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星樓出來,已經夜深了。


    黎舒舒沒有坐上路府的馬車,而是披著夾棉的披風,行走在大街上。


    禦都一向最是繁華。


    每一間商戶的門口都會亮著燈,照亮著黑夜裏的道路。


    可即便在這樣的繁華下,仍然能看見一些沿街乞討的乞丐。


    他們大多數都是身體上有殘缺的。


    一開始黎舒舒上街時總是不明白禦都為何有那麽多乞丐沒有了手或者胳膊。


    後來是路羨青告訴過她,這些人大多以前都是當兵的,在戰場上好不容易撿迴來一條命,身體卻不完整了。


    國庫裏沒有那麽多的錢給這些人撫恤。


    於是這些人隻能上街乞討。


    或許是夜深了。


    這些乞丐也比白天要活絡些。


    他們有的站著,有的隻能坐著,手裏捧著一個碗,祈求路過的人能施舍一些。


    黎舒舒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受。


    她心想,這些人也曾經為了自己的國家,為了理想而穿上了鎧甲從軍。


    到頭來, 卻落得一個沿街乞討的下場。


    若是知道有這樣一天,他們當初還會義無反顧地穿上那身鎧甲嗎?


    “在想什麽呢?”


    路羨青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她的身後。


    他走過來,將黎舒舒的手放進了溫暖的衣襟裏。


    “穿得也不少了,你的手怎麽總是這麽冷?”


    路羨青的聲音沾染上了些疲倦。


    黎舒舒偏過頭詢問,“你不是還在宮裏忙碌著?怎麽有空來的。”


    “擔心你。”


    “見到了嗎?”


    她沉默著點點頭。


    “是王師傅。”


    對於這個答案,路羨青似乎沒有多詫異。


    隻是哂笑一聲,感歎道:“難怪他做飯還沒有我好吃。也不知道這些年在禦膳房裏是如何生存下去的。”


    黎舒舒也跟著笑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pua了別人吧。”


    路羨青疑惑地看向她。


    “大概就是給人精神洗腦。宮裏的娘娘們,一心隻想揣摩皇帝的心思。隻要是皇帝說好的,誰也不能說不好。”


    “王師傅隻要摸透了皇帝的心思,還愁不能拿捏住後宮裏的人。”


    路羨青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卻沒再往下問。


    “剛才,你在看什麽呢?”


    路羨青其實跟了她一小段路,發現她時常駐足,似乎在想些什麽。


    他好奇,是什麽讓她如此的失魂落魄。


    “我在想,若是換一個人,這些人就能得到善待嗎?”


    她抬起手,指了指街上的乞丐。


    路羨青的視線朝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得到的,卻是無盡的沉默。


    他迴答不上來這個問題。


    路羨青自問在政務上也是有些獨到見解的,可黎舒舒的問題,卻迴到了問題的本身。


    換個人,能不打仗嗎?


    換個人,老百姓還能過得安生嗎?


    換個人,一切就會不一樣了嗎?


    她的問題,或許也是老百姓的問題。


    大晉建國百年,國力雄厚,當是一個開明盛世,可即便是禦都也不乏沿街乞討的人。


    究其根本原因,不過是因為坐在高位上的人,一心隻有權利。


    他害怕辛苦得來的皇位不在,害怕握在手裏的權利消失。


    於是,他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對付那些忠貞的大臣身上。


    先是夏家,然後是黎家。


    現在,依舊還在持續不斷的進行著。


    路羨青緊緊握著她的手,聲音平和,“這些日子,宮裏有些亂。”


    “我雖然隻是國子監的祭酒,卻也不得不參與其中。”


    “在忙什麽?”


    黎舒舒像是在跟他閑聊似得語氣。


    倒叫人感到輕鬆。


    路羨青並沒有隱瞞,直言,“萬將軍休息在家,說是去科爾默城前,想迴家陪陪家人,新的禁軍統領已經上任了。”


    “郭如。”


    黎舒舒蹙眉迴憶了下劇情。


    似乎沒有對這個人的印象。


    接下來,路羨青又道:“郭如這個人,是郭皇後的堂弟。據說小時候在郭家走丟了,是前些日子才找迴來的。”


    “可是我派人查了查,你猜郭如被什麽人家收養了。”


    黎舒舒有種不好的預感。


    “林培。”


    “林培?”


    “那不就是助葉臻最後奪得皇位的,最重要的人。”


    路羨青微微頷首,握著她手的力量也加重了些。


    他意味深長地將目光收了迴來。


    “看樣子,禦都是要變天了。”


    黎舒舒將今日見過許靖安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路羨青。


    他不吝誇獎地摸著黎舒舒的腦袋,“你做得很好。”


    “若是晉北黎家軍現在現身,指不定要被指成是葉臻的同黨,到時候才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我答應了許靖安,不會讓他們等太久的。”


    路羨青沒說什麽。


    他隻叫黎舒舒安心等著。


    等葉臻先動手,他們再來補救也不遲。


    兩個人手牽手走了很久。


    快走到路府的時候,黎舒舒突然問了一句,“太子知道這些事情嗎?”


    “你指的是什麽?”


    “全部,包括你的身世,還有葉臻的計劃。”


    路羨青提到太子時,勾著唇笑了笑。


    “之前不知道。不過容琳去了那麽久,他或許會察覺到吧。”


    “太子殿下很聰明,也很警惕。他能讓容琳在身邊待那麽長時間,不會什麽都不知道的。”


    這話黎舒舒不認同。


    更是開口反駁了,“可是你知道嗎?”


    “在我所知道的那個故事裏,太子可不是你說的那樣。”


    “那是怎麽樣的?”


    “她拱手讓出了自己的江山,這便是承認了自己親手謀害了自己的父親,你覺得一個聰明的人,會這樣做嗎?”


    這下子,路羨青不說話了。


    她說的沒錯,即便太子有可能誤以為是自己親手殺了皇帝,照他的血性,不可能就這樣束手就擒的。


    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麽。


    不過現在,還不是追問葉之行的時候。


    他們兩個人站在路府的門口。


    壯闊的大門無處不在彰顯著路羨青如今的地位。


    太師,忌酒。


    雖無實權,卻可以將自己的人,一一安插進那偌大的皇宮裏。


    這,便是如今的路羨青。


    “馬上快過年了。”


    黎舒舒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就意味著,有人要準備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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