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揚是錦衣衛南司癸房校尉,借調至西廠辦事,聽說要去東廠,他很驚訝,“你調到東廠了?”


    石桂大搖搖頭,“我還在西廠。走吧,最好別鬧出太大動靜。”


    胡桂揚看著半條街的官兵與錦衣衛,笑道:“好,不鬧動靜。我跟院裏人交待幾句。”


    石桂大點下頭,“就站在這兒說。”


    眾多官兵嚴陣以待,刀出鞘、槍豎起,還有十多杆點燃絨線的鳥銃,稍遠一點,官兵群中站立一夥道士和一夥僧人,像是在做法事,這樣的陣勢不像抓捕一名犯人,倒像是準備圍剿某個謀逆團夥。


    胡桂揚慢慢轉身,背對眾人,向院內道:“你們兩個,把屋子收拾幹淨,馬喂了,不準動大餅一根指頭,可以用我的錢去買點酒肉,別的東西不準碰。”


    蔣、鄭二人早嚇呆了,木然地點點頭,大餅聰明,卻是條膽小狗,躲在雜物間裏一聲不吭,露出半顆狗頭,前爪護著幾個包裹。


    胡桂揚又慢慢轉向大街,笑道:“騎馬還是步行?”


    “坐轎。”


    “不錯,剛迴京就能坐轎子。需要我換身新衣服嗎?”


    “不用。別耽誤時間,走吧。”


    一乘兩人小轎從人群中過來,胡桂揚縮起雙肩坐上去,一路顛簸起伏,真心覺得坐轎不如騎馬舒服。


    官兵撤離,各家各戶的人慢慢走出來,很快興奮地議論紛紛。


    “胡桂揚惹大事啦,怪不得一直不敢迴來。”


    “肯定是在鄖陽府貪匿財寶。”


    “他剛才在店裏說將金銀埋藏起來,原來是真的!”


    “和尚、道士又是怎麽迴事?”


    ……


    胡桂揚聽不到這些議論,也迴答不了街坊的疑問,他在轎子裏睡著了,轎簾掀開的時候也沒醒,身子委在角落裏,鼾聲大作。


    “醒醒。”石桂大推了兩下。


    胡桂揚猛然驚醒,恍惚間忘了這是什麽地方,舉起拳頭對準石桂大,好一會才開口:“到了?”


    胡桂揚被引到東廠的一個小房間裏,不像客廳,也不像牢房,正中間擺了一隻凳子,除此之外別無餘物。


    “我算什麽人?”


    石桂大是唯一的看守,低聲道:“待會你最好實話實說。”


    “當然。”胡桂揚坐在凳子上,看著門口的石桂大,微笑道:“你變化不小。”


    “嗯。”


    “胡子是真的?”


    石桂大冷冷地點下頭。


    “嗬嗬,趙家的又一位百戶,照這樣下去,你的職位肯定會超過義父。你是不是已經成親了?”


    石桂大微微一愣,又點下頭。


    胡桂揚大笑,“我就說嘛,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顧家的丈夫,不會連孩子都有了吧?”


    石桂大略帶慍色,“咱們才半年沒見麵,我成親也不過兩個月。”


    “抱歉,山裏沒有日期,我過糊塗了。”


    “你一直在山裏?”不等對方迴答,石桂大馬上補充道:“不用迴答,待會再說。”


    房門打開,依次進來兩位熟人和兩名陌生人,陌生人顯然是書吏,支起一張簡易小桌,鋪紙研墨準備記錄,熟人是南司鎮撫梁秀和東廠百戶左預。


    “嘿,你們沒死。”胡桂揚高興地說,沒有起身,“別在意,我沒有惡意,剛才話的若是放在幾個月以前的鄖陽府,就是好話了。”


    不少人死在鄖陽府,“沒死”在當時的確是慶祝,事隔數月,迴到京城卻顯得十分無禮。


    與鄖陽府全然不同,這裏沒有金丹等外物的引誘,梁秀與左預是純粹的大明官吏,效忠皇帝,心無旁騖。


    兩人互視一眼,還是梁秀開口,“錦衣衛南鎮撫司癸房校尉胡桂揚。”


    “正是。”即使到了這種時候,胡桂揚也不肯起身拜見上司。


    梁秀沒在這件事上較真兒,瞥一眼書吏,見他們已經準備好,繼續道:“今年七月初七之後,你去哪了?”


    “今天是什麽時候了?”


    “十二月十三。”


    “怪不得大家都閑著,原來快要過年了,咱們南司年底有什麽獎賞嗎?”


    梁秀大怒,對這名校尉的壞印象立時全湧上心頭,“胡桂揚,這裏是東廠,不是你油嘴滑舌的地方。”


    胡桂揚笑道:“好,你問,我答,實話實說,絕無隱瞞。”


    梁秀怒氣稍減,“你去哪了?為什麽不迴隊報到?”


    “我去山裏轉了一圈,沒迴隊報到,因為我本來就沒有隊,鎮撫大人應該記得,當初我一個人前往鄖陽府,沒有跟隨大隊人馬。”


    胡桂揚帶去的那些人都沒官府身份,嚴格來說,他的確是一個人。


    “你去山裏做什麽?”梁秀隻得迴避那個問題。


    “還是那點事兒,追捕何百萬。”


    “何百萬早已被你殺死,談何追捕?”


