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在客棧中忽然接到了公主的傳召之時,大感意外的同時不由得心生一陣歡欣。先前在酒樓中,和昭玉公主及葉大小姐的一番閑談,讓她對這二人皆是印象頗佳。如今沒過幾日她就再度被公主傳召,秦霜一心隻以為這是公主對自己器重的表現。


    當她整理好衣冠,昂首挺胸地來到殿宇之內,心中滿懷期待地向公主行禮之時,昭玉的一句話便讓她整個人頓覺五雷轟頂:


    “秦公子,不,如今,應當叫你秦姑娘了。你真實的身份不是嶺南秦家的公子秦柏,而是他的妹妹,秦霜,對吧?”


    秦霜聞言嚇得當即跪倒在地,身體抖如篩糠。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她離開嶺南,以男子身份行走於世已經一月有餘,在此期間無一人發現她的真身。公主……公主是怎麽知道的?


    秦霜抬頭便見昭玉公主古井無波的目光望向自己,神色難辨喜怒。一旁的葉冰裳麵上端著淡然的微笑,望向自己的目光飽含悲憫,有如一尊高坐明堂的玉麵觀音。向來巧舌如簧的秦霜如今呐呐不能言,她的目光在葉冰裳和昭玉的麵孔上來迴穿梭,口中隻能發出幾聲破碎的“我......”“我......”字,卻無法說出一句辯解之語。


    葉冰裳見被揭露秘密的秦霜如今已是嚇得六神無主,心中無聲地歎息,開口柔聲安撫道:“秦姑娘,你不必驚慌。公主此番並非要治你欺瞞之罪。你女扮男裝冒充兄長的身份北上求取功名,你的家人不可能對此事一無所知。你隻需將此事的前因後果,以及你和家人謀劃此事的過程告知於公主就行。”


    葉冰裳溫和的話音讓秦霜的理智迴籠。她跪在地上,雙手還是止不住地顫抖。她咽了口唾沫,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閉了閉眼,才用微顫的聲線敘述道:“公主所言,確實是真相。草民...不,民女的真實身份確實是秦柏之妹秦霜。”


    “我和兄長是雙生兄妹,長相有七成相似。我的身形在女子中頗為高大,個頭直逼兄長。我的父母為此甚是苦惱,族中親朋也為此多番嘲諷,說我是女生男相,長得又那麽高大,沒有男人會喜歡我這樣的女子。以後就算嫁出去,也定是不得夫君喜愛。”


    “這樣的非議伴隨著民女的前半生...民女每每聽到這樣的言論,心中鬱憤,便會將自己困於書房之中,通過書中文字來消解心中苦悶。書讀得夠多了之後,民女便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寫詩了。甚至遇到生活中的平凡小事,心湖中生起波瀾之時,便可出口成章。民女鬥膽將自己所做的詩給夫子過目,沒想到卻得到了夫子的誇讚。”


    那日,須發皆白的夫子對著她的詩作連聲讚歎,那雙渾濁的眼睛向她投來了複雜的目光,那目光中飽含著讚賞、驕傲以及......惋惜。


    夫子最後長歎一聲,說出了那樣一句話,一句讓秦霜銘記一生的話:


    “可惜...你不是男子!”


    昭玉與葉冰裳對視一眼,後者遲疑片刻後問道:“世人皆道秦公子頗具詩才,難道這些詩作......”


    “葉大小姐的猜測沒錯。”秦霜抬頭看向葉冰裳,語聲堅定,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些詩作,都是由民女代筆。”


    “我與兄長的愛好,可謂南轅北轍。我喜好閱讀詩書,而兄長喜歡舞刀弄槍。縱使我們遠在嶺南,也知曉盛景兩國邊境戰事,盛國素來是輸多贏少。兄長不喜讀書,隻一心練武。他有意效仿葉大將軍,成為一名征戰沙場的兵士,棄文從武,報效祖國。”


    秦霜苦笑道:“可惜...在民女的父母看來,兄長所選的道路,非是光耀家族的正道。”


    “我秦家百年前亦是關中大族,隻是因為改朝換代之時惹得新君厭棄,才不得不舉族遷居嶺南,從此家道中落。如今父親隻是嶺南小吏,他眼看自己此生已經無望振興家族,便將此希望寄托在兄長身上。”


    “可是兄長竟然想征戰沙場......這與父親的期望可謂背道而馳。‘古來征戰幾人迴’,兄長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怎可冒險奔赴戰場?且盛國武將世家大多難以長久,隻有選擇文之一道,才有望振興家族!”


