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自屋外傳來,緊接著秦柏便緊跟著錦棠步入了房間。此人身形高大,一雙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她頭戴方巾,身著簡樸的寬大布衣,快步走起路來便見大袖飄飄,清新俊逸,看上去頗具文人風骨。


    秦柏看到室內坐著的幾人皆是女子,不由得感到些許訝異。錦棠在一旁微笑著介紹道:“殿下,葉大小姐,這位是嶺南秦家的秦公子。秦公子,這位是九公主殿下,這位是盛京葉家的葉大小姐。”


    秦柏聽到麵前二女竟然是九公主和葉家大小姐,一時間激動得唿吸都紊亂了幾分,連忙對著兩人躬身行禮道:“草民秦柏,見過公主殿下,見過葉大小姐!”


    昭玉笑容端莊道:“秦公子不必多禮。本宮向來喜歡與有識之士交遊,聽聞公子素有才名,這才見獵心喜,邀公子上樓一敘。”


    隨後昭玉便和秦柏進行了一番親切友好的交談,從中二人發現了對方都是頗有才學之人,因而相談甚歡。秦柏也成為了繼葉冰裳之後第二個領教到昭玉公主套話本領之人。葉冰裳含笑坐在一旁,時不時在二人談話的空隙中發表幾句自己的見解。她望著麵前這位濃眉大眼的“公子”,眼底浮現出一抹暗色。


    秦柏此人,在葉冰裳前世的記憶中,生前亦是頗有才幹,並因此受到五王子蕭涼賞識,成為了荊州的地方官。此後她在當地做出不少政績,贏得了百姓擁護,因而她的名字也在葉冰裳的名單之上。


    當然,她的真名不叫秦柏,而是秦霜。她的真實身份,是秦柏的雙生妹妹。


    在她上任後的第三年,秦霜被同僚揭穿了女子真身。與此同時,有人自其故鄉嶺南千裏迢迢來到荊州告發秦霜,說她毒害了自己的親生哥哥,頂替了他的身份,倚仗著故去兄長生前的美名來獲得官職。


    此案轟動天下,讓盛國朝野皆為之震驚。五王子蕭涼在聽到消息後立刻與秦霜劃清了界限,並高聲疾唿要大理寺嚴查此案,若此事屬實便要對秦霜處以極刑。


    仵作事後在秦柏的屍身中檢驗出了慢性毒藥。而秦霜的父母也作證說秦柏故去前身體強健,卻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莫名其妙地病倒了。秦霜曾不顧男女大防,衣不解帶地貼身照顧秦柏。他們原本以為這是因為兄妹之間深切的手足之情,後來仔細想來,應當是秦霜有意借著照顧兄長的名頭給秦柏下毒。


    人證物證皆在,縱使秦霜在獄中受盡酷刑也拒不認罪,但還是被判處腰斬。此案讓盛國上下的百姓皆是群情激奮,秦霜後來被押解到天子腳下的盛京處死,行刑當日萬人空巷,百姓傾巢而出,隻為觀看這個女魔頭被就地正法。從受人擁戴的父母官,到萬民唾棄的魔女,秦霜的結局,著實令葉冰裳唏噓不已。


    葉冰裳望著正在熱切交談的二人,心中思忖。


    秦霜此人,雖然私德有虧,但是敢於毒害自己的兄長並頂替他來盛京謀求官職,可謂膽識過人。此人縱使在荊州做官之時,也是政績斐然,且從未做過貪贓枉法之事。秦霜死前也不過二十出頭,若是這一世,她的女子之身不被披露出來,那她的前途可謂不可限量。將此人籠絡至麾下,亦可為太子一黨帶來極大助力。


    至於她曾下毒謀害人性命之事......對葉冰裳而言,這不算什麽。她方才那句“無論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也是說到了她的心坎裏。隻要能為她所用,私德有虧又怎樣?而且手握這一把柄,此人也必將對昭玉言聽計從。


    在葉冰裳神遊天外之時,那邊二人的談話已經臨近了尾聲。昭玉微笑著對秦霜說道:“秦公子博學多聞,昭玉深感敬佩。日後待兄長迴京,本宮必定會將公子引薦給兄長。”


    昭玉公主的兄長,當今聖上的嫡子,太子蕭凜……一想到自己竟然有幸與這等人物結識,秦霜的麵上因極度的喜悅而飛上兩抹紅霞。她口中對昭玉連聲道謝,見其端起茶盞垂眸品茗做出送客之舉,她便對昭玉和葉冰裳行禮告退,帶著滿心歡喜飄飄然地離開了。


    昭玉喝了口茶水潤潤嗓子,看向葉冰裳,笑道:“冰裳,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若非今日你我相約在此處,我也不會有機會替王兄招攬這等良才!對了,冰裳,你覺得這位秦公子如何?”


