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頂小轎,抬著胡桂揚前往西廠,兜了半個大圈,進入大門時天已經黑了,正好趕上降雪,地麵鋪著薄薄一層。


    胡桂揚沒睡,抱著肩膀連連跺腳,“真冷啊。”


    石桂大指著前方的偏廳,“廠公在等你。”


    胡桂揚笑道:“見到廠公,需要抱頭痛哭嗎?”


    “你需要廠公對你的信任。”


    偏廳裏擺放著一隻炭盤,汪直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取暖,身後站著隨從霍雙德,一見到胡桂揚就擺手,“把門關上。”


    胡桂揚關門,上前兩步正要拱手行禮,霍雙德又道:“停停,就站在那別動。”


    冷得微微發抖的胡桂揚,隻能享受到蕩漾過來的一點餘溫,拱手笑道:“廠公氣色越來越好了。”


    “我沒病沒災,氣色當然好。”汪直的娃娃臉上一片通紅,更顯稚嫩,可是眉頭緊皺,又有幾分戾氣,手裏拿著火筷子,輕輕撥弄炭塊,“這個時候,我本應該在宮裏服侍陛下。”


    “真巧,這個時候我應該上床睡覺了。”


    霍雙德指著胡桂揚點了幾下,正要開口,被汪直搶先。


    “金丹呢?”


    “都被我吃了。”


    汪直終於扭過頭來,“服食金丹者都有變化,你的變化呢?”


    “睡得更香,吃得更多。”胡桂揚揉揉肚子,現在就有一點饑餓。


    “廠公麵前,休得放肆!”霍雙德斥道,擺出一副護主的架勢。


    汪直卻笑道:“沒事,有這小子解解悶也好。”


    胡桂揚趁機上前兩步,多享受一點炭盤的熱氣,“我不知道廠公需要金丹,否則的話,就算死在山裏,也得……托人將金丹送來。”


    “嘿嘿,論到撒謊的本事,你差得太遠啦。”


    “句句屬實,我要怎樣廠公才肯相信?”


    “殺人見屍,偷盜見贓,吃多有屎,喝多有尿,你服食那麽多金丹,總得有點什麽。”


    汪直身後的霍雙德直皺眉,胡桂揚卻大笑,“廠公說得妙,我應該有點什麽呢?”


    汪直拿火筷子在炭盆邊緣敲了兩下,從裏間走出一個人來,看裝扮是宮中閹侍,年紀二十上下,一出來就向汪直跪拜待命,但是沒有開口說話。


    “童豐,哪個豐來著?”


    “豐收的豐。”霍雙德代為迴答,原主跪地點頭。


    “西廠侍衛,不是從錦衣衛借調來的,是我自己從宮裏千挑萬選出來的精兵猛將。”


    胡桂揚拱手,正要開口,汪直道:“閉上你的嘴,我不是介紹朋友給你認識。童豐當初跟我去鄖陽府,服過金丹、吸過丹穴,還曾經在丹穴裏待過一次。”


    汪直將火筷子遞過去,童豐起身,前趨至廠公麵前,雙手接過火筷子,右手正好握在被炭火烤紅的一麵,滋的一聲,手上冒出一股白煙。


    胡桂揚色變,童豐卻神情自如,雙手用力,火筷子慢慢彎曲,又以雙手還給廠公,汪直不接,使個眼色,童豐走到胡桂揚麵前,身板挺直,雙手又遞過來。


    胡桂揚搖搖頭,“謝了,我要這玩意兒沒用。”


    霍雙德道:“讓你顯示神功呢。”


    將鐵製的火筷子掰彎不算太難,關鍵是手握紅鐵而不動聲色,胡桂揚做不到,仍然搖頭,笑道:“神功哪是人人都會的?我不行。”


    汪直冷笑一聲,童豐後退,腰彎下去,火筷子又被拉直,在他手裏,這東西就跟麵條一樣軟弱。


    汪直接迴火筷子,看了兩眼,十分滿意,“胡桂揚,你本應該被吊死在鄖陽城。”


    “聽說我被赦免了。”胡桂揚馬上道。


    “所以你才敢迴來?聽誰說的?”


    “當時聽西園喊了一聲,我一想自己既然無罪,就得繼續行使職責,又聽說何百萬竟然沒死,於是進山去找線索。”


    “何百萬死透了,我們找到了頭顱。”


    胡桂揚長舒一口氣,“太好了,早知如此,幾個月前我就迴來了,白吃這麽多辛苦,真是……唉,我命不好。”


    汪直又冷笑一聲,“你的命確實不怎麽樣,服食這麽多金丹,竟然一點功力沒得,你算是唯一一個。”


    “功力……其實得了一些,沒那麽多而已。”


    “童豐,試試他的功力。”


    童豐上前,胡桂揚急忙擺手,“等等,這不公平,我剛從山裏出來,飯沒吃飽、覺沒睡好,連件棉衣都沒穿,怎麽打啊?”


    “你想讓我請你吃飯?”


    “廠公若肯賞臉,我請也可以。”


    “許你迴家休息一晚,明天再比。”


    “一晚太少,請廠公允許我休整一個月,養精蓄銳……”


    “呸,養你個頭,頂多三天,明天、後天、大後天傍晚,你就在家待著,哪也不準去,我帶人上門。”


    “怎敢勞動廠公大駕?還是我來西廠吧。”


    “我說了,哪也不準去,待在家裏,邁出大門一步就是抗命不遵。”


    “現在西廠規矩這麽嚴了?”


