮耀,原來這高旭,竟為烏蘭部落如此看重!


    望著大熊在馬前樂顛顛地不住蹦躂,烏蘭貝婭屢次按捺下烏桓少女奔放熱情的性子,若不是阿耶領著一幫部落大人在此恭謹等候,貝婭說不得就鬆了韁繩,任由見到昔日主人的飛雪銀狐興奮得撒歡兒迎麵奔去。


    此時此刻,自己也是心花怒放,隻想肆意撒歡來著!


    老遠見到高旭身邊雖帶著二十餘隨從,卻是一副盡在掌握的意氣風發與自信昂揚,隨那世間罕有的烈馬飛一般迎麵馳來,烏蘭勃特含笑左右四顧一下眾人,率先催馬相對著迎了上去。


    身邊的一眾部落大人皆心領神會,忙不迭打馬跟隨,卻都有意落後烏蘭勃特半個馬身,雙方遂友好相會於萬人矚目之前。


    高旭不禁感慨烏蘭勃特這老狐狸對時機把握的不僅妥當,而且其中分寸拿捏得也恰到好處。


    既不令所率部眾及各部落權貴覺得刻意逢迎有辱顏麵,有過於自輕之嫌,又可以令高旭感覺烏蘭部落率眾出迎十裏的那份情真意切。


    在周圍萬餘部眾震天的歡唿聲中,攜手合作的雙方熱情而恭敬的彼此見禮。


    高旭隻來得及深深一瞥人群中滿麵幸福笑嫣的貝婭一眼,便在烏蘭勃特的熱情引薦下,與爭相擠上前來相見的各部落大人們寒暄。


    偶有那在賽牧會上有過一麵之緣的部落頭領,眼看一時間湊不到漢使麵前,遂簇擁在外圈向高旭揚手招唿,刻意做親近無間狀,洋洋自得地向其餘人等展示與漢使存在與眾不同的交情,哪怕在賽牧會上也隻是點頭之交、杯酒之誼而已。


    何咎、大熊、王頎、王讚等人被人群阻著一時間竟湊不上前。


    大熊急得直跳,連著放聲嚷嚷“兄長”之際,被一向沉穩內斂的王讚一把扯出了喧騰熱鬧的人群,這個時候高旭忙於官樣場麵,身邊的人就沒必要湊趣了,自家兄弟還怕沒有相親相近之時?


    王頎見到王讚扯著大熊出了人群,不禁哂然一笑,也向那郡府潘少吏示意且退出來,稍後再與高掾史親近就是。


    迴首再瞥一眼人群外淡定自若玉樹臨風般的何咎,正做雲淡風輕狀立在人群外圍,雖刻意壓製著滿麵笑意,卻也是顧盼生輝的大漢經典文人士子模樣,倒是引得不少烏桓族前來觀禮的花齡少女此刻多少秋波暗送。


    如今的局麵,不但超出了王頎等人當初的預想,恐怕身在遼東的那位府君,也沒有想到吧?王頎不由得向東南方向遙遙看了一眼,卻再度被場中的轟然歡笑聲吸引了過去。


    與漢使以前素未謀麵的部落頭領們皆神情各異,且略帶有幾分誇張的表情,都驚詫於高旭的年輕有為,盡其所能搜腸刮肚開口稱頌,讚譽之詞不絕於耳。


    彼此的歡聲笑語間恍若全部都相見恨晚一般,無不見縫插針便多說上一兩句。無論高旭是否聽得懂半生不熟的漢話與烏桓族語交互摻雜的意思,總之此時盡顯其樂融融,熱情與親切、恭順與奉承絕對是錯不了的。


    望著數十位老少一團和氣得擠作一團寒暄拱手忙個不停,貝婭才沒有興趣參與其中,隻是妙目流轉望向凱旋的隊伍之後,那不急不慢姍姍來遲的一乘搭著遮陽篷的大車,以及大車旁似曾相似的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女。


    身姿健美的少女輕鬆自如騎馬行來,看似信馬由韁,卻明顯以修長的雙腿嫻熟控馬。隻見這攜刀帶箭的戎裝少女素麵朝天,纖細腰身紮束得緊緊的,顯出了前胸流暢隆起的曲線,而繃直的腰身隨馬匹行進而有節奏得柔韌擺動,不知其內蘊含著何等的彈性與爆發力。


    頭上挽了個漢人女子特有的垂雲髻,長發分作兩股向後梳去,再紮成一束披散至腰間,長長的火紅束發絲帶隨著烏黑發亮的長發飛揚,說不出的簡約利落,卻分外灑脫飄逸。


    眉目間隱約有些羞澀,有些興奮,大大的杏眼熠熠生輝,此時恰恰撞上了自己的目光時,竟還有些忸怩不安。


    貝婭見狀怔了一下隨即恍然,不禁笑臉盈盈——哈哈!難道是她?!終於願意恢複女兒身了嗎?!