    葉冰裳看向昭玉,意味深長地說道:“這位秦公子,確實是個才思敏捷,學識淵博的妙人。不過關於此人,冰裳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想要稟報公主。”


    昭玉好奇道:“大膽的想法?說來聽聽。”


    葉冰裳言道:“我認為這位秦公子,說不定,是位‘秦姑娘’呢。”


    見在場眾人都露出愕然之色,葉冰裳胸有成竹道:“殿下,我可不是信口開河憑空汙人清白。公主仔細想想,這位秦公子沒有喉結,麵白無須。雖說我盛國男子可憑自身喜好決定是否蓄須,可方才那位公子的唇邊,相對於大多數青年男子而言,還是太過幹淨了一點。”


    這時方才低頭沉吟的玄乙,亦是開口說道:“葉大小姐所言在理。方才那位秦公子身長近於六尺(一米七),相貌亦是頗為英氣,應而方才我們所有人都想當然認為此人是男子。但屬下細細想來,卻覺得這位秦公子的坐姿和行走時的儀態,確實更近於女子而非男子。”


    身為頂尖暗衛中的一員,偽裝與反偽裝的技巧是玄乙等玄羽衛的必修課。身為女性玄羽衛,玄乙也學習過如何毫無破綻地偽裝成男性,以及如何識破偽裝性別的技巧。秦柏實為女性的這一推測,從葉冰裳口中說出隻會讓人半信半疑。但當玄乙這位玄羽衛尖子生坐實這一猜測之時,這個猜想便可謂板上釘釘之事了。


    見昭玉眉頭緊鎖,葉冰裳開口道:“先前我也對這位秦柏公子之事有所耳聞。聽說他還有一位一母同胞,英年早逝的妹妹。”


    昭玉看向葉冰裳道:“你的意思是,方才與我們交談之人,並非是秦柏,而是他的妹妹?”


    她深吸一口氣,麵露凝重之色道:“如今,要驗證這一猜想的唯一辦法就是......”


    開棺查驗秦柏之妹遠在嶺南的屍首。


    昭玉並未將此事說出口,但一旁的玄乙已經領教了主子的意思。她向昭玉抱拳,對其恭聲言道:“這件事,便交給我等玄羽衛去辦吧。”


    昭玉看向玄乙,頷首道:“那便拜托你們了。”


    結束了今日的會晤之後,昭玉單手托腮,低頭望著承載著葉冰裳主仆的馬車骨碌碌地遠去,眸光幽深。


    錦棠在其身旁感歎道:“這位葉大小姐屬實是頗具慧眼。先前她能夠在與六殿下交談之時發現身邊隱藏的烏鴉,並借此推斷出澹台世子在利用鳥雀監視六殿下。今日她還發現了這位秦公子很有可能是女扮男裝的女嬌娘,真是火眼金睛啊。”


    錦棠自然不知曉,葉冰裳的這兩次推斷,都不過是在已知真相的情況下,依據現有的線索進行反推罷了。


    昭玉並未迴頭,隻是開口問道:“澹台燼那邊,玄羽衛可有什麽發現?”


