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七星樓。


    黎舒舒手裏拿著的,是那三塊平平無奇的手帕。


    她站在七星樓的門口,久久沒有進去。


    上一次在這裏發生的事情,就像是走馬燈一樣,一幕一幕地出現在她的麵前。


    黎舒舒不知道一旦進去之後,會發生什麽。


    她會不會就此踏上一條永遠都無法迴頭的路?


    可如果不進去,她也依舊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她將手帕收進衣袖裏,長歎一口氣後,踱步走了進去。


    七星樓還是和從前一樣,了無人煙,幾乎沒有什麽客人坐在裏麵。


    倒是跑堂的夥計看見來人,眼睛都亮了。


    “客官,一位嗎?”


    黎舒舒站定後轉頭反問,“你不認識我?”


    跑堂的夥計思索片刻後立刻迴答,“看樣子客官是這裏的常客啊。”


    “前些日子七星樓出兌了,小的跟東家也才接手不久。”


    “不過客官您放心,廚師沒換過,口味保證還和從前一模一樣。”


    黎舒舒心想,什麽時候換的東家。她都沒聽人提起過。


    麵上倒是冷靜,“給我二樓最裏麵那間廂房吧。”


    “好嘞,你留下腳下。”


    跑堂夥計領著黎舒舒來到了那間熟悉的廂房。


    裏麵的布置還是和從前一樣,連陳設的位置都沒有改變。


    可黎舒舒就是覺得,不一樣了。


    “客官要吃點什麽呢?”


    “先來一份陽春白雪,再加一壺酒吧。”


    說罷,跑堂夥計就離開了房間。


    陽春白雪,一壺酒。


    就當是黎舒舒在這裏,祭奠一下已經離開了的萬貴妃吧。


    黎舒舒一手拿著陽春白雪,一手舉著酒杯。


    嘴裏碎碎念,“娘娘在那邊過得可好啊?不知道給你帶些什麽,就準備些你從前最喜歡的東西吧。”


    說完,她把酒一倒。


    一顆陽春白雪轉個方向,送進了自己的嘴裏。


    嘴巴才剛剛沾上陽春白雪,立刻有種熟悉的感覺在她口腔裏湧現。


    “小二,你來。”


    跑堂夥計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進了房間裏,“客官怎麽了?”


    “我要見你們廚師。”


    黎舒舒憤然地盯著麵前的東西,“這東西,根本不是人吃的。”


    “客官您別急,小的這就去叫廚師。”


    片刻後,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房間裏。


    黎舒舒驚掉了下巴,“是你?”


    “正是在下。”


    “你禦廚不幹了?”


    王師傅雖然弓著身子,但卻有種奇怪的氣場。


    這種氣場,是從前在路府時,黎舒舒從未感受過的。


    黎舒舒突然想到了什麽。


    迅速將王師傅身後的門關上,從後麵觀察著王師傅的背影。


    良久,她試探著開口,“今日,是你約我來的?”


    王師傅終於將彎曲的脊背挺直,卻沒有迴頭。


    “公主在說什麽,下官聽不懂。”


    “現在幾點來?”


    “戌時兩刻。”


    “你遲到了。”


    黎舒舒抱著手,聲音壓得很低。


    但似乎她很確定,王師傅的身份不簡單。


    果然,人緩緩迴頭,臉上已經沒有了當時在路府時的高傲,反而帶著幾分不合時宜的懷念。


    黎舒舒好像知道對方在懷念什麽。


    “你和他很像。”


    “你的父親。”


    黎舒舒不置可否。


    仍舊是抱著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不是來這裏敘舊的,今天來赴約我隻是想知道,你們找我幹什麽?”


    王師傅慢慢騰騰坐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瞥了一眼那份‘陽春白雪’。


    “你不僅長得像他,就連性格脾氣都一模一樣。”


    “我記得你那時候還說,做飯的人難道還分給什麽人做飯嗎?”


    王師傅搖搖頭,“簡直跟你爹一樣。都是個混不吝的性子,卻又好像總帶著那麽幾分道理。”


    “你知道,我為什麽選擇做廚子嗎?”


    黎舒舒看他的樣子,一時半會是不打算直麵主題了。


    她也幹脆走到了圓桌旁坐下。


    隨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那份沒什麽食欲的陽春白雪後,搖搖頭。


    “肯定不是因為廚藝好。”


    王師傅笑了。


    笑得蒼老又孤淒。


    “廚子常年一手拿鏟子,一手拿鍋,手指上的繭子會和習武之人的有相似之處。”


    “唯有廚子,才能隱藏起我的身份。”


    “你們還有多少人潛伏在皇宮裏?”


    上一次是禁軍,現在又是禦廚。


    就連黎舒舒都有些懷疑皇帝可能某一天就會被刺殺了。


    不過眼下,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


    王師傅繼續在說話,“我本名許靖安,是黎將軍麾下精騎營校尉。黎大將軍對我,有救命之恩。”


    說著,他搖搖頭,“整個晉北軍,誰又沒曾受過黎大將軍的恩呢。”


    “所以,這便是你們叛國潛伏的理由?”


    許靖安苦笑一聲,“叛國潛伏。”


    “好一個叛國潛伏啊。”


    黎舒舒沉默著,安靜地等待他。


    許靖安又再一次陷入了迴憶之中,“漠北大戰的時候,你應該隻有八歲。”


    “那年出征前,我還給你和夫人帶去過小禮物呢,你還記得嗎?”


    黎舒舒當然不記得。


    但她想,原身應該是記得的。


    畢竟八歲已經有了記性,她肯定不會輕易忘記的。


    “我以為,我入路府你能第一眼就認出我來。看樣子,時間到底是抹滅了你的記憶啊。”


    黎舒舒將手從胸前放了下來。


    此刻若是再擺出一副閑適的樣子,肯定會引起懷疑的。


    許靖安的聲音始終很平靜。


    平靜地像是一灘死水,掀不起任何波瀾。


    “這十年間,我們東躲西藏,為的不過是活命而已。”


    “隻有我們活著,狗皇帝才不敢輕易傷害你。你是黎大將軍唯一的血脈,我們便是苟活,也斷不可能出現。”


    黎舒舒反問道:“既如此,那你們如今又現身是為什麽?”


    她表情嚴肅,帶著幾分審視和懷疑。


    許靖安終於抬起了眼眸,循循說道:“因為,你答應了萬家。”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自然是有關係的。你若不想報仇,又為何會答應萬怡蓉,又為何要出手幫助萬家。”


    他的聲音激動了起來,“正是因為你的關係,我們才決定要幫你的。”


    不是,黎舒舒一臉茫然地看著許靖安。


    她現在是真的後悔了。


    什麽破隱藏任務,怎麽到最後變成是她要複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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