    隨即便靴跟輕點飛雪銀狐迎向前去,雙馬交錯來至身邊,貝婭開心得眼睛笑成了月牙:“原來是你,雙兒妹子!”


    燕雙有些窘迫和局促,一抹紅暈飛上麵頰,不知此情此景該當如何解釋,訥訥得抿唇點頭算是認可。心中卻有些鬱悶:這熱情歡快的貝婭阿姊,怎得連稱唿都與那高旭如此默契得保持一致。


    見此時貝婭轉首好奇地觀望那乘外形奇特的拱蓬大車,燕雙這才啟唇開口道:“貝婭阿姊,這是高……旭送與你的。”


    “送與我的?”貝婭的驚喜與驚詫兼而有之。


    下一刻貝婭便驚訝得瞅見大車上的拱頂之後,挨個冒出了三位烏桓少女的嬌俏麵孔,正乖巧排成一列撲閃著眼睛,與貝婭彼此打量著。


    是夜,烏蘭部落大擺筵席,舉族歡騰。


    所有聚集至此的部落大人皆盛裝出席,烏蘭勃特的大營帳竟安置不下如此多的貴賓。


    萬般無奈之下,依照親疏遠近及部落大小,依次從帳內排出帳外十餘步,除卻在帳外席案處也搭起了席棚,席案下也異常貼心而細致地墊上了厚厚的氈毯,其上再額外鋪設柔軟的獸皮。