    玄乙迴答道:“有幾位玄羽衛如今潛伏在那對主仆身邊輪番看守。她們發現澹台世子有時會莫名其妙開始低聲自言自語。經觀察後,她們確認這位世子說話的對象為:屋內爬過的老鼠或昆蟲、屋外停留的鳥雀以及禦花園池中的魚兒。”


    “鑒於澹台世子平日裏的表現不太像是失心瘋的症狀,我們大膽做出了推測:澹台世子很有可能確實掌握了傳說中夷月族可以控製鳥獸的能力。”


    “在六殿下前往荊州赴任之前,他在宮中之時,確實會有幾隻鳥雀停在在他的周圍。這些鳥雀在六殿下離開王宮後,便會飛到澹台世子所處的寢宮與其接觸。我們認為,葉大小姐的猜測,應當是正確的。而且有潛龍衛發現,澹台世子操縱動物的範圍,應當並不局限於王宮之內。當六殿下身處宮外之時,有時也會有動物長期逗留在他的身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目前除了六殿下外,尚未發現澹台世子有利用動物監視其他人。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您,王後娘娘,以及五殿下身邊,都沒有出現有動物長期逗留並暗中觀察的情況。”


    昭玉冷笑一聲道:“根據史料記載,夷月族操縱鳥獸的能力在慢慢消退。如今縱使是月氏中人,也並非所有人都掌握此等技能。看來澹台燼便是其中的幸運兒。可惜,他擁有這般奇異的能力,卻將其用在了這等歪門邪道之上。”


    玄乙神色凝重道:“公主,玄羽衛原本的任務是監視澹台世子,但是如今卻發現他的乳母月瑩心那裏有更為緊急的情況。”


    昭玉聞言猛地轉過身來,問道:“什麽緊急的情況?”


    “最近幾日,有幾位原本與澹台主仆並無幹係的掃灑宮人,突然開始頻繁地與月瑩心接觸。他們大多相約在隱秘之地小聲交談,玄羽衛難以貿然靠近,無法聽到他們的對話,但他們發現,每次談話之時月瑩心麵上神情總是異常激動。”


    昭玉麵色難辨喜怒,隻是用冷靜的語聲問道:“你們覺得,與她接觸的是夷月族人,還是景國人?”


    玄乙迴道:“屬下冒昧猜測,對方是景國細作的可能性比較大。夷月族若是想要聯係他們主仆,在荊蘭安成為夷月族大祭司後便可與之接觸,不必拖到現在。對夷月族而言,柔妃生下的這位不受寵的質子和他的乳母,恐怕早已成為了棄子。”


    昭玉垂下眼瞼,喃喃自語道:“景國人嗎......他們究竟想幹什麽?”


    她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子,腦海之中諸多可能與此事有關的雜亂線索:


    派去景國太子府的三個已經身亡的潛龍衛......澹台燼主仆之間不斷擴大的嫌隙......葉清宇之死.......


    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讓她頓覺豁然開朗,她猛地睜大雙眼道:“澹台明朗很可能已經發現了那三位潛龍衛來自盛國。他想要報複,想找借口對盛國發兵!如今葉嘯遭遇喪子之痛,全神貫注於處理葉清宇的後事。對澹台明朗而言這是最好的機會!現在,他隻需一個對盛國發兵的借口!”


    玄乙驚聲道:“他想要讓月瑩心對澹台世子下手......是了,她是最好的人選!她對澹台世子早已心生不滿,且二人在我盛國處境艱難。若是由身邊最親近之人下手,澹台世子想必不會有所防備!”


    “質子在敵國出事,盛國難辭其咎...澹台明朗完全可以借著為手足報仇的名義,對我國發兵,或者以此獅子大開口討要馬匹錢財糧食等戰略物資!”


    昭玉沉聲道:“你們去調查那幾個與月瑩心接觸的探子,他們在宮內的人際關係。我方才所說的一切都隻是猜測,並無實質證據。你們密切關注那幾個可能與此事有關之人,不要打草驚蛇。等他們露出馬腳,我們再出手將其一網打盡!”


    “是!”


    錦棠以手按在胸前,長出了一口氣道:“這可真是歪打正著......若非葉大小姐將澹台世子能夠操縱鳥獸之事告知公主,我等恐怕無法察覺月瑩心正與景國的探子勾結。”


    昭玉望向葉府的方向,眸光沉沉,輕笑道:“這位葉大小姐,在過往的十餘年人生中都不顯山不露水,如今卻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此時的昭玉,不由得再度想起了兄長自荊州送來的那封書信。


    五日前。


    蕭凜坐在案前,提筆準備給遠在盛京的妹妹寫上一封書信。


    此方住處是荊州知府特意為其安排的,每日都有人盡心打掃。室內的香爐散發出嫋嫋青煙,聞之有若山茶清香;裝潢典雅古樸,案前亦是窗明幾淨。但是這通透雅致的布局,卻難以掃清這位六殿下心中沉甸甸的陰霾。