    “可縱使父母以死相逼,兄長也難以作出什麽像樣的文章和詩作。因此父母便讓我代筆,為兄長作詩,並在鄉野中弘揚兄長的才子之名,來為他的仕途鋪路。”


    昭玉輕聲道:“但是一場急病,毀掉了你們所有的計劃......”


    “是的......”說到此處,秦霜的雙眼中難以遏製地湧上淚水,語聲哽咽道,“病來如山倒,兄長生前如此康健、強壯的一個人,隻因莫名的疾病,變得形銷骨立......我和父親母親四處求醫,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兄長被病魔奪去生機......不過兩月,兄長便已氣息奄奄,滴水難進,而父母也為此鬢發花白,形若皓首老者。”


    “正是在此刻,我提出了那個大膽的計劃。我要女扮男裝,頂替兄長,替他北上求取功名。”


    “我飽讀詩書,胸有丘壑。我的才學,我的見識,皆不遜於男子!為何入朝做官,振興家族之人必須是兄長,而不能是我呢!”


    “父親母親一開始連聲斥責我荒唐。可他們卻終究無法放棄讓秦家浴火重生的希望,最終同意了我的計劃。”


    葉冰裳聞言垂下了眼瞼,心中沉思:


    如此說來,秦家父母對秦柏的死因,以及秦霜的計劃,從頭到尾都是心知肚明的。若無其父母配合,秦霜縱使有出神入化的偽裝之術,也不可能瞞過兄妹二人身邊的所有親朋和秦家族人。


    可是上一世......給秦霜最後致命一擊的,同樣是她的父母。秦霜在牢獄中受盡酷刑卻拒不認罪,是她的父母在公堂之上,公然指責秦霜有給秦柏下毒的重大嫌疑。口口聲聲皆是女兒欺瞞了他們,才讓他們鬼迷心竅默許其頂替秦柏。


    他們倒是清清白白,甚至搖身一變成了被人同情的受害者。而他們的女兒,承載了他們振興家族的期望,孤身前往他鄉為官的女兒,卻是親手被他們推下了地獄。


    秦霜取下頭冠,一頭青絲披散下來。她對著昭玉深深叩首道:“民女撒下此等彌天大謊,欺上瞞下,罪大惡極。民女不求公主寬恕,可民女的父母卻並著手未參與民女的計劃!民女願以己身承擔公主所有的怒火,隻求不要禍及民女的家人!”


    昭玉站起身來,向秦霜走去。嬌小的女子行走之時,柔軟華貴的布料按壓在地上發出輕巧的聲響。秦霜隻見一雙滿是花紋的繡鞋出現在眼前,隨後昭玉公主便在她麵前蹲下身來,伸出手來,用手中的繡帕輕輕擦拭著她麵上的淚水。


    “別再哭了。你從那個四方宅院中逃了出來,踏平了道路上的重重坎坷,才有了今日這番成就。”


    “如今你隻差一步便可擁抱屬於你的大好前程了。如此喜事,為何要哭泣呢?你應該微笑才對啊。”


    昭玉的聲音有如一陣輕風吹入秦霜的耳朵,讓她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眼前的女子麵上絲毫沒有流露出被欺瞞的憤怒,相反,她溫柔地衝自己笑著,眼神中滿是讚賞與欽佩。


    “何必如此惶恐。古往今來,那些欺男霸女、為非作歹之人,哪個不比你更配得上‘罪大惡極’這四個字?你所做的事,不過是努力擺脫身份的桎梏力爭上遊罷了,談何‘罪大惡極’?”


    “你能越過重重困阻,來到本宮麵前,實屬不易。本宮又怎會阻擋你前行的道路?”昭玉將秦霜扶起,仰頭看著麵前高大的女子,笑道,“本宮不僅不會成為你的阻礙,相反,我會送你青雲直上,鵬程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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