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的公文發至湖廣總督府,責令堵胤錫處置長沙民亂,同時公布由南京參將許義陽為欽差特使,協助新稅製在湖廣的實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這是朝廷首次派出武職欽差。


    一日內,許義陽從東營中精挑細選了五百刀銃手,每一個都要親自過目。所謂刀銃手,就是同時配備鳥銃和戚刀的士卒,是眼下大明最精銳的步卒。


    向南京提督金小鼎交代各項事務後,他率五百人出南京城。


    細雨時有時無,官道泥濘。


    五百士卒竟然不走長江水路,而是走太平府,經池州、九江和嶽州往長沙行進。


    沒人知道是什麽原因,也許是欽差是為了考察沿途稅製的推廣情況,也許隻是想欣賞江邊風景。


    隻有許義陽自己才知道他的目的。


    客船逆流而上,他坐在船頭看兩岸霧氣蒙蒙,什麽也看不清楚。


    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健壯的漢子走過來,道:“少爺對岸便是蕪湖,再往前走兩日就到九江了”


    “走水路果然快”許義陽頗為驚訝,側首又問:“二武,我們能比他們早幾日到長沙?”他長了十九年沒有出過江南,確實也想借機看看沿途的山川地勢,可惜天公不作美。可惜行船這幾日,霧氣讓他像得了眼病,除了白茫茫還是白茫茫。


    “十日左右吧少爺可是囑咐他們不要走得太快”


    許義陽靠在藤椅上,閑了半天,道:“坐船雖然清閑,可也太無聊了”


    這個親兵名叫張二武,他兄弟三人都是義烏人,分別叫張大武,張二武和張三武,都是許義陽的親信。走陸路的那五百士卒由張大武統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張二武和張三武帶了十幾個長相清瘦的精悍士卒,還有幾個軍中管賬目的書記扮作客商,隨許義陽走水路西行。為了不泄漏底細,許義陽專門從柳全那裏借了一個去過長沙的掌櫃。


    張二武坐在許義陽對麵,笑嗬嗬答話:“也是,這隻是河道,我聽說從寧紹出海的大船更是無聊,客商有時候半年也沒辦法迴家,隻能在荒蠻小島設立的水寨增添些補給。有人說笑,出海半年迴來,見到母豬也想摟著睡一夜。”


    許義陽眯著眼睛,瞅著張二武,問:“是嗎,你家裏有親戚去下海了?”


    “有,今年開海禁後,台州、溫州都鬧翻天了,家裏沒多少土地的人都願意到海裏去賭一把雖然有風險,但能掙到錢啊”


    許義陽伸了個懶腰,問:“聽你這意思,你也想去下海了?我這裏掙不到錢嗎?”


    張二武連忙搖頭,笑道:“少爺也忒多心了”


    船上無聊,不開幾句玩笑,時間實在是沒辦法打法。


    “不要著急,等到了長沙辦完事情,不用你們摟著母豬睡”許義陽說完話,靠在藤椅上閉上眼睛假寐。


    長沙。


    江北戰事未息,堵胤錫一直留在荊州城,這裏由長沙知府袁長達說了算。


    他本是何騰蛟的門生,何騰蛟覆滅後,他見機的快,立刻投靠到堵胤錫門下,因此他這個知府穩穩當當做了三年。


    南京春雨臉麵,洞庭湖周邊的天氣格外的好,十日有七日是豔陽高照。


    知府後院,三個穿綢緞麵的鄉紳正簇擁一個官服男子在品茶談事。


    袁長達五十多歲光景,麵白無須,嘴唇上一層淡淡的絨毛,麵相和太監差不多。


    他埋怨道:“這件事,你們於的也太草率了,欽差到了長沙後,免不了又是一陣腥風血雨。現在不比當年了,晉王在朝廷一手遮天,你們這不是給我添亂子嗎?”


    這三個人有兩個是寧鄉縣鄉紳,另一個是長沙縣望族張家的族長張心政。這次反抗新稅製的鬧劇正是發生在寧鄉縣的礦場。


    張家在湖廣名聲極盛,三代出了兩個進士,五個舉人。張心政捋著胡須,說:“也沒有死人,能出什麽亂子?朝廷追究下來,找幾個礦工出去頂罪,給欽差一個麵子,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袁長達搖頭道:“話雖這麽說,隻怕欽差不那麽好糊弄”


    寧鄉縣的鄉紳張鼎是張心政的遠親,因為他麵子才能把張心政請出來。他拍著手掌,道:“袁大人休要蒙我,聽說那欽差隻是個十九歲的武夫,有什麽好怕的?到現在堵總督也沒說什麽,說明朝廷征收兩稅是不得人心的”