    他坐於案前,長歎一聲,開始提筆寫信:


    “昭玉親啟:


    在縣令的預知夢的指點之下,我等掃清了荊州拐子團夥的窩點。每一處窩點的景象,都可謂觸目驚心的人間地獄。一想到這個團夥在荊州活動已有數年......蕭凜不敢想象,有多少條鮮活的生命斷送於這群喪心病狂的惡徒手中。


    縣衙中人對他們進行了一番嚴刑拷打,這群拐子對拐賣人口之事供認不諱,但拒不承認謀害大將軍次子之事。後來縣衙中有一衙役提出建議:可以將他們分開提審,告知他們犯下了采生折割這等惡劣行徑,本就要被淩遲處死。但假若他們中有人能先於其他犯人供認殺害葉二公子的罪行,便可為他們相應減輕刑罰,令其痛痛快快地上路。


    我等實行了這一策略,果然這群罪犯爭先恐後地承認了他們夥同謀害葉二公子。可是不同的犯人呈上的細節仍是漏洞百出,每個人的口供都無法與他人相應證。我等在眾多口供之中,翻找出了細節能與兇案現場對應得上的兩份,想必他們便是殺害葉二公子的兇手了。


    此案終於告了一段落,但我心中仍是為荊州,為盛國的未來而憂慮不已。如今荊州匪患叢生,過些日子到了梅雨季節,墨河恐怕要再度泛濫。且景國時常派出小股隊伍騷擾我國邊境,荊豫二州百姓為此苦不堪言。


    這起拐賣大案驚動了荊州上下,在嚴刑酷法之下,當地作奸犯科的亂象或許可以短暫得到遏製。但若是上述問題無法根除,百姓仍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再過些許年歲,恐怕會再度有良民墮落為匪徒,為了生計而對其他的平民百姓舉起屠刀。


    蕭凜不才,舉目四顧,心中仍是茫然一片。是否有人能獻上良策,徹底根除此地陳年的頑疾?”


    寫到此處,蕭凜筆鋒一頓,忽然又想起了一樁怪事。他將此事訴諸於筆,告知了自己的妹妹:


    “還有一事,令我感到困惑不解。為了更好地查清客棧火災案的真麵目,我曾嚐試對葉二公子進行招魂之術。但是幾次嚐試,天地之間都毫無響應。按理來說,人死後要過上七七四十九天,生魂才會投胎轉世。如今還未到達時日,為何招魂術無法招來葉清宇的魂魄?”


    幾日後,葉冰裳接到了昭玉入宮的傳喚。她步入宮內,看向昭玉道:


    “公主今日是為何事相召?”


    昭玉笑道:“冰裳,你前些日子的猜測沒錯。玄羽衛找到了秦柏之妹秦霜的墳墓,打開棺槨一看,卻發現裏麵竟是一位男子!玄羽衛尋訪了當地之人,便聽說這位秦柏公子生了一場急病,最後在病入膏肓之際卻突然奇跡般地好了起來,最後完全康複了。但是他的雙生妹妹卻是暴斃而亡。”


    “由此來看,應當是秦柏之妹秦霜冒名頂替了她的兄長,北上來求取功名!當真是一位奇女子啊!”


    葉冰裳聞言,心中不由得感歎:用輕功趕路就是快啊。這才幾日,玄羽衛便從京城到嶺南走了一個來迴!


    她忍不住問道:“這位秦公子,果真是病死的?”


    昭玉意味深長地看了葉冰裳一眼,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就如今的境況而言,秦霜確實是秦柏之死的最大受益人。”


    “可是我這次派去嶺南的玄羽衛中,有一人最是精通毒術。她勘驗了秦柏的屍骨,並未找到任何毒素,且在其骨骸上發現了眾多病變痕跡,這些痕跡亦能與秦柏生前所得疾病相印證。”


    “所以,秦柏確實是因病而亡。他的死亡,與秦霜無關。”


    葉冰裳聞言隻覺得如遭雷殛,她怔愣在原地,腦海中隻剩下一句話在迴蕩:


    “秦柏的死亡,與秦霜無關。”


    那麽,上輩子的秦霜,是被冤枉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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