    “太好了,我因為一時大意,沒有帶迴人頭,無法自證,又有傳聞說何百萬沒死,頻繁在山中現身,所以……原來我是白忙一場,如今有鎮撫大人的認可,我可以安心了。”


    “我認可什麽了?”


    “我殺死了欽犯何百萬,總算不負諸位大人所托。”


    梁秀臉一紅,雙拳不由自主地握緊。


    胡桂揚馬上笑道:“梁大人還修煉神功?”


    梁秀立刻鬆開雙手,“胡說八道,哪來的神功。”


    梁秀繼續問下去,想知道胡桂揚這幾個月究竟去過哪裏,尤其是見過什麽人。


    胡桂揚卻說不清楚,他在山裏轉來轉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平時靠打獵為生,偶爾遇見散落的山民,換些鹽和酒,彼此不問姓名。


    說起山中野味他倒是滔滔不絕,別的事情全是一問三不知,而且總弄錯時間,以為鄖陽城之變過去沒幾天。


    梁秀越問越惱火,向左預道:“不用麻煩了,直接用刑吧。”


    左預瘦削的臉上不動聲色,“隻好如此。”


    五人離去,胡桂揚站起身,來迴踱步,時不時伸個懶腰,臉上沒有一點驚慌之色。


    石桂大返迴,靠在門口站了一會,開口道:“東廠用刑,你熬不過去。”


    “我打賭他們不會用刑。”胡桂揚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你在山裏待得太久,不了解這邊的形勢。”


    “嘿,有什麽可了解的?還是那點事唄,長生、金丹、神仙……我就是在山裏轉悠十年,出來之後這裏也不會有多大變化。”


    石桂大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微笑,“你還是那麽聰明。”


    “請我的時候大張旗鼓,連和尚、老道都帶去了,再笨的人也能猜出來這是怎麽迴事。”


    “我早跟他們說用不著太多人。”


    “可不,我人都迴來了,還能大鬧京城不成?”


    “事情還是那些事情,但是分工有些變化。”


    “哦?”


    “西廠負責搜尋金丹,東廠和南司尋訪異人。”


    “異人是什麽東西?”


    “據說鄖陽城巨變那天,你是清醒的。”


    “還行吧,起碼還知道自己是誰。”


    “那你沒看到星辰隕落?”


    胡桂揚搖頭,“當時是白天,我被一團黑雲砸中,什麽也看不見,等到雲霧散去,天上什麽也沒有。”


    “怪不得。”石桂大選擇相信,“多人作證,聲稱當時有數十顆火紅的星辰陷落在不同地方,派人尋找時,隻見到一些古怪的殘骸,一觸即碎。後來我們查明,殘骸裏原本有人,落地之後不知去向。”


    “我知道是什麽人。”


    “你知道?”


    “就是聞家人啊,他們當時都在天機船上,肯定是最後一刻又被送迴地麵。我見過其中一位,就是穀中仙,他跟我說過幾句話,後來又去蠱惑山民攻打官兵,聽說他打敗了,是嗎?”


    “對,當時官兵處於混亂之中,後來……很快恢複正常,雙方沒怎麽交戰,反賊即退,大都接受招安,一小部分逃入山林,包括你說的穀中仙。”


    “自作自受。”


    石桂大像是閑聊一樣,透露一些事情,胡桂揚也說了不少,但是沒有一件要緊。


    聊得差不多,石桂大發現自己也問不出什麽,隻好直接道:“你從東南丹穴裏拿走的金丹呢?”


    “連這件事你也知道?”


    “事後一查就知道了。”石桂大平淡地說。


    “嗬嗬,人多就是好,我保持清醒那麽久,知道的事情還沒你多。”


    “交出金丹,你就沒事了,還能立一大功。”石桂大不想再閑聊下去。


    “交不出來。”


    “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也沒有,金丹——都被我吃了。”來到東廠之後,胡桂揚第一次撒謊。


    “全都服食?你不是一直拒絕金丹嗎?”


    “沒辦法,在山裏缺吃少穿,隻靠打獵根本活不下去,金丹服食之後神清氣爽,好幾天肚子不餓,全靠它,我才能堅持到現在。”


    “一枚沒剩?”石桂大不肯相信。


    “你應該明白,那東西不碰則已,一碰就碎,不對,一碰就沒法停止。我想留幾枚來著,結果沒忍住。”


    “那你現在應該是絕頂高手嘍?”


    “抓野雞、野兔的確比從前順手,遇見大點的猛獸,還是得躲著走。”


    石桂大歎息一聲,“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你,你要明白,金丹乃是罕有之物,普天之下,唯有一人可以享用。”


    “可我在山裏的時候並不知道啊,還以為金丹跟從前一樣常見呢。”


    “東廠找你,是想問出聞家人的下落,看樣子你真不知情。”


    “我甚至不明白找那些人幹嘛?沒有天機船,他們什麽都不是。”


    石桂大未做解釋,繼續道:“至於金丹,我相不相信並不重要,跟我再去一趟西廠,若能說服廠公,你才算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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