    湖廣總督堵胤錫在這件事情上態度曖昧,是這些鄉紳最大的底氣。


    東林黨對朝廷加稅深惡痛絕,堵胤錫沒有上奏朝廷反對兩稅已是難得。


    從東林的角度出發,凡是加稅,一定是搜刮百姓。這個觀點從本質上說確實沒錯,即使是加征礦稅,最終也會反映到百姓的用具上。


    但是朝廷沒錢,影響更大。


    堵胤錫身在戰場,知道軍中不可斷餉,能體會到一點翟哲的難處。但要是讓他全力推行兩稅,他不願意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因為稅吏出自戶部,如同當年監礦稅的太監,收上來的銀子與湖廣沒有半點關係。


    張心政點頭表示讚同,道:“堵大人不發言,長沙士林群情洶洶,連王船山也寫了一篇文章,說朝廷征收兩稅禍國殃民,我們有什麽好怕的”


    他說的王船山是指王夫之,號船山。王夫之本是衢州文士,因清兵南下,他逃到長沙避禍,在湖南士林中名聲極旺。


    袁長達心中總是不安,道:“欽差是個武人,隻怕不會聽士林那一套”


    張鼎查探過南京城的底細,滿臉不屑,道:“欽差是原浙東反賊許都的兒子,因為認蕭之言當爹,才爬得這麽快。”


    袁長達皺著眉頭說:“那才可怕,說明他是晉王的親信如果朝廷派一個士林中人來,一切都好說。不看僧麵看佛麵,請張老出麵,再讓王船山寫幾篇文章,這件事也就抹過去了。但晉王派親信來長沙,又是武人,隻怕不好善了。”他以前緊跟何騰蛟,一直關注何騰蛟被翟哲抓捕,到最後斬殺在南京城,膽子變得極小。


    袁長達是長沙知府,他的態度極為關鍵。他都膽小讓其他幾人又是鄙視,又是擔心。


    張心政麵現不豫之色,說:“一個少年人,怕什麽,等他到了長沙,隻需用酒色財三物將其困住。等時間長了,事情又抓不到眉目,咱們再給他找幾個人來交差,他唯有聽袁大人安排”


    “他是武人”張鼎像是抓到什麽關鍵的東西,跳起來道:“劉鐵棍可未必能容他”


    他說的劉鐵棍正是長沙總兵劉承胤,他原是武岡總兵。


    何騰蛟往荊州時,長沙原有三萬多兵馬駐防。堵胤錫寵著忠貞營,這些人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


    何騰蛟的親信在荊州城下被翟哲吃的於於淨淨,長沙兵馬群龍無首,堵胤錫上奏朝廷,將劉承胤調至長沙,讓其部將陳友龍為武岡總兵。


    劉承胤為人兇橫霸道,在長沙連袁長達也不敢得罪。


    眼下大明各地總兵均被晉王係武將把持,唯有湖南還處於半獨立狀態。晉王這時候突然派一個武將欽差過來,事情可能不是隻為征稅這麽簡單。


    眾人明白張鼎的意思,各自細想片刻。


    張心政不以為然道:“不過是一個少年,你們想的也太多了”


    袁長達也不相信許義陽此行是針對劉承胤。那個人可是及其不好惹,麾下強兵悍將,除了堵胤錫沒有人能管得住。


    張鼎轉念一想,也覺得自己太過於敏感了,搖頭道:“不管那麽多了,這次交幾個礦工去交差。下次稅吏還敢來,得打斷他們一條腿,銀子是一兩也沒有。這裏是湖南,不是江南。我就不信朝廷敢派大軍來鎮壓”


    幾個人商量好等欽差到達長沙後的對策,各自散去。


    寧鄉縣離長沙五六十裏山路,寧鄉加征礦稅激起民變後,湖廣各地官府和稅吏都不敢動,等朝廷的反應。如果寧鄉的事情解決不好,征收礦稅在湖廣隻怕要落到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客船經過浩瀚的洞庭湖在長沙靠岸。


    過了池州後,一路天氣晴朗,許義陽大飽眼福。下船時,他精神抖擻,同行的十幾個人莫不如此。


    近幾年來江南的商會發展迅速,有不少客商往返於湖廣和江南之間。


    從碼頭到長沙城有半個時辰的路程。眾人進了長沙城,那掌櫃選了一個偏僻的客棧。許義陽讓隨從歇下,找來客棧的夥計,問:“長沙城內,哪座青樓最有名?”


    張二武在旁邊聽得清楚,沒想到大人在船上憋了八天,這一下船就要找女


    “要說青樓,長沙城內再沒有能超過秋月樓的了”那夥計隱然有自豪之色。


    一個青樓,有什麽值得誇讚在大明還有比秦淮河坊更有風韻的青樓嗎?許義陽心中暗自好笑。但與一個夥計也沒什麽好計較,他問清楚道路,迴到屋內洗了一把臉歇息下來。


    一行人是假扮客商,為了掩人耳目,便要假戲真做,那個掌櫃歇下來後開始找同行談生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老的考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老的考拉並收藏夜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