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玖寒暄幾句,將糕點放於桌上,便要離開。


    何令兒叫:“雲兄,我寫完信後去哪裏找你?”


    雲玖突然身子緊繃,何令兒望著他的背影,不禁奇怪,自己這平平無奇的一個問題也惹到了他?


    他側頭道:“我在旁邊院中等你。”便拉門出去,走得極快。


    說著風流遊戲不願為寫信費時費力,可帶何令兒前來,卻比他自己簡單寫信費力得多。


    說著旁邊那院無人居住,轉眼便自己打臉賣了那是他的屋子。


    這人真麻煩,冰山臉與風流麵隨意切換不說,還配了張時而能勾人臉紅,時而想上手撕的嘴。


    我要不是為了重生探查真相,哪會屢屢求著你說那些鬼話來騙我!


    何令兒心中暗自腹誹,咒罵雲玖一陣,又好奇他居然在這背人之處備了間房屋做什麽,難道,他不住在雲府中麽?


    她轉過頭去,目光掃視過寒摻破屋內的幾件家什,後牆背山,房內昏暗,起身點了屋內僅有的一盞油燈,與祝婆婆搭話聊起來。


    與祝婆婆閑聊一陣,何令兒得知她遠嫁沒幾年便守了寡,小女兒出生才一年,丈夫就癆病死了,她一個人勉強拉扯二兒一女。


    小女兒二歲那年,家鄉又遭了災荒,當時四歲的幼子和二歲幼女全都餓死,隻有稍微年長幾歲的大兒子祝大青活了下來。


    她隻得托一個同鄉帶著大青去投軍找條活路,正巧那個同鄉的家人告訴她,京中有專門安置邊關將士家眷的坊市。


    當年她們便商議了,結伴一路乞討流浪,到了京中生活。


    十幾年過去,祝婆婆一直惦記著不知生死的兒子大青,前幾年大青立了軍功,升了部將,方才得到機會迴來探親,又尋到這裏,母子團聚,抱頭痛哭,但好歹也算是團聚了。


    “一說起來,便說多了。”


    祝婆婆抹淚道:“近來幸虧有小玖照顧,我也不缺什麽,就盼著大青能還籍迴來,在京城做點小生意,再娶個媳婦,我這輩子也就沒有別的指望了。”


    ‘小玖’?


    何令兒禁不住想笑,雲玖黑衣冷峻,白衣浪蕩,原來他也有如此溫柔的一麵。


    她感慨之餘意識到,看來雲玖與祝婆婆已稔熟有些時日,說明他經常出沒坊中。


    “何令啊,你家裏可好,還有些什麽人哪?你上京來,他們一定也在惦記你的。”


    祝婆婆絮絮叨叨了半天,突然想到了麵前今日剛認識的書生,何令答話不多,是個好聽眾,祝婆婆很喜歡他,推己及人,便關心到了他的家人。


    何令兒微微側過頭,不讓眼中的淚水落下。她知道,無論自己走得多遠,家人的愛永遠是最溫暖的港灣。


    她迴過頭來,無事笑語:“婆婆,咱們先把家書寫了罷,也讓大青早一日收到放心。”


    “是是是,你說我這一絮叨起來,就忘了正事。”


    祝婆婆迴過神來開始琢磨,“你就寫,我兒,娘最近很想你,家裏一切都好,有雲玖照顧,娘的眼睛也不花了,手也不抖了,給你做了兩件衣服……”


    何令兒悄悄瞥一眼祝婆婆好像篩糠般停不下來的枯瘦雙手,昏暗渾濁的眼睛,默然提筆寫下:“大青見信安,家中一切尚好,唯念你安康……”


    一個時辰過去,信終於寫完。


    何令兒幼承庭訓,寫這種文章倒也無需費腦,提筆即成。


    其中倒是大半個時辰是祝婆婆翻來倒去的絮叨與囑托,不過何令兒聽得頗為感動,倒也不煩。


    替祝婆婆封好信,收拾了桌子,何令兒柔聲道:“婆婆,那我便走了,信我會替你送到郵驛,等有時間,我再來瞧你陪你說話。”


    祝婆婆很不舍得:“一定要再來啊。”


    雙手緊握住何令兒的手牢牢不放,好在她手上一層厚厚老繭,皮膚又幹皺,倒也感覺不出何令兒的纖手與男子大不相同。


    在和祝婆婆的閑聊中,何令兒有意無意地打探著雲玖的消息。祝婆婆的兒子常年在外當兵,雲玖平時對她的生活頗為照顧。據祝婆婆說,雲玖是雲神機三房所出的庶子,多年來都不在京中,行蹤成謎。


    祝婆婆看他氣度不凡,也疑惑過,他為何要來此處肮髒低賤之所,相助他們這些貧苦人,後來發現他待人並不驕矜,時而還貼補幫助坊中人家難處,大夥得了照應,見他不說,便也不問來曆了。


    何令兒腦中閃過雲玖之前所說坊中事,似乎有個熟悉詞語提醒著她,最近頻頻聽見的,是什麽呢……她有些恍神,想不起來。


    她明白這些人生活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多半也不願打聽些與自己無關的閑事。他們可能都未必知道雲玖的身份,更不知道他其實是位絕世高手,說不定還幫他們修過門,擔過水,她心中不禁覺得好笑。


    何令兒走到旁邊那間小院,深吸一口氣,纖手輕輕撫上自己臉容衣冠,看看無甚破綻,嫣然一笑,輕輕推開院門。


    雲玖風采卓然,推門進去便映入眼底,如斜陽夕照時天地間唯餘的一抹燦爛餘暉,吸引著所有的目光。


    他坐在院中的木榻上,悠閑地品著酒。那姿態仿佛一位高貴的王公貴族,閑適而從容。身前放著二個半人高的巨大酒壇,一盤花生米。


    何令兒走過去拿起壇中酒瓢盛了個滿盞杯,在他身邊坐下,品嚐了一口,臉上流露出驚異的神色。


    “怎麽?這竟是樊樓十五年的青梨燒!我去要過兩次,老板都推說已經沒了,雲兄,你是怎麽弄到的?”


    宰輔女兒買不到的酒,一個從七品小官的庶子能弄到?好家夥,這京中簡直是王八翻跟頭要翻天了。


    “我偷的。”雲玖說得平淡,理直氣壯。


    “偷的?”何令兒愣住了,心中暗自感歎,雲玖此人真是千奇百怪,無所不能。


    “沒錯,老板的私藏。”雲玖微笑著補充道。


    “哈哈,好雅興……咦,這麽多酒你怎麽偷?”


    何令兒不禁感到困惑,這壇子比一般的酒壇大得多,普通人恐怕連搬都搬不動。就算雲玖有絕頂的內力,能夠輕鬆駕馭這重量,但若想不引人注目地將酒搬出店外,恐怕也是難如登天。


    “偷東西也有雅俗之分,愚者隻會用蠻力,而智者要懂得移形換影,巧立名目,隻溯源其根本,其餘附著外物一律舍棄。甚至故布疑陣,轉移視線。”雲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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