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繡坊迴來後的第二日,用過早膳後的葉冰裳正在思索該如何讓盛京之人更好地接受異世的這些紋樣之時,她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心煩氣躁。她心跳得厲害,手放在心口微微喘息。好像有一個隻無形的手伸入她的胸膛中,攪動著她心底那些沉積已久的痛苦,恐懼,欲望……她舉目環顧四周,心底滿是莫名的惶恐與不安。這時好有道聲音在她的腦海內迴蕩,輕聲低語著,蠱惑著:


    出去走走,出去走走……


    去城郊的寺廟祈福,去那裏,去那裏……


    去吧,去吧,去那裏,去那裏……一切就會好了……


    “怎麽了?”那厲鬼的聲音忽然在她的腦海中響了起來,驅散了莫名的低語。一點黑霧自她眉心飛出,化作一身紅衣的厲鬼在她麵前憑空浮現。見葉冰裳眉頭緊鎖,露出有些痛苦的神情,厲鬼冰裳也不由得皺起眉頭。


    葉冰裳心有餘悸道:“我剛剛莫名有些胸悶氣短,心裏不安。我想去城郊的寺廟,為我們的未來祈福。順便去郊外散散心,說不定就好了。”


    厲鬼冰裳目光幽幽地盯著她不發一言,直到把葉冰裳看得有些心裏發毛的時候,她才開口說道:“你這次去踏青的話,穿套便於行動的衣裳吧。然後在籃子裏放一身換洗的衣物。”


    葉冰裳奇怪道:“為什麽?”


    厲鬼冰裳轉過身去背對著她,神色冷冽地開口道:“你去郊外散心,若是裙擺上沾了泥土和草籽,一身狼狽地迴來,定會被他人恥笑。再說了,不過一套輕薄的衣物而已,不會增加你多少負重。”


    葉冰裳凝視著紅衣厲鬼的背影,知曉對方剛才所說應當隻是托詞。雖然她們二人如今相處不過短短幾日,但她卻能從另一個自己的聲音中聽出一絲壓抑的肅殺之意。她不知曉原由,但也知道目前二人目標一致,厲鬼冰裳應該不會害她,便依她所言帶了一套輕便的衣物。


    葉冰裳沒有帶嘉卉同行,獨自出發。她在前往寺廟的途中,路過了盛京城郊,一處芳草萋萋,風景秀麗之地。


    有詩雲“二月春風似剪刀”,早春的盛京城郊,雖尚無百花盛開、爭奇鬥豔的春景,但卻可見春風拂過翠綠的柳枝,掀起湖麵上陣陣漣漪。草地上不知名的白色野花隨風搖晃,野草恣意生長,活過了冬日的飛禽走獸於草地花叢間追逐嬉戲。一派頗具野趣卻又生機盎然的景象。


    此情此景讓接連數日忙於繡坊事宜的葉冰裳感到心曠神怡。對往事的鬱結和對來日的煩憂也好似被春風吹散了。她采摘下一束鮮花,低頭輕嗅,沁人心脾的清香讓她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這時她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響動。她心生警惕,躲在樹後向前望去,眼前的景色讓她的麵孔刹那間變得慘白:


    一個身穿盛國士兵盔甲的男人正倚靠在樹幹上,他渾身是血,氣若遊絲,顯然是傷得極重。此人分明就是狐妖翩然那死去的情郎,薑饒!


    一想起前世所發生的事,葉冰裳渾身都顫抖起來:那天就是在這裏,她接受了薑饒臨終的囑托,帶著情絲去見狐妖翩然。她隔著窗簾望向紫衣的狐妖,在拆開錦囊之時,情絲飛了出來,那美好的感覺讓她昏了頭……迴過神來時,她已經占有了那根情絲。


    正是因為情絲,蕭凜對她一見鍾情。她流連於世,從此再也分不清虛情與假意。


    後來在景國王宮,在蕭凜、葉清宇和葉夕霧的麵前,她的謊言被拆穿,她被翩然推倒在地,掐住喉嚨,隨後被生生抽出情絲。那些她此生最痛恨和厭惡的人,他們每個人的雙手都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卻大義凜然地斥責著她占據了妖狐的情絲……他們漠然地低頭俯視她痛苦哀嚎,將她貶入了掖庭,由宣城夫人變成了浣衣的婢女……


    那刻骨銘心的痛苦和恥辱讓葉冰裳麵色蒼白如紙、抖如篩糠。葉冰裳的後背被冷汗浸透了,她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薑饒,下意識地想要轉身逃離這個地方。那紅衣厲鬼卻突然擋在了她的去路上,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麵孔上,一雙冷如寒冰地雙眼正漠然看著自己。


    “等等。”


    半個時辰後,盛京之內。


    葉冰裳手持裝有情絲的錦囊一路小跑,在翩然的居所門前停下後彎著腰喘息了半晌,從窗欞往裏望去,果然見到那紫衣的狐妖正端坐於室內。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敲響了房門。


    “誰?”翩然站起身來警惕地高聲問道。


    “請問是翩然姑娘嗎?”葉冰裳怯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是薑饒派我來,送情絲給......”