    汪直扭過頭去,霍雙德道:“小子,還不謝恩退下。”


    胡桂揚還是不肯下跪,拱拱手,笑道:“三天就三天,起碼讓我吃飽喝足,睡幾個好覺,多謝廠公開恩。還有這位童……高手,希望到時候你能手下留情,試試功力就好,千萬別太用力。”


    霍雙德不耐煩地揮手,胡桂揚笑著退下,一出屋,先打個哆嗦,隻見雪已是漫天飛舞,地麵積起數寸,一步一個腳印。


    “轎子也沒了,真是來時容易去時難啊。”胡桂揚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


    快到大門口時,石桂大從班房裏閃身出來,手裏托著一件長袍,“沒有太合適的,你先穿著。”


    胡桂揚披上,覺得暖和一些,笑道:“雪中送衣,你救我一命。”


    “不開玩笑,你若是還有金丹,最好交出來,若是送給他人,說出名字,天涯海角我們都能找迴來,你一直想要的休閑富貴,唾手可得。”


    “我現在真是悔青了腸子,若是還有金丹,早就交出來換取功勞啦。”


    “何三塵與高青草,西廠會把她們找出來。”


    “找到之後一定替我問一句,當初為何要不辭而別。”


    石桂大沉默一會,“廠公給你幾天時間?”


    “三天。”


    “指派哪位?”


    “一個叫童豐的家夥。”


    石桂大又沉默一會,“童豐是西廠數一數二的高手,鄖陽城巨變之後,保留功力者寥寥無幾,他是其中一位,尤其擅長用腿,你好自為之。”


    “多謝提醒,什麽時候一塊喝酒吧。”


    “以後再說。”石桂大拍拍胡桂揚的肩膀,轉身迴到班房裏。


    幾個月不見,石桂大更加成熟穩重,好像他才是哥哥,胡桂揚快要想不起從前那個負責跑腿兒的三十九弟是什麽樣子了。


    胡桂揚披著長袍走到街上,頂風冒雪慢慢往家走,一時興起,掀開長袍,一路上連蹦帶跳,偶爾大喊幾聲,身體還真熱乎不少。


    幾名巡街差役遠遠喝道:“誰家的瘋子?亂喊什麽?”


    “錦衣衛。”


    差役不吱聲了,也不過來查證。


    胡桂揚拎著長袍,邁開大步,越走越興奮,衝著風雪唿嘯,好像仍然走在山林裏。


    街上的確沒什麽人,偶爾有人縮頭縮腦地走來,遠遠看見他先躲到一邊。


    從西廠到胡宅要繞一個大圈,路不近,各坊都有鋪兵、差役值守,大都怕冷不出門,或是喝問一聲,聽到“錦衣衛”三個字,都不吱聲。


    唯有一處,值守的幾名官兵不信邪,提燈籠走出來查看,見胡桂揚衣裳破舊,手裏拎的袍子卻有七成新,越發不信,上前拉扯。


    好在胡桂揚沒將身上的東西都扔掉,東西兩廠也沒收迴,腰牌、駕貼俱在,尤其是後者,將官兵嚇了一跳,立刻交迴,賠笑道:“大人這是剛剛查案迴來吧?”


    “讓你猜對了,迴家連口飯都沒吃上,就去東廠、西廠走了一趟。”


    幾名官兵被唬得臉色劇變,連番賠不是,專門指派一人提燈引路,送胡校尉迴家。


    胡桂揚沒有馬上走開,向街裏望去,“這不是觀音寺胡同嗎?”


    “是啊,胡校尉在這裏有熟人?”


    “我從前住在這裏。”


    “哦,那胡校尉一定認得石百戶了?”


    “認得。”胡桂揚笑了笑,跟著提燈官兵前往史家胡同,一路上沒再大唿小叫。


    院門一敲就開,蔣、鄭哥倆兒都在,將房子內外收拾得幹幹淨淨,用包袱裏的銀兩買來不少東西,正圍爐吃火鍋呢,大餅原諒這兩人此前的圖謀不軌,趴在爐邊啃骨頭。


    “哈哈,我們就知道胡校尉沒事,街坊都說你被抓走,隻有我們說你是被請走。”


    胡桂揚進屋拿出碎銀子賞給送行官兵,將長袍放在一邊,坐在爐邊,先吃幾片肉,猛灌一口酒,備感舒暢,感慨道:“這樣的日子,別說三天,一天我也滿足啦。”


    蔣二皮、鄭三渾不明所以,也不在乎,一個勁兒地勸酒。


    三人一狗,吃得酩酊大醉才各去休息。


    胡桂揚一覺睡到正午,一睜眼就聽到那兩個家夥在門外嘀嘀咕咕,喝道:“進來!”


    蔣二皮開門探頭進來,臉色沒有昨晚那麽喜慶。


    “中午吃什麽?”胡桂揚問。


    蔣二皮愣了一下,“胡校尉,大門外麵……怎麽有兩名公差把守呢?”


    “那是西廠派來給我看家的。”胡桂揚伸個懶腰。


    蔣二皮進屋,將門關好,走到床前,遞過來一封信,小聲道:“昨晚有人送來的。”


    “怎麽現在才給我?”


    “昨晚喝得高興,給忘了,今早看到公差之後……”


    胡桂揚接過信,打開看了一眼,笑道:“消息傳得真快啊,大家都知道我迴來了。”


    信是沈乾元寫來的,下午要來登門拜訪。


    胡桂揚記得很清楚,他帶著金丹從另一個出口離開丹穴時,碰到的第一夥人就是沈韓元一幫。


    當時沈韓元不明白胡桂揚從何而來,事後肯定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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