    以此細微之處,表明帳內帳外並無厚此薄彼之意,盡顯烏蘭勃特周密而謹慎的行事風格,類似無聲的周到安排,頗得各部落權貴們的好感。


    為避免帳外的席案過於冷清,烏蘭勃特還特意在帳外升起兩簇巨大的篝火,並建言各部落兒女競相在帳外篝火間歌舞爭輝,獲得眾人首肯的優勝者將予以重賞。


    這等錦上添花之舉自然是令族人們雙手稱快,筵席歡慶、酒意酣暢之時,草原上的雄鷹與百靈都會乘興為尊貴的客人獻上絕妙的歌喉與舞姿以助興,此乃喜聞樂見的部族傳統。


    各部落大人們赴宴之時,除了將身邊親信的精壯勇士隨身領來,以向漢使彰顯各自部落的武勇威風,還精心挑選出姿色過人的少女前來酒宴伺服。


    皆因今日所見,漢使自南麵烏桓大營中帶來一乘大車,內有其餘部落敬獻的少女數人,個個如花似玉,列位大人、頭領們皆誤以為這年輕漢使喜近女色,便紛紛揣摩著投其所好。


    一時間大帳外悍勇之士雲集,鶯鶯燕燕群聚,人聲鼎沸,蔚為壯觀。


    如此歡慶盛宴,自然引得無數烏桓的部眾前來圍觀,載歌載舞,飲酒歡笑,盛大筵席尚未開始,烏蘭大營的大帳周邊已是被圍得水泄不通,氣氛是熱鬧非常。


    烏蘭勃特與高旭穩居大帳中間首席,老少並肩一左一右,向所有烏桓部落表明二者特殊的地位,彼此的信重,以及些許微妙的紐帶關係。


    各部落當權者依次入席以後,隨即便示意各自帶來的嬌美少女捧酒魚貫而入,正待爭相上前為漢使斟酒之時,卻看到了令眾人自慚形穢、啞口無言的一幕。


    隨著一陣悅耳的銀鈴聲響,嘈雜喧擾漸消。


    驚為天人的烏蘭貝婭款款走來,今夜可謂煞費苦心的精心妝扮,令所有人皆為之驚豔。


    百花爭豔,一枝獨秀。縱芬芳如雲,卻有佳人絕代。


    隻見貝婭明眸皓齒,巧笑嫣然,特意梳了個靈蛇高髻,簪佩金步搖,以黃金為山題,貫白珠為桂枝,一爵九華,飾以熊虎,前笄下邸,翡翠為羽,長墜流蘇,垂飾珠滴。


    此款金步搖不知從何得來,竟是極為貴重稀有。少女心思縝密,竟還特意選以熊虎紋飾,委婉點明烏蘭熊女與遼東幼虎的內涵之意。


    身著一襲如煙淡紫的鎖繡銀絲長裙,錦綺羅帶高束腰上直至胸前,手腕上再度佩帶那串精巧的銀鈴,娉婷玉立宛若仙女般矜持高貴。


    婉約步,態凝佇,百花休漫妒。


    在一眾人無聲的注視下,貝婭卻不再如當初一般隨著烏蘭部落的少女們,捧著酒囊沿著席案依次為客人斟酒,而是乖巧大方得來至首席案前,向阿耶烏蘭勃特恭謹一禮,隨即便繞過案頭,靜靜地跪坐在同樣因驚豔而目不轉睛的高旭身側。


    此時所有的烏桓人便心領神會,這是烏桓族眾所皆知的傳統習俗,也是烏桓少女大大方方為心上人所表露的姿態,是一種深情的表白與無聲的誓言——從今往後,烏蘭部落的烏蘭貝婭,驕傲的博如坎,將隻為一人斟酒。


    見高旭還依然側首癡看著自己,貝婭抿唇淺笑著輕斥一聲:“突魯特,快轉過去!”


    烏蘭勃特踞坐在高旭的另一側卻分外的滿麵紅光,高聲大笑道:“今日歡宴於此,各部貴賓還須盡歡,不醉不歸!”


    烏蘭部落大人對愛女大膽而直率的舉動不以為忤,反而大喜過望,從其歡快暢意的神色之中,所有人便知烏蘭勃特已是默許了愛女的所作所為,對其蘊含的熾烈心意與勇敢宣告樂見其成。


    這是貝婭博如坎當眾對這年輕的漢使宣告當之無愧的主權!


    眾部落首領們無不羨慕嫉妒,萬萬沒想到,烏蘭部落與這漢使的淵源竟已深入到如此地步!


    除了感歎烏蘭部落何其幸運,先行結識了這僅以數百軍力便橫掃了遼東峭王勢力的漢家英雄,隻怨自己的部落未能得烏桓赤山諸神的青睞。


    而且一步慢,步步慢,此番刻意引來部落中的姣好少女,明擺著又是棋慢一招。


    各般懊悔及迫切的心思糾葛之際,部落首領們皆隨烏蘭勃特一同舉杯善祝善禱,酒盡杯幹。


    明月銀輝,皎玉如盤,月色下的篝火旁,歌舞正酣。


    “烏蘭!烏蘭!”耳邊迴蕩起高亢激昂的唿喝聲。毫無懸念,烏蘭勃特在自己明裏暗裏的支持下,將名正言順被各部落大人一致推選為新的遼東烏桓單於。


    而這就意味著,大漢遼東屬國附邊的烏桓部落,再無覬覦漢境甚至反叛的隱憂,反而可以為自己源源不斷提供兵馬糧草,自己殫精竭慮下出塞為使的使命不僅圓滿達成,還另辟蹊徑開拓了一方嶄新又廣闊的天地!


    熱情歡快的烏蘭族人圍著篝火跳起了開朗舒展的歡慶舞,舞者躍動豪邁,歌聲悠揚迴蕩。


    歡唿猶在耳際,心中畫卷已翩翩浮現。


    貝婭笑顏如花的乖巧依偎在身旁,高旭手握酒樽,佇立在熊熊篝火前笑對這自由奔放的歌舞,舉目遙望天涯明月,胸中豪情頓生。


    有朝一日,待我親率狂飆如潮的鐵騎南下!想必這來自北方的寒潮,將會令一眾蠅營狗苟的諸侯權貴們拈斷須髯,徒然喟歎吧!!!


    國祚將傾大地悲,山河失色亂雲飛!


    風乍起時,蒼生蒙難,自有男兒橫刀向天笑,且看英雄挽天傾!


    胡風明漢月,烈馬踏北塵。


    關山塞上,去日久多;江山更繚亂,歲歲長憶得。


    邊霜寒角,離原兵戈;今朝當有我,萬馬挽星河!


    (第二卷終)


    全書完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漢末亂雲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佩刀熊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佩刀熊貓並收藏漢末亂雲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