    房門被翩然“呯”的一聲用力推開。翩然撲過來來揪住葉冰裳的衣領,滿麵焦急地衝著她大聲吼道:“薑饒他人呢?他現在在哪裏?!”


    葉冰裳被她這樣搖晃著,見她神色如此激動,便露出有些恐懼的神情道:“翩然姑娘,節哀......薑饒公子說他身受重傷,已經藥石無醫,他托我將情絲交還給姑娘,說他一介凡人,不是姑娘的良配,無法陪姑娘白頭到老,望姑娘珍重,來日另結良緣......”


    翩然聽著葉冰裳的話已是淚流滿麵。她滿心悲憤,似是在發泄痛楚,亦或許是遷怒,她一把將葉冰裳狠狠推倒在地,衝著她吼道:“你當時就在現場,眼睜睜看著他咽氣,你為什麽不救他!”


    葉冰裳抬頭看向翩然,似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翩然姑娘,薑饒公子當時受的傷太重了,和我交代完這些後他就去了。況且那地方地處盛京城郊,我就算要去最近的醫館,也來不及救他啊!”


    翩然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落:“你還等什麽,還不快帶我去見他!我不能讓薑郎曝屍荒野!”


    於是翩然跟著葉冰裳向城郊走去。一路上翩然止不住地在抽泣,而葉冰裳隻是沉默地帶路。一路走到城郊,翩然見此地確實偏僻,且她注意到葉冰裳的裙擺上沾染了一些泥土和草屑,再聯想到對方叫門時聲線有些顫抖,想必是著急忙慌地一路跑了過來給她報信。


    這樣想著,翩然不禁為方才推了葉冰裳感到有些歉疚。她吸了吸鼻子,嗓音低啞道:“對不起,我剛剛聽到薑郎的死訊,太激動了,才會不分青紅皂白對你動手。”


    葉冰裳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低聲道:“翩然姑娘不必向我道歉。”


    二人步行至薑饒屍體所在的地方。翩然看到情郎的屍身,當即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幾近暈厥。她雙腿一軟摔倒在地,然後哭嚎著向薑饒的屍體爬去,伸出顫抖的手去觸碰情郎冰冷的麵龐。


    隨後隻聽“噗”的一聲。


    尖刀穿透皮肉的聲音和腹部冰涼的感覺讓翩然一怔。她猛地瞪大了雙眼,正欲轉頭去看那個嬌嬌弱弱卻又膽大包天的凡人,一陣劇烈的暈眩卻讓她近乎失去神智。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世界在她的眼前崩解、融化,變成一團團巨大而模糊的色塊,最後在她的眼前緩緩融合為鋪天蓋的的紅色。


    她看到大紅色的婚房之內,自己正戴著新娘的蓋頭,透過紅色的薄紗滿心歡喜地向外張望。豐神俊朗的薑饒身著一身新郎官的喜服,緩緩向她走來。他用極為珍惜的姿態輕輕挑起了紅蓋頭,望向自己的雙眼被喜悅和愛慕填滿。


    翩然的大腦被毒藥攪得一團漿糊,根本無法分清虛實。她那涕淚縱橫的麵孔上,竟是緩緩浮現出一抹滿足的笑意,看上去無比詭異。


    “薑郎,你來娶我了。”


    厲鬼冰裳冰冷刺骨的聲音在葉冰裳腦內響起:“‘黃粱’起效了。趁她現在還沉溺於幻境,殺了她!”


    葉冰裳驚恐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尖刀,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顫聲道:“我......”


    兩團黑霧此時以不容抗拒的姿態纏上她的雙手,牽引著她將尖刀自翩然腹部拔出。當鮮血從創口大量湧出之時,黑霧裹挾著葉冰裳的雙手,令她一手抱住翩然的額頭,一手持尖刀狠狠割開狐妖的咽喉!一時間大股鮮血瞬間自翩然的咽喉處噴了出來,灑在了薑饒